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是假,小老还不敢说。”申掌柜道,“不过这三江茂的字号,小老倒是知道它的来历。”
原来这“三江茂”也是一家倾销店,店面不在城里,而是在佛山。佛山是“天下四大镇”之一,工商业繁荣,人口众多。自然银钱流通也很发达,三江茂有这个天时地利,买卖做得很不错。
不过,“三江茂”几十年前遭遇了一场大火,不但店铺被烧个精光,店里的掌柜伙计也没逃出性命,连掌柜的家眷据说也在大火中丧命。这家铺子就被彻底的从地上抹掉了。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店铺即没了,打着其字号戳记的银锭自然也越来越少。渐渐的市面上就完全消失了。不过,老一辈人,特别是佛山周边的百姓,还是留有“三江茂”的记忆的。老申掌柜自然也记得这码事,认得这字号的戳记。
“……戳记是真得。这个我瞧得出来。”申掌柜道,“可是这银锭,可就不见得是三江茂出的了。”
白银是极容易氧化的金属,古人虽然不懂金属的物理化学变化,但是白银日久会发黑的现象是知道的。申掌柜说,时隔几十年三江茂字号的银锭重新出现,要么是有人当年存了这些银锭没有用――这是有可能的,窖藏白银几十年上百年都不是稀罕事。但是年深日久的“老银锭”和李子玉拿来的银锭,在银色上是完全不一样的。
第二种,也是最有可能性的,便是有人不知怎么的弄到了当初“三江茂”的戳记,自己铸了一批银锭。
“成色真伪呢?”李子玉在笔记本上记下申掌柜的话。
申掌柜不言语,拿起银锭又仔细的看了看,把玩了许久,才道:“这是朱提银。”
“什么银?”李子玉没听懂,追问了一句。
“朱提银。”申掌柜缓缓道,“据说是出自云贵一带洞蛮的银子。据说汉时就有了,只是一直不多。本朝……明国自奢安之乱后,流出的朱提银也是几乎断绝,小老儿也是跟随先父见识过一幅洞蛮土司贵人用的银饰。”
“申掌柜,这朱提银,是银子么?”
“不是我们这里的银子。”申掌柜说话很谨慎,因为朱提银打造的首饰在市面上也是有流通,自己贸然一句话断了别人的财路可不妥,“只听说是洞蛮用几种不同的矿石掺杂熔炼,但究竟是什么矿石怎么熔炼的便不知道了。那都是那些溪洞土蛮世世代代口耳相传的秘法,咱们广州府中一介坐商,既没兴趣,也没本事去弄清楚。”(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节 袼褙
申掌柜说这种银子虽然古已有之,但是市面上很少有锭块的,多用来做首饰头面,相当稀罕。
“此银较白银略轻,然宝色好且不易发黑。有大户人家铸成小锞子赏人玩的。”申掌柜道,“若说直接铸成这样的大锭,小的还是头一回见。”
“这么说就是假银子了?”李子玉见他绕来绕去,说了半天就是不说真假,便直接问道。
“可不敢这么说,”申掌柜连连摇头,“朱提银自汉代即有,历代亦有流通。就算在这广州市面上,朱提银首饰的价钱也比银首饰的价钱要高。”
李子玉带着这个信息回到了市局,乌项听说这“不是白银”,当下关照李子玉把从王寡妇家抄来的所有金银,连碎块锭子带首饰全部带去聚丰号检验。结果是除了这五锭十两的银子和几件首饰是朱提银之外,其他都是成色不一的白银和黄金。
“这些银子和首饰肯定不是这个穷寡妇的,必然是死者或者疑凶留下的。”李镇国说。
“如果是疑凶的,我觉得他很有可能会将朱提银带走,毕竟这不是常见的东西,留下来可能是祸根。我认为银子很有可能是死者的。疑凶以为这只是普通的银子。”李子玉审慎的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综合看起来是死者的可能性很大。朱提银按照申掌柜的说法,在广州虽然不是罕见,也非到处都有。而且还多是以首饰的形式出现,现在死者居然一下就带来了五十两朱提银,这就不得不让人把死者和云贵一带联系在一起了。
乌项想起最近慕局在归化民干部会议上重点提到过的几个问题,特别是提到最近的新币发行工作,要大家严密注意市场上的金融和经济方面的反常现象――朱提银银锭这绝对算是一个疑点。
他当即决定先向慕敏汇报这个情况。同时采取以下一系列措施:向全市各个派出所和治安卡口发出通告,要他们查找辖区内有无头颅;在《羊城快报》上刊登认尸启示――虽然这具尸体没有头颅,但是他仍旧寄希望于死者的家眷能够通过体貌特征描写来确认尸体身份。最后,继续就寻获的证物和线索进行排查。
排查工作少不得又落在李子玉和赵贵头上了。这一次,他们的任务是根据被害人的衣装去排查。
从现场找来的衣物证据着实不算少,男人的裤褂短衫足有七八件,还有从炉膛内掏出的未燃尽的衣物残片和鞋底。经仵作比对,尺寸和无头尸一致,应该就是被害者的衣物。
虽有衣物在,事情却并不见得简单。广州是商业大埠,又是地域政治中心,官绅商人众多,“百货云集”。不但本省出产的各色绸缎布匹种类繁多,还有来自全国各地乃至欧洲、东南亚、日本的纺织品。各种花色、质地、织法……加在一起恐怕有上千种。虽说有纱缎公会、吉贝公所之类的行业协会可以去询问,这工作量还是大得没边――何况店家进什么货,公所行会也未必都清楚。搞不好还得一家一家去问。即使问到了是哪家店的货色,店员也未必记得料子卖给谁了。何况料子要变成衣服,还得过裁缝的手。这里面兜转曲折,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因为当事人的遗忘而断掉。
李子玉思索再三,决定先从两只烧剩下的鞋底入手。
做鞋子的商店可比卖绸缎布料的店铺少得多了。排查起来容易的多。李子玉当即去了本地的一家有名的鞋铺,要掌柜给掌个眼,这鞋底大约是什么样子的鞋子,可能是哪里卖出来的。
掌柜的拿到这两只烧焦的鞋底,端详了一番,道:“这不是小店的货色。”
“那是哪家的?掌柜的可瞧得出?”
