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712节

开始登记的第一天,他就叫师爷带着牙帖去了,盐课司衙门门前人山人海,师爷排了半天的队才算挨到桌边,一开始倒是顺利,问话登记一概都过,到了发证的地方却是一口回绝:

“咱们这没牙帖。你这牙帖先拿回去吧。”说话的干部倒是很客气,可是不管师爷怎么好话说尽,“执照”就是不发。

师爷赶紧回来禀报,何桂容原本就担心,赶紧又派人去问其他人,结果十分不妙:去登记的,一家也没领到“执照”。全是被同样的话打发回来的:“咱们这没有牙行的执照”。

这下可触动了何桂容原本就紧绷的神经。澳洲人进城之后,自己多方钻营,想见澳洲人一面,却到处碰壁。原本牙行已经预备拼着掏家底孝敬澳洲人公私十万两银子。只求将手中牙帖换成大宋的。没曾想根本行不通!

何桂容始终想不通澳洲人为什么对他们如此冷淡:要知道那郑局长连打铁铺子的老板都见了,却单单不见他们牙行的人!

要知道自古以来便有牙行,和官府亦是便宜两利的关系。于公于私,对官府都没什么坏处,眼门前的好处不要,澳洲人到底打得什么算盘?莫非是嫌自家的孝敬不够?可是他们连派人递个话都没有啊!

现在只要澳洲人开口,他就算倾家荡产也愿意!

正没奈何间,见自己的贴身小厮跑了进来,禀告说刚才去领执照的牙人回来了,还是没领到。

“……徐爷叫小的禀告老爷,澳洲人已经贴出告示,凡是没领执照的,从五月一日就算是‘无照营业’,一概取缔。请老爷速速设法……”

“好了!你下去吧!”何桂容脸似寒霜。

小厮却没有下去,又道:“徐爷还说,澳洲人不发给牙行执照,很可能和那帮海阳会馆的潮汕粮商去告过状有关……”

“什么?!”何桂容顿时眉眼扭曲到了一起,“你仔细说!”

“是!”小厮禀告道,“徐爷说了,他打听到粮商们十多天前就去过大世界,和澳洲人的一个元老见过面。不知道花了多少银子,买通了澳洲人不换牙帖……”

“此话当真?”何桂容瞪眼道。

小厮缩了下:“徐爷就是这么说得。”

“你立刻把徐爷和其他几位爷都请来!说我有要事相商!”

他说得“几位爷”,都是牙行中的头面人物,不用点名小厮也晓得,当即去了。何桂容心想自己真是大意了,千思万虑,竟然没想到这帮潮汕佬会抢先去见澳洲人,直接拿银子砸倒了元老!

论到财力,海阳的粮商们可比他们强太多了。没想到这帮外地的强龙,借着这个机会也要斗牙行这条地头蛇!

被召集起来的牙商们都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们是不甘于放弃这“买空卖空”,坐地赚钱的好处的。

“要比花钱,我们可花不过他们。”被小厮称为“徐爷”的牙商忧虑道,“他们财大势大,又抢先了一步……”

众人都觉得希望渺茫。

“哼,鹿死谁手,有未可知!”这时候忽然有人阴森森道。

徐挂容正苦于想不出办法,见说话的正是自家的师爷,赶紧问道:“史师爷,你有什么法子?”

“比砸银子咱们是比不过的,不过他们到底是外路人,就算横尸街头,也不会有人帮着来喊冤叫屈的。人死了,哪里还有银子拿?我看澳洲人也不傻。”

“要是银子已经送过去了呢?”有人问道,“受人钱财,总得有个说法。”

“那对澳洲人来说岂不是更妙?钱也收了,人却死了,这叫死无对证――答应的事情自然可以说不知道。翻过手来又能拿牙行的银子,有何不好?当官的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我就不信澳洲人能例外!”史师爷阴笑道。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有茅塞顿开之感。徐老爷忍不住伸出大拇指:“高!实在是高!”一群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的附和起来。牙商们都不是善主,干这种事也不是头一回了:为了教训“不懂规矩”的外地商人,雇佣匪人将外来商人暗害,放火烧船烧仓,对他们来说都不算什么新鲜事。(~^~)

第一百一十九节 及第兄弟

“只是这么一来,咱们牙行可是要大大破财了。”何桂容隐隐有些担忧,“澳洲人不比大明,要平这事怕是没那么容易。”

澳洲人进城以来,对“治安”看得极重,即使鸡毛蒜皮的案子处置都极重。对杀人放火抢劫这样的大案更是毫不留情。自己雇人行凶,澳洲人决无不问之理。一旦被牵扯到,可就是泼天的大官司。不像过去大明治下那么容易糊弄过去。

史师爷胸有成竹:“这当口还怕花银子?几位老爷好好想想,米商这是釜底抽薪之计。歹毒万分,诸位爷没了牙帖,还靠什么营生?怕是用不了几年,都得上关帝庙去挂号了!”

