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看起来,似乎和本地的行会、会馆并无不同,但是从报道上看,澳洲人的官府似乎要更好相与一些,工商会有什么问题去找官府,都能很快得到很好的解决――即方便又快捷,而且用不着花费各种杂七杂八的“规费”、“好处”。这一点张毓原本是不大相信的。但是自从他家和大世界“交上了买卖”,和大世界打交道的过程中的确是从未花费过一点“好处”却是事实。要知道别说是和茶居做生意,就算是给大户人家送货,也照例要有“回佣”、“点心钱”之类的花销。何况自从澳洲人来了之后,澳洲人的警察尽管天天从他家铺子门前的街道经过,却从没有勒索过这条街上任何一家铺子一文钱的“好处”。这可就是天大的稀罕事了!难怪对面豆腐店的老板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节 巡警李子玉
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张毓不知道,但是澳洲人来了变了天却是真得。张毓识字,又多看了几本澳洲人的杂志,社学里混出来的人情世故也比他爹这个老实巴交的核桃酥店老板强一点。对澳洲人的道道有那么一点领悟。
“老豆,你只管去开会,”张毓对他爹说,“首长说什么,你就应什么。要你上去讲话,你就照实说――反正都是好话。”
“这个,这个倒是容易,不过要是首长要摊派呢……我听前街的牛老板说,官府请商人开会,总是为了钱。”
“要摊派的话,您也只管应着,”张毓说,“天塌下来有大户们顶着,咱们有几个铜子?用不着替大户们操心。您着急,他们比您还着急。”
他爹虽然不是太明白,但还是点了点头:张毓一直看“髡书”,通“髡学”,对新来得“髡人”的认识显然比自己明白的多。
李子玉回到家中已是晚上9点了,晚饭是在警察局食堂吃得――加班照例是有一顿饭吃得。
这几天他连着加班,任务都是跟着大队人马去抓人。据说抓得都是牙行的牙商。对牙行,李子玉并不是太了解――他只知道这些人都是“刁恶”之徒。首长既然要抓,那就抓好了。反正当差吃粮,叫干啥就干啥总没错。
抓捕工作也很简单,他这样的新人就是在路上拉警戒线,不许闲杂人等经过。看着那些临高来得警察指挥着人拿着木柱撞门,然后十几个人嗷得一声挥舞着警棍冲进去,大叫着“警察,都跪下!双手抱头”。他看着就觉得新鲜――这澳洲人真是干啥都新鲜,连抓人都透着新鲜。
他连着干了二天,记不清去抓了多少户人家了。除了拉警戒线,也跟着冲过几家――当然是在最后面,拿着根棍子嗷嗷叫,其实也就是去壮个声势而已。
被抓捕的多是大户。李子玉知道要在大明治下,那这几天他们参加抓捕行动的人不论大小都能发一笔小财:除了按官职大小分钱,冲进去拿人的时候大伙各显神通,能捞到不少好货。
不过澳洲人手下谁也不敢造次,别说浑水摸鱼,就是一个姨太太悄悄塞到他的腰里托他“照应一二”的一小块银子他都没敢拿,直接交给了队长还了回去。后来他发现,大伙交出来的东西还真不少。
交是交了出去了,李子玉心里还是挺心疼的――这块银子少说也有四五钱。白花花的银子动人心。李子玉自然不能免俗。
可是不交也不行,因为每天下班前的总结班会上,临高来得老归化民警察都会搞一种“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活动,不但每个人要提今天自己工作中的不足,还要提出别人的不足和错误。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可不行,都得有料的--说不出就别下班--对李子玉和广大新入警的本地归化民来说这种活动可真不是好受的。
收受贿赂,对官吏来说向来是“正常收入”,元老院要最大程度的遏制基层腐败,除了“严管”,就是不能让基层干部之间“结块”。同时,尽量营造“元老院无所不知”的氛围。
为了弥补这一遗憾和损失,他在食堂里放开肚子狠吃了一顿。巴望着是不是能把明天的早饭也给吃回来――明天是上晚班,要下午才上班。早饭午饭都要自己解决。
警察局供应两顿饭,这样一来又能给家里节约了一笔开销,再加上自己每个月领的八斗米,原先那个家中“吃干饭”的人俨然已是能养家的“顶梁柱”了。
“八斗米的工食就可以养活一个四口之家,警察局食堂还额外供应两顿工作餐,也不知澳洲人是哪弄来的金山银山可以这样挥霍无度……”李子玉一边脱绑腿一般嘀咕着,“这套衣服啊神气是神气,就这绑腿是哪个混蛋想出来的,也太难脱了吧!”