“哪家的都不是。这是家里女人自己做得。”掌柜的说,“差爷请看,这鞋底和鞋帮的用线和锥铤的针脚,就不是店里的手法。”
李子玉大失所望,暗骂自己糊涂:会在买店里鞋子穿得人并不多,多数人家还是自己做鞋穿得――他过去穿得也是他娘做的鞋子。
“……不过这鞋底,倒是有字号的。”掌柜的说。
“哦,是哪家?”
中古社会穿鞋的人不多,大多数穷人都不穿鞋,就算穿鞋也是自制的,或草鞋或布鞋。传统女红手艺,做鞋是一项基本功。鞋铺的鞋子多是有钱有闲的阶层才购置的。但是真正考究的人家,同样以自家女眷仆婢做鞋为上,很少问津鞋铺。
不过,不论鞋铺还是富裕家庭自做,鞋底多是外购的――做鞋底是件苦活。
做鞋底专有这行买卖,俗称“打袼褙的”。由掌柜的雇佣贫苦妇女,发给碎布条、糨糊,由她们在自家制作,按件取酬。
这做袼褙,就是用零碎布条用糨糊一层一层的黏合起来,然后用烙铁烘干成类似硬纸板一样的薄布板。然后把袼褙裁剪成一片片的鞋底,再用新棉布条将鞋底包边,最后再将多层鞋底用糨糊黏合在一起烙干。就是可以发卖的成品了。
“这鞋底的袼褙我一看就知道,是小南门外老侯家的货色。他家的袼褙用得碎布头里有麻布。鞋底料只有六七层,关键是糨糊里掺做土纸的稻草浆,不剥开来那是又硬又厚,剥开来连稻草茎都看得到――真正是样子货。大鞋铺一般不用,多是卖给做乡帮生意的小鞋铺和小贩的,自家零卖也不少。”
李子玉带着赵贵又找到小南门外的老侯家。老侯一看就认出这是自家的货色。至于去向他就说不上来了。这种鞋底他一个月要向各处鞋铺、商贩批销几千双,门面上零零星星的也能卖掉几百双。即使去掉不零卖鞋底的鞋铺的份额,余下的数字依然可观,商贩和伙计哪里记得住是谁买的。
何况这鞋底的磨损情况看,这鞋子做了有半年以上了,鞋底的麻线都有不少断裂了,鞋底有的地方都快磨出洞来了。
这等于什么都没说,李子玉失望之余,正要告辞。有个店伙忽然插话道:“这不就是卖给昌裕的那批鞋底么?”
店伙这么一说,老侯也想了起来,这的确是他卖给昌裕的鞋底。
为什么店伙和老板都记得呢?因为这批鞋底的质量特别的差。昌裕给的价钱,低到一般袼褙作坊都不愿意接的地步,最后还是老侯接了下来,不过言明不包质量。所以这批鞋底用料里稻草浆特别多。布袼褙也只糊了五层。
至于昌裕为什么要订购这么一批劣质袼褙鞋底,老侯就一无所知了,反正他和昌裕是钱货两讫,卖了就完事了。不过他可以肯定的是,这批鞋底全部卖给了昌裕,没有其他客户。
李子玉得到这个重要线索,问了昌裕的地址,赶紧带着赵贵又上昌裕了解情况。
昌裕的店面却是在北城――靠近小北门的一处荒僻街道上,是家一开间门脸的小鞋铺。李子玉和赵贵的光临顿时引起了鞋铺里一阵骚动,掌柜赶紧迎出来一番点头哈腰的客套。待到听他们问起向侯掌柜进得那批劣质袼褙之后,掌柜的脸色可就不好看了,又是上茶作揖又是拿出红包。李子玉好不容易才向他解释面白自己是来查案的,不管他的鞋子好坏。
“这鞋子可是你这里做得?”李子玉亮出两只烧焦的鞋底。
掌柜的接了过来,端详了一眼便说的确是他家的货色,除了鞋底是向侯家进的货之外,纳鞋底用得麻线是他家的。
李子玉想起鞋铺掌柜说的话,问道:“据说这鞋底不是店家伙计做得……”
昌裕的掌柜点头道:“的确不是我家伙计做的,我这鞋铺小,都是外包给人家做得。”
昌裕是家小铺子,实力不济,除了掌柜自己只有两个伙计。业务量很小且不稳定。所以经营模式是把鞋底、鞋面、麻线批来,外发加工给贫家妇女制作。按双付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