这话触动了牙商们,内中有人咬牙道:“史师爷说得是!没了牙帖,咱爷们就只有喝西北风的份了!打官司便打官司,就是卖房子卖地卖老婆,也得把这帮潮汕佬搞掉,把牙帖给买回来!”

何桂容也动容道:“师爷说得是,这是咱爷们生死存亡的当口,还怕花银子?就这么干!”

他这么一说,众人再无异议,当下决定马上找关帝庙人马,立刻干掉海阳会馆里的粮商们。

关帝庙属下的乞丐满街都是,但这毕竟是有碍王法的事情,决没有雇主自己找上门去谈得――照例都得有中人穿针引线。

史师爷找得中人却是省力,正是他的兄弟文阑书院的管事师爷史提第――他自己却是叫做史题及。

虽然名字取得吉利,及第兄弟在科举上着实稀松,连个秀才都没考中。歪门邪道的本事倒是不小,便都给人当上的师爷。自然,他们这种师爷是上不得台面的,请他们的人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商人缙绅。

史题第因为自家东翁的关系,和关帝庙人马联络紧密,从关帝庙到下面各个窦口的大骨,他几乎都认得,说得上话。史题及每次找关帝庙人马干黑活都是由自家兄弟出面联络。

他来到文阑书院,找到了史题第,关起门来将自己的来意悄悄说了出来。

“……这次可是个好机会,我家老爷说了,银子不是问题。”史题及眼中流露出贪婪之色,“兄弟你就放心大胆的开价!”

史题第因为上次文阑书院的名下铺面的“偏铺”被拆,让他白白损失了一笔各家掌柜的贿赂,心里早就对澳洲人怀着怨恨,此刻说到这件事,他不由得精神大振。此事不但容易,而且风险小。打死打伤几个外地的商人,在这广州城里真不算什么大事。

“这事容易,”史题第满口答应,“不过会馆里最近潮汕佬不少,须得多些人去才行。”

“这个不碍事,贤弟要用多少人就用多少人,还怕我家老爷不花钱?”史题及笑道,“正经的粮商,也就是十二三个人。会馆里最多还有二三十个人吧。”

“那起码也得去百来个人,才能镇住场面,潮汕佬也很能打。”史题第道,“一个人二两银子的酬劳总是要得。”

他提出的价钱是按照出一百人,每人二两银酬劳,一共是二百两银子,另有给大骨的“谢礼”十两。

“大骨的谢礼不能少,至于那二百两银子,不用给足,拿一百二十两给窦口――大骨如何发钱那是他们的事。”

“余下的八十两,便是我们兄弟的好处。”史题第道。

史题及双眼放光,道:“一人四十两,真是好大一笔财香!”

他们给人当师爷,一年正经的收入不过七八十两。加上杂七杂八的“灰色收入”,也不过一百两银子。一下收入四十两,真真算是一笔横财了。

“呵呵,这这是小钱。大钱还在后头。”史题第悠悠道,“你家老爷既然要出狠手,自然得打死几个商人,经官动府的,如今不是大明了,你知道澳洲人是个什么规矩?”

史题及踌躇起来:要在过去,这样的案子只要出了人命,官府是要追究的。雇主就要有打官司的准备。犯人是窦口上预备的,都是能熬得了刑的滚刀肉。照例由犯人自己投案,然后过堂审讯。犯人上堂不会招认实情,主审官员也不会真得去破案。但是全套的过堂、讯问、用刑的流程一样不少。

过堂前雇主需上下打点,所以出面受审的犯人固然受些皮肉之苦,不会伤筋动骨。口供都是事先准备好的套路,最后画押就算结案。若需抵命,便将准备好抵命的人收监。

这一套需要大量花钱,不但官面上要打点周全,刑名师爷,刑房书办,皂班的班头、衙役,连带着地方上的牌甲全要打点到。哪一处不打点到,过堂的时候都能给雇主使坏。

如今广州不时大明的天下了,澳洲人审案的套路大家都说和大明不同--怎么个不同谁也不知道,最关键的是原本勾连甚深,专门经办此类事的三班六房的头目抓得抓,死得死,留下给澳洲人效力的胥吏如今也都夹紧了尾巴。要再办这事一时间倒觉得难以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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