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716节

“天都黑了,怎么有人要开街闸?”要知道这街闸一关,便是缙绅财主也不会轻易叫闸。张毓不觉得好奇,悄悄的从床上起身,在窗户缝里看出去。只见一队黑衣警察提着灯笼从街闸那边跑了过来,一个个脸色紧绷,显然是在办差。

他正看着,差点叫了起来,原来队伍的最后,提着灯笼的正是李子玉!他穿着黑色的警服,戴着铜盆帽,腰里还挂着一根红白相间的短棍。虽然服装有点怪,人倒是很精神。只见他也扳着脸,一声不吭的跟着队伍快走。

警察队伍经过了核桃酥铺子门口,一路过去不多远,停在了何老爷家门口。

何老爷他是知道的,是个牙行的商人,家里很是有钱――他家的太太小姐都爱吃张毓家的核桃酥和干点心,张毓常去他家送货。也见到过几次合家的老爷太太,人都挺和气,每月结账给钱也爽气。有次张毓去送货,何家太太一高兴,还赏了他几颗挂绿的荔枝――这东西可金贵。(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节 扫荡

第一百二十三节

薛家平日里在巷子里称不上“广结善缘”,却也没什么仇怨。何家比这条巷子的绝大多数人家都有钱,听说和官府有来往。不过薛家并不“仗势欺人”,不论主子奴才,都挺和气。

张毓紧张的注视着警察,只见有人上去敲门,大声的吆喝:“警察!开门!”

然后便是门扉被打开的声音,斥骂声,叫喊声和女人的哭叫声在夜色里混成一片,不一会,只见衣衫凌乱的薛老爷从大门里被揪了出来,脖子上已经套了链条,虽然神情还算镇定,面色却是灰白吓人。后面他的妻妾子女一个个哭哭啼啼的。张毓不忍再看,溜回了床上,心里暗暗纳闷:这是怎么了?薛老爷犯了什么法,澳洲人要突然抓他?

薛桂荣被抓到市局里连夜突审,没到半夜就全招了。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被抓,在开始审问前还试图和慕敏“讲斤头”。他还秉承着老观念,以为澳洲人的警察摆出这么大阵势是嫌他没有“孝敬”,借机讹钱。然而慕敏的三言二语让他知道自己想得完全错了。

“……我知道雇佣匪人打手对你们来说是家常便饭,你们也雇人,对手也雇人。打死了人买人命去顶。这是多少年的老规矩了。官府也不管。”慕敏说,“不过,如今是元老院的天下,不兴这套老规矩。”

慕敏在审讯室里缓缓的踱步道:“过去的事情,元老院既往不咎。不过现在再有这样的事情,就不是你随便买几条人命来顶罪就能糊弄的过去了。就说你这雇佣匪人,闹市行凶,冲击公私机构,在我大宋,就是聚众暴乱,等同造反……”

这“等同造反”四个字,让薛桂荣魂飞魄散,造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名。他要不是手脚都被铐在椅子上,大约早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了。

若如今还是大明的天下,他不会如此紧张。大明的官吏,都是惯会说大话使小钱。讹诈百姓钱财的时候,哪怕是一点小事情也敢说些吓死人的大话,一记金钟罩往往就能让良善小民被吓得屁滚尿流,倾家荡产。

牙行是紧附于官府身上的特殊行业,因而这套对他们来说没用。话说得越重,越知道你其实没没什么牌好出,讨价还价一番之后,总能以彼此都能接受的价钱妥协。千里为官只为财,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牙行自然要满足官吏的索求,毕竟双方更多的是互相利用。

澳洲人若是还是行大明官府的那一套,那么自然还是按照过去的那一套:把投案的“犯人”收监,将抓到的乞丐释放,再派人来和他“讲斤头”:多少公费,多少私费,十二条人命够不够用……

直接把他抓来,那就是进了“司法程序”――古代虽然没有这种术语,但是也知道“一字入公门,九牛拽不转”。一旦人进了衙门,再要“讲斤头”私下运动,那就是要花费大钱的事情了。

薛桂荣知道慕敏绝非虚言恐吓,顿时吓得魂飞魄散,连声求饶,三下五除二便将牙行给米商们“一点颜色”的谋划招了个一干二净。慕敏事先已经接到林佰光的指示,要她从薛桂荣口中尽量搜集牙行的信息。所以便仔细问了起来。

