“各窦口的营生。我就不详细阐述了,过去在情况通报会上已经多次说明过。根据我们调查的深入,关帝庙人马还在一定程度上垄断了城外蔬菜进城的贩卖――我们的警员不止一次在关厢附近打击过他们拦截强买菜农、菜贩蔬菜的犯罪行为。”
“现在情况怎么样?”刘翔一听赶紧追问道。
“几次集中打击,加上我们设立副食品批发市场之后,这种情况已经不存在了。”慕敏说道,“这就形成了我们彻底取缔关帝庙人马的第一个有利因素。”
自从在关厢外设立了粮食和副食品批发市场,关帝庙人马勒索菜农商贩,强收“过路钱”的行径已经绝迹,巡警制度又打击了乞丐强讨恶要,勒索商铺的行为,关帝庙人马的经济收入大不如前。群丐们已经不似过去那么听招呼讲规矩了,凝聚力自然也不如前。
“……从我们搜集到的情报来看,他们内部人心不稳,普通乞丐和大骨都有怨言,不少窦口都闹着要减向高家缴纳的份子钱。高天士暴毙之后,高家本身围绕团头继承和遗产分配问题也有很大的争论,有起内讧的可能性。”
“这么说来我们解决关帝庙人马的机会正合适。”
“是的,眼下关帝庙人马人心涣散,也没有一个能服众的领导核心――高家长子高达成虽然已经继位为总团头,但是他的几个兄弟多有不服,现在是勉强压住场面。换而言之,新团头对下面的控制力大不如前了。”
看起来大家对解决关帝庙人马已经有了共识。沈睿明心想,关键看解决之后如何处置的问题了。
果然,接下来便是全市开展乞丐流民集中收容整治工作的细节讨论了。
这个工作说来容易,实施起来却有很大难度。首先是乞丐流民的分布十分广泛,城里城外几乎随处可见,尤其现在已到了入夏时节,四郊瓜果蔬菜众多,天气又暖和,随处可以过夜饱腹,不像冬季乞丐几乎全部猬集在城内和各关厢。一旦开始收容,风声传出去势必造成大量乞丐四散,反而造成乡间的不安定因素。
“……所以这次收容,不仅要动员全部警察和驻广州的国民军,还要呈请华南军司令部,调用一部分驻扎在广州地区的陆海军部队协同。预计调动六千人。”
其次全城的乞丐难民,加起来足够一万五千之多。广州站的慈惠堂常年转运难民,原在城外就设有中转营地,但是容纳量不过一千人而已。根本无力全部收容。
“这倒不要紧,香港岛上有为发动机行动建造的转运营地。收容二万人也不成问题。”林佰光说,“而且香港有农垦联队的农场,乞丐流民可以让他们就地劳动改造。”
“难民和关帝庙人马还是应该有所区别的,不能一勺烩了。”
“这个自然,我们市局拟定了一个大致的安置方案。”慕敏说。
在这个“最终解决”方案里,总得原则是“一分为二,区别对待”。
首先是强调人群中的区别,因为战争、饥荒等原因流入广州,不得不乞讨为生的难民和关帝庙人马这样的职业乞丐相区别。前者只在香港岛收容一个短时间,主要是做好为生和生产工作,待到他们的家乡平靖之后,再遣送返乡生产,愿意留下在当地农垦就业的,亦可接受。
关帝庙人马,同样要一分为二,高家和各窦口的大骨等中上层人物,追究其过去的各种罪行,有血案的一律处决,无血案有民愤的,判刑后移送田独铁矿等矿场服苦役;无民愤但是确系关帝庙人马中高层的,强制移民到台湾。此类人员的家眷亦同时移民台湾。
下层人员,虽多系被剥削者,但是其中职业乞丐甚多,亦有犯下严重罪行的,特别是各类“有手艺”的乞丐,牵扯到诈骗、敲诈勒索、挂卖人口、盗窃、盗墓、贩卖赃物、窝赃……总得原则是凡确实凡有罪行的,分类起诉定罪;没有罪行或者罪行较小的,有劳动能力的青壮年男性,全部编成劳动大队强制劳动。丧失劳动能力的残疾年老人员,移交给新成立的广州市福利院。孤儿和妇女全部移送临高。
过去关帝庙人马充当清道夫、看街打更、仵工等为市政和治安服务的一批人,由各对口单位接受,重新鉴别教育使用。
“这基本上就总得原则了。”
众人点头表示同意,又有人提出了几个问题,慕敏一一作了解答。最后刘翔作了总结性发言:“乞丐是人类社会最该消失的历史现象,是元老院所代表的进步相悖的,他们不仅扰乱社会秩序,还严重影响了人民生活安定与新生政权的稳固,对乞丐的治理是广州市民政改革的重要组成部分,几个乞丐在元老院面前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维护社会稳定,是移风易俗。”
以元老院的思维方式,未来的新世界里是没有乞丐的,每个人都是社会的螺丝钉,是要创造社会价值的。临高如今已经基本消灭了游民现象,连行卜,卖艺,帮闲,等等也被集中再教育后发光发热了。
沈睿明一边听,一边在笔记本上记着要点和自己的想法。毫无疑问,对关帝庙人马的司法审判是个重头戏。不仅是因为他们牵扯到巫蛊案,就慕敏情况介绍里提到的各种乱七八糟的罪行的起诉材料,就够自己忙上一阵了。