怨言归怨言,原本不大适应澳洲款式制服的李子玉是越来越喜欢这警察制服了,一穿上就自然的挺胸抬头,连走路都带着一阵风的精干。反观以前的自己穿着长衫晃晃悠悠四处闲逛,现在的李子玉仿佛已经是脱胎换骨的新人了。
“玉儿回来啦?快来泡个脚。”李子玉的娘听到儿子上班归来,赶紧把新买得澳洲热水瓶里的热水倒进木桶里准备好。自从李子玉当上警察开始外出巡逻后,就养成了回家后用热水泡脚的习惯,温暖的热水正好能缓解白天双脚行走后的劳累。更消除被捂了一天的脚丫子的臭味。要知道这巡警上街还没几天,在市井中便得了“臭脚巡”的绰号。
钉了铁掌的牛皮底鞋一脱下来,就散发出一股弥漫整个屋子的恶臭,李子玉的娘捂着鼻子将鞋子拎到院子里去,里面塞上生石灰小纸包。这鞋子拢共只发了一双,据说要再发就得等明年了。
“难怪澳洲人的选拔考试这么看重跑步了,这几个月在广州城走的路比我过去几年还要多!”李子玉悻悻的向母亲抱怨道。
“你以为那八斗米是这么好拿的嘛?再说了每天出去走走路一个月就能拿到八斗米,别人想去还去不了呢”
“也是,我们这次参加警察考试的可有好几千号人呢,”李子玉说起自己当上警察这事就不禁洋洋得意起来,“不过我的活儿可没娘说得那么轻松啊,我们不光抓贼还要管一摊乱七八糟的事情。首长搞什么新生活运动,这个月又是全民卫生月,街上乱丢垃圾和随地大小便的归我们来抓,可别提多累了……对了娘,你和爹上街的时候可千万注意别乱丢垃圾啊,搞不好被抓进局里我可就没面子了啊。”
“你说的这个‘局里’就是班房的意思吧?……你放一千个心,你爹一直给官府当差,王法如炉这个道理能不懂?爹娘不会给你丢脸的。”李子玉母亲满脸堆笑的说着,随后又收敛起笑容严肃的问起李子玉:“玉儿啊,你这警察当得能有出息吗?”
“娘……我不是给你们说过很多遍了嘛,澳洲人那里是官吏一体的,要当大官就得从小公差开始做起,也就是首长们常说的‘从基层做起’。孩儿我又识字,现在我参加的学习部上一百来号人据说就是为以后当干部准备的……哦对了,这干部就是澳洲人的官呢。”
“澳洲人的这套东西还真是越听越糊涂,我一个妇道人家可搞不明白咯。”李子玉的娘轻轻地摇摇头接着说道:“玉儿啊,我看这大官能别当就别去当了,这万一……万一要是大明官军回来了,虾兵蟹将们投个降小命也就保了,这当大官的可逃不了掉脑袋啊。”
自从大伯一家在西江上被水匪所杀,李子玉的娘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一家人的安危,在这乱世之中当个大官显然没有保住自己小命来得重要。
“孩儿我自有分寸……娘,您可不能再官军官军的叫了,得管叫明军。”李子玉见自己娘亲忧心忡忡的赶紧安慰道,并且他对于明军几年之后还能不能打回广州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娘省得了……玉儿啊,既然你在澳洲人官府那里谋了份差,娘和爹也商量着该给你成个家了……现在你又是官身,想来对方的条件也不能太差……你有没有心仪哪家姑娘,娘去请王媒婆给对方说道说道……王媒婆她可会说了,谈成了十几桩婚事呢。双花巷的李全福认识吧,他家里那么差的条件都给谈成了……”一说到自己孩子的婚事,任何一个朝代的中国母亲都可以滔滔不绝的说上半天。
“娘……这事我们再谈啊,阿贵回来了吗?”李子玉赶紧把话题岔开。结婚这件事他不是不想,只不过觉得自己现在还只是个“臭脚巡”,层面上低了些。最好再升一升之后再议――可以娶门第更高的姑娘。
阿贵名叫赵贵,是他巡逻时候的搭档,也是新入警的。赵贵原是个打短工的光棍,无家无业,如今租着李子玉家的一间下房。
“他早回来了,帮着扫了院子。又挑了水。”李子玉的娘叹了一声,“我看他人是挺好,就是脑子不好使。怕是也帮不到你什么。关键的时候你自个还是要机灵点。曾卷那孩子我看着挺好,竟没考上!”