广州的牙行规模很大,涉及的行业亦很多,理论上只要进城的货物都要经过牙商之手。但是在实际运作中,牙行对各种商品的流通掌握程度并不一致。同样是大宗必需消费品的食盐,牙行就几乎毫无影响力,这不但是因为官盐没落,私盐泛滥,更多的在于私盐贩子多是悍不畏死的“恶枭”,别说雇来得打手,就是官兵衙役也是一言不合就亮刀枪。而且盐的消费量有限,绝对价值也不高,牙行对花大力气垄断就兴趣或缺。

再如百姓每日不可或缺的蔬菜:现在城内的蔬菜批发是由关帝庙人马垄断的。凡是农户进城卖菜,都得由他们转手――实际关帝庙人马并无官府发给的牙帖,是“野牙”。要农户俯首听命,靠得是暴力手段。牙行自然也不敢相争。

此外,获利丰厚的海外贸易,因为有大量官绅涉足,海贸商人几乎个个都有“大门槛”做靠山,牙行空有户部牙帖,只能吃一点残羹剩饭。

慕敏在审讯中得知,牙行基本上是欺软怕硬的,凡是某个贸易行业有大量的官绅插足或者有私盐贩子这般的强悍的团伙,他们往往就不能有效的行使官府的给予的垄断权。总体来说,是个标准的寄生行业。

至于人牙、房牙……这些牙人,虽然也算牙行的一分子,不过由于地位卑微,而且又有许多行业秘密,实际等于是另一行当,与这些上层的牙商隔阂甚深,薛桂荣对他们所知甚少,也提供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把何桂容收监之后,警察局全体出动,立刻开始搜捕相关人员。天色大亮的时候,牙行相关的涉案人员一个不少,都被从床上抓到了看守所里,慕敏派人分头讯问。同时命令警察将涉案人员的财产查封:

“涉案人员的家眷、奴婢一律送贡院暂时拘押。派人查封他们的房屋财产、店铺和仓廪,严防有人趁乱打劫!对涉案人员的家眷、重要奴仆和主伙计要注意看护,要防止有人逃走或者自尽!”

虽然元老院的法律体系“不事株连”,但是在这样的案件上,几乎不可能不涉及到其家人和奴婢――毕竟这是一个“家天下”的时代。上到皇帝,下到小民,概不能免俗。涉及到赃款赃物的,几乎不可能和家眷奴仆无关。

牙行的头面人物在一夜之间覆灭,在广州城里掀起了极大的波澜。随即而来的还有广州特别市政府的取缔牙行的告示。

布告上宣布:自即日起,除了房牙、人牙等生活服务中介可以向市政府领取营业执照继续营业之外,凡是涉及商品流通的广州府所辖各县牙行一概取消,原明国户部、广州府、县衙门等各级衙门颁发的牙帖一概无效。商品在照章纳税之后即可自由流通。任何商家和个人不得留难。

布告一出,原本备受欺压的行商们顷刻扬眉吐气。各处牙行商人门前,顿时挤满了来讨要货款和存货的外地行商。一时间各处都传来牙商被殴、货物被抢的事件,幸而慕敏多少有所准备,在牙行商铺和住户密集的街道加强了巡逻人员,及时制止了骚乱。

紧接着,市政府公告栏和《羊城快报》上又出现了清理牙行善后的布告。善后公告是由牙行善后办公室贴出的。牙行涉及的贸易商品种类繁多,牵扯行商众多。而且林佰光从审讯材料中已经知道,由于牙行是“空手套白狼”的生意,挪用侵吞行商货款货物的情况非常普遍。有的牙商生活奢侈,日常开销极大,实际已经形成了很大的亏空。一旦开始善后清理。势必牵扯到大量的法律问题,所以刘翔决定由法务部广州巡回法庭牵头,商业贸易局和德隆银行配合,进行善后处理。

“慕敏只管抓人,善后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刘翔对梁心虎说道,“这事咱们得干好了!”