元老院的法律体系讲得是“证据”,关帝庙人马在此盘踞百年以上,涉及的犯罪行为虽然多如牛毛,却多无明确的物证,有些案子更是陈年老账,别说物证,大约连人证都快没了;若说以人证为主,牵扯面就太广了。沈睿明很清楚,关帝庙人马的各种犯罪行为,别看罪行听起来五花八门,在犯罪情节和案值上能够得上刑事犯罪的甚少,绝大多数都属于治安案件。要凑到“案值巨大”,不知道得弄多少人的证词才行,这又是一个人海战术……
他想着如何有效的准备起诉材料――因为从会议的总导向来看,广州市政府是“严办”的思路,要得是“一网打尽”的效果。那么自己的起诉材料就要按照“从严从重”的思路来准备……
正琢磨着该如何行事,忽然听到刘翔点名了:“小沈,你是司法口派来的检察官,谈谈你的看法吧!”
二百四十一节 除旧布新(四)
回司法局的路上,沈睿明一直在考虑刘翔给他的任务。当然,从旧时空的法学老师们来说,刘翔这算是“粗暴干扰司法独立”,“行政干预”的典型了。但是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说到底,法律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法律首先是统治者的工具,而非枷锁。
至于他提出马锡五审判法也并非一时心血来潮。他在梁心虎给司法口的秘密报告中已经了解到不少广州本地的司法实践情况。总体来说,司法口在海南推行的那套简易审判体制,到了广州依旧显得过于繁琐――特别是眼下正处于敌我双方角力,大案要案不断的时候。法律必须和现实结合起来才能发挥最大功效。只考虑法律问题而不考虑政治和社会现实,无疑是陷入了法律原教旨主义的泥潭。
一路上到处是挖渠清淤,铺装路面的工地,沈睿明的轿子走走停停,不时还得绕路,回到大佛寺,新“家”已经安顿完毕了。两个女仆正在卧室里忙着收拾布置。他的办公室已经打扫布置好了。
座椅家具,自是抄家物资,不过房间布置的很是舒适实用――办公厅在长期的工作中已经摸索出一整套对传统房屋的改建、装修的方式。市政府总务科也依样画葫芦的把这里改造过。无论光线还是房屋的实用性都上了一个台阶。
沈睿明觉得挺满意,正要坐下来翻看下刚刚送来的案卷:梁心虎已经派人将巫蛊案和与关帝庙人马有关案件的相关卷宗送了过来――实话说数量还是相当可观的。
“主任……又……手张来,要现你。”
波斯女仆能说一些中国话了,只是发音欠佳。这个贵族家出身的女奴十分聪颖,在临高二年多,已经能大概看懂报纸和信函了。
随着通报进来的,正是先来一步的梁心虎。
梁心虎当初抱着“当广东中院院长”的野望来得广州,到到了广州之后忙的像个陀螺一般,就没正经的停下过。一方面是因为确实各种案件层出不穷,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人手不足的关系,这会见到沈睿明,真是比见了亲人还亲。
沈睿明见梁心虎一脸倦色,知道他身上的担子不轻,也不急着说话,待梁心虎点上一支南海雪茄后来才开口:“临高发来的电报相信你已经看过了,咱们长话短说,你多休息休息。”
梁心虎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身体没事:“没事没事,你我都才过三十,革命的日子才长着呢。”
梁心虎忽然又一拍脑袋:“不好意思,忘记你不抽烟的了。”说着就要熄灭雪茄。沈睿明阻止了他:“不要紧,我这里没这么讲究。”
看到梁心虎抽了几口,精神稍有恢复,沈睿明才说:“几件事,一是审判,这个等会再说;二是组织处已经批复同意广州设立五个法院,包括配套归化民司法公务员的培养的方案,这样一来你的担子可以大大减轻。”
梁心虎吐出一口烟圈:“我没来广州之前老刘催法院配套建设倒是催的很紧,我来之后他催的没那么勤了。不过也说过要给整个广州60万人口人多配几个法院的事,按十万人一个法院来算,这担子不轻啊。”
“刘市长的算盘打得不小啊,不过这是明末的广州不是21世纪的广州,根本不需要那么多法院――21世纪的中西部城市的法官们一年都审不了几个案子,小农经济这锅死水没必要搞那么大阵仗。过去广州市区范围内不过两个县衙门就料理全城的司法案件了,一个府衙还要兼顾下属其他州县的司法案子,一口气搞五个法院实在太多了――也没这么多人填。”
梁心虎一愣,知道司法口内部肯定有了细节,问道:“那么具体方案呢?组织处批复了,我们再改,是不是有点手续上的问题?”