“没考上也未必不好。”李子玉擦干脚丫子,“听首长说以后招考干部多了,他是个好安静不爱说话的性子,也不一定适合当警察。”
说到曾卷,他想起当初自己和曾卷拍过胸脯要“护他的外甥”,如今别说给他出气,就是曾卷人也都没见过一次,不知道他心里怎么想――李子玉如今对几个朋友比以前上心多了――这个月的休息日得去瞧瞧他。
他娘还想就他的婚事再说几句,李子玉推说自己很累了,明天还要上班得赶紧去睡觉,急忙溜了过去。(~^~)
第一百二十七节 巡逻
李子玉漫步在街道上,有点无聊。大好的春日,不能呼朋引伴的外出游玩又不能高卧书房终日清谈。穿着臭烘烘的鞋子在街上乱转――干得事情,那是无聊又琐碎。虽说当年大伯说过:当差不自在,自在不当差。可是这样的当差,李子玉还是有点不适应。
当差苦,给澳洲人当差尤其苦――这些天他已经是深有感触。
所谓的巡警便是一天到晚就是在街上转悠。风和日丽倒好些,遇到下雨的日子就惨了――局里发一顶斗笠一件蓑衣。脚上换一双木底麻鞋,照样上街。这种日子,过去别说是衙门里的快班衙役,便是卖苦力都不去站桥头。
李子玉想起自家给大明“当差”的日子。卫所里的军户们,哪怕是“操军”,一年到头也是难得操练的,连集合“点卯”也要到发饷的日子――因为欠饷太久,“点卯”的机会就更少了。象他大伯这样的军官,除了每日照例上衙门报个到之外,就是役使卫所军户替自家干活了。正经当差的日子,一年中能有一个月就算顶天了。当初澳洲人打到广州城下的时候,卫所里紧张过一阵子,男丁几乎“扫地为兵”,十五岁以上的一人发一根木棍就算是“壮丁”了。李子玉也不例外给派上城了,家中一干女眷更始哭声震天――也不止他们一家,整个卫所都是一片嚎啕之声。不过李子玉只上了一天城就被他大伯悄悄的替换了下来。
如今是正儿八经的“当差”了。他现在虽然还在“实习期”内,但是巡逻的时候已经没有老归化民警察“带队”了,所有情况都要他们独自处理了。李子玉看了看日头,太阳已经西斜,大约是申初了。离下班时间还早着呢。他们这一班,要到午夜才能下班。
白天还好,入夜之后街道上一片漆黑,只有“看街的”住的更房门前有一盏灯火。除此之外,便是大户人家门前悬得气死风灯了。星星点点,宛若鬼火一般。
第一天独立“巡街”,李子玉还有点战战兢兢,加上和他搭班的赵贵一看就是个不靠谱的人,让李子玉更是忐忑。幸好为了照顾他们,划给“菜鸟”单独实习的路段基本上是纯住宅区,街面冷僻,大多是住户人家,治安情况比商业街区要简单的多。按照海南来得老警察的说法:“这种路段你们就紧盯着有没有人乱倒垃圾,在墙角拉屎撒尿的。”
偏偏赵贵心实,赶紧问道:“要是光有屎尿垃圾,没逮住人怎么办?要不要到附近住户去查问……”
他看了一眼走在他后面的赵贵,赵贵三十出头,长得倒是挺结实。面相么,属于李子玉说的“老实的不会放屁”的。能把澳洲人的警察制服穿得窝窝囊囊的,他大约也算绝无仅有的,最要命的是,赵贵经常下意识的去抓裤裆,不管是在巡逻还是在办案的时候,让李子玉觉得很丢脸。
看赵贵的样子,实在脑子不灵光。听说他原来是给大户人家做短工的――要按李子玉的看法,赵贵比之大户人家的奴婢都不如――奴婢好歹衣食无忧,当短工的,做一天吃一天,今天没活干就得饿一天。澳洲人招警察怎么把这货也给招进来了?而且还不识字。
不识字也不去说了,关键是这赵贵还挺笨的。赵贵这样的“纯文盲”在警察培训学校属于“丙类学员”。招进来之后因为培训时间短,不可能扫盲,所以无法进行系统的理论学习,采用的是“跟班学习”,只进行基本的观念教育,体能和队列训练之后就直接分派下所,和其他警察搭对工作,实行“一对一”辅导模式。
由于李子玉识字,他就和赵贵搭了班,扫盲任务自然也落在他头上了。到年中考核赵贵要是不能顺利取得丙种文凭的话,不但赵要被扣一半工资,连他也得扣掉三分之一,并且本年度不得评优。这对李子玉来说既有压力但是也有动力。每天下班,他便拉住阿贵教啊贵学新字,讲新话。第一课教的便是教阿贵写自己名字,李子玉道:“阿贵你姓赵,这可是大宋的国姓,你小子祖上有德,来我来教你写“赵”字,这赵字啊,按新字写法就‘走’加一个‘x’。对!就是你喜欢做的那个动作,走着走着抓下裤裆,”阿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不由又抓了一把裤裆……
李子玉打心里是看不起赵贵的,自己好歹是个读书人,最后竟然要和这样的穷鬼下等人一起办差,可是回过头一想,千里为官只为财,这饷钱是实打实的。何况这是新朝,新朝用人不就是这样么,想当年樊哙还是杀狗的呢。
何况赵贵如今基本上是做了自己跟班,任自己颐指气使,决无不悦。自从有了赵贵,李子玉家里就多了个杂役――家里劈柴担水的阿贵全包了。李子玉的爹娘见赵贵勤快,平日里都是住在庙里,无依无靠,便将自家一处下房租给他住。
两人沿着街道漫步而行,他们每个巡逻班次至少要经过各个“签到点”8次。差不多半个多时辰就要经过一次,按照他们的巡逻路线来说,用不着紧赶慢赶,慢慢走就是。要干得事情也很简单:盘查可疑人员,检查道路路牌和各家门牌完整性,督促沿路店铺按章悬挂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不许占用街道经营和堆放杂物;检查沿街的垃圾堆放点、粪缸有无做好遮盖工作――这些是巡警管理的重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