“明白。”梁心虎郑重的点了下头,“我既然是主动要来广州的,自然要做出成绩来。”

“我已经和契卡打过招呼,调若干审计人员给你,另外户房留用的老吏你也可以随意调用,他们对这种老式账目更熟悉,对里面的花样也更清楚。”刘翔说,“牙行是个小势力集团,我们先拿它练练手。下面还有更多的事情要等着你们去‘依法处理’。”

梁心虎心领神会,布告一发表,他就已经到了市警察局。随后,警察再一次全体出动,查封全城所有牙行铺面和仓廪。发出通告:限牙商三日内到善后办公室报到,交出旧牙帖和相关账本。牙商及其家眷、奴仆、伙计一概不得离开本城。听候善后处理。凡拒不报到,潜逃的,转移财物的,一律没收全部财物。

这雷霆一击干净利落。城中牙商乱成一团,待得反应过来已经全部被控制。有些人知道薛桂荣一伙人密谋要收拾米商的,不由大骂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得素闻澳洲人“法行严苛”的,忧虑自家亏空甚大,恐怕不得幸免,想到传说中澳洲人的种种“酷烈”刑罚,恐到时拷掠熬刑不过,竟有投环自尽的。

各处行商们,自然是弹冠相庆:他们受够了牙商的鸟气,还被侵占了多年的利益。如今澳洲人不但给他们出了气,取消了牙商制度。还要清理牙商的积欠,这如何不让他们高兴!一时间广州的各大酒楼到杯觥交错,招妓侑酒,到处是是一片欢声笑语。

不过一日一夜功夫,广州城里便已经几家欢乐几家愁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节 善后和收税

梁心虎来广州原是名不见经传的普通元老,除了负责元老吃喝拉撒警卫的市政府总务科人员之外,归化民里几乎无人认识他。这些年来他一直负责巡回法庭的工作,每个月按部就班的在海南大地上巡回,到了县城或者市镇上便开庭审理案件。

案子大小不一,从小孩在柴堆上撒尿造成的民事纠纷到行劫杀人的刑事案件,几乎无所不包,要说情节也不算太复杂,他这个科班出生的法学专业毕业生应付起来不算难。

不过,眼下到了广州,案件的复杂程度就呈现出几何级增长了。法务省和刘翔的要求是一样的,通过案件审理,将元老院的“法制精神”宣传出去,特别是民商法。

“中国古代法律在民商法方面是很落后的,”刘翔说,“所以我们才会有这么多商人‘信义’的神话,却又有‘无奸不商’这样的俗语。就我们的社会实践来看,本时空的商人亦是一个复杂的群体,既不太好,也不太坏。不过,他们总体来说还算‘讲规矩’,有一定的‘法律意识’,是整个社会中比较有法制观念的群体。但是官府多年来的打压和掠夺,对商人利益的漠视和险恶的社会环境,这个所谓法制概念也是要打个引号的。”

“所以要给他们普法……”

“没错。”刘翔点头,“清理牙行善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很符合宣传我们的依法治国的精神和炫耀我们缜密有效的统治技术――而这些又是过去的传统封建政府做不到的。”

“好。”

“不过我也有担忧,一是牙行的烂账太多,怕是抄家也抵不过他们的亏欠;二是行商借机报复或者获利,捏造事实――牙行不是好人,行商也不是善主。我们不能给市民一种咱们是为了整治而整治的观念。”

“这个我完全赞同。”梁心虎说,“其实也不难。我打算在整个善后中贯彻三个原则:第一,谁主张,谁举证。说牙行欠应付货款或者需要退还货物的,要提出充分的证据,没有证据不算;第二,时效性只追溯两年,自我们入城开始起计算。两年以上的概不过问,以免纠缠于陈年往事;第三,坚持这是民商经济行为,不搞青天大老爷式的追偿理冤。确有刑事案件情节的,移交给警察局处理。善后办不经手。”

“很好。”刘翔点头,“不过,万一清理下来资不抵债怎么办?”

他这话里还隐含着另外一层意思:亏空太大了,咱们自己就捞不到什么了。

广州的财政开支可就指望着抄家发财。

可是这财发得得隐晦,得让群众满意,不能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样的吃相可就太难看了。

梁心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笑道:“好嘛,你这是搞公务员面试啊,既然这样我就说得更详细些。”

具体的措施是坚持一户一案,不打统账。张三的亏欠,用张三的财产清偿,不挪用李四的财产;对于亏空严重的,资不抵债的,采取比例清偿制;最后,采取无限责任的追偿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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