“组织处只是批复给我们五个法院的建制,可没说具体的法院级别和用途。这个自由还是在我们法务省的手上。”沈睿明说,“法务省研究之后,决定先设南海、番禹两个基层法院,再设一个广州市中院。这样大致和过去的一府两县相对照,老百姓接受起来容易一些。”
“其他各县呢?听说组织处也批了。”梁心虎追问道。因为最近各县都有不少案件积淀,除了重案照例解赴广州审判之外,各种小微案件和民事案件只能按照老办法,由各县县长进行审理。
结果新成立的县政府,等于又回到老路上去,各县县长便各自制定日期,或者初一十五,或者每周周几“放告”。告状的都挤到县政府去,虽然不下跪不打屁股,但是本质上和大明的县令审案没什么两样。
县长们,不论是元老还是归化民,其实对元老院的法律体系都所知甚少,全靠法学会编发的几本手册,案情略微复杂一点便难以为继――特别是民事案件,其中纠缠夹杂的事件甚多,仅仅要把事实调查清楚便破费脑筋。若是元老还好些,起码都经过现代法律的熏陶,多少看过法制节目,基本的法制概念和精神是明白的,审起来多少还有些调理。归化民县长,要么口含天宪随心所欲,要么循例把案子又交付给下面的留用书办或者刑名师爷。这些乱象都经过政治保卫局的汇报汇集过来,要求“司法进县城”的呼声一时间变得很大,这也是为什么组织处和干部处突然对司法口如此慷慨的原因之一。
“每县一个法院我们现在还做不到。”沈睿明说,“我看得等广州的司法培训班第一期毕业之后才能大概满足几个重点县。法学会也考虑到了,所以五个法院的编制,除了刚才我说得三个,接下来一个就是广州特别区巡回法院――专门派遣巡回法庭在各县巡回审理。这样可以保证审讯质量,同时也减轻地方行政部门的压力。”
“第五个法院呢?”
“第五个就是海事法院。”沈睿明胸有成竹,“这也是个重要区域。”
梁心虎点点头,这样安排的确很合理,兼顾各个方面。但是他还有些担心:
“这样设置是没问题,但是我们有这么多元老去负责吗?就算你又当检察官又当法官,我们个个都是一专多能身兼数职。元老还是不够用的。这些机构又不能空设,必须用归化民司法干部去填补。说实话,计划书上提到的60天速成班出来的法官,不管我怎么想都很难认同啊。原时空一个成熟法官得经过至少18年的基础教育,还得有10年的实践经验,更不要说现在法治情况比旧时空不止复杂十倍。”梁心虎说出了他的忧虑,“刑事案件好说,能拿来审的慕敏那边证据之类都会准备好,除了一些特大案件,需要元老来作检察官,一般情况下归化民照本宣科即可。但是民事案件就不一样了,本时空来打官司的土著,虽然知道证据的重要性,但是往往拿出来的证据要么不全要么根本和所需要证明的事实无关,基本上都要我们法官自己去收集证据。就拿前几天的租房纠纷来说吧,我让手下人去查当地的民间商业习惯,好说歹说才肯配合,费时费力不说,往往还拿不到真相。搞这些速成法官真的能胜任这些工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