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707节

没想到他们这些长途贩米,坐困会馆的粮商居然受到了澳洲人的召见--这位据朱老板说可是地道的广州二府!可真是莫大的荣幸。

没想到一见之下,对方并不摆出老爷的架势,招呼他们一起落座,还叫人送上茶水。这可真算是贵客的待遇了。几个商贾都觉得又惊讶又高兴。

朱福元逐一介绍了在座的粮商。这些粮商都是所谓的“行商”,从事的是长途贩粮的贸易。林佰光说道:

“今天请各位到我这里来,不为别得,是专门来议一下广州的粮食生意。”他说着点着了一支雪茄,“大家都是粮商,自然不用我再说一遍粮食有多要紧。事关民生大事,希望大家有一说一。大伙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众粮商唯唯,其中一个年龄最大的。起身说道:“老爷但有垂问,小的们自然要如实回话的。只光是我们这些行商,做得是长途贩运的买卖,这广州城里的情形所知甚少。若是有什么差池,亦请老爷包涵。”

林佰光点头笑道:“这个自然。你且放心就是。你们既是长途贩运的粮商,就先说说你们的生意经吧。这广州的粮食从何而来。每年又要运销多少?”

老头又要起身,林佰光摆手道:“你坐。你坐。不必客套。”

“回禀老爷:这广州的粮食,大多都是从广西来得……”

广西从明代起已经是广东的重要粮食供应地。广东的粮食消费又主要集中在最为富庶发达的珠江三角洲地区。这一带不但聚集了广东的主要人口,而且由于大量种植经济作物和开挖鱼塘,粮食作物远不能满足需求,缺粮现象尤其严重。所以所谓的广西-广东粮食贸易,某种意义上说是广西-珠三角粮食贸易。

“粮食,都是从梧州启运。”老头说道,“小的们在梧州设有粮栈,收购米粮之后便沿西江运贩至此。”

运来的粮食,一部分在佛山卸货,再分销到珠三角各地,一部分运到虎门,再由虎门出海转销到粤东、福建等地。余下的运到广州销售。

“每年你们运到广东的粮食有多少,运到广州的又有多少?”

“从梧州运出的粮食多到不可计数。总在百万石上下,”老头说,“我们这些人,每年从梧州运到广州的粮食大约有二十万石。”

林佰光心算了下,20万石大约就是19000吨粮食,这个数字按照本时空标准亦是相当可观了。

“这生意不小啊。”

“生意是不小,不然谁愿意受这份艰难!”老头叹息道,“从梧州以下,西江上水匪如毛,船家又刁恶。需得花钱才能平安,纵然如此,有时候遇到风浪,漂没了一艘那真正是血本无归了!”

另一个三十多岁的商人接话道:“便是平安到了广州,也还不知道能不能赚到钱!我们是外来行商,从官面到城狐社鼠,哪一路神仙不得烧香孝敬!神仙们都受了香火,事情亦还没完:还得受牙行的折磨……”

老头咳嗽了一声,年轻人顿时不言语了。林佰光召集他们来,本意就是要搜集牙行的信息,看样子,牙行在这里还真是有点势大滔天的意思。

当下他和颜悦色道:“怎么不说了?想必是这牙行不好惹。你们且放心,我大宋光复广州,自有一番革故鼎新之举。你们有什么委屈尽可一一道来,我广州市政府自会与你们做主!”

这话说出来,商人们依旧有些犹疑,林佰光又道:“想必你们也知道我元老院行事最讲公平信用,牙行的所作所为,我往日里也是有所耳闻的。你们有话只管讲--元老院在广州是行商武革命,就是大明皇亲国戚在这里也不值分文,何况几个拿着大明出得牙帖的牙人?”

那年轻商人原本就些跃跃欲试,这会大声道:“丁掌柜,林老爷说得是!他这牙人再神气,拿得也是大明的牙帖,广州如今可是大宋的天下!怕他作甚?”

此话一出,原本默然不语的粮商们一个个似乎都有茅塞顿开之感,跃跃欲试的想说话,林佰光微笑道:“莫要着急,一个个说。”他看了看年轻商人,问道,“尊驾尊姓大名?”

年轻商人赶紧起身,躬身禀道:“回禀老爷:小的何膏。”

“你先说吧。”

“是,恕小人狂悖了。”何膏道,“老爷,说起来,这牙帖牙商之制,于国于民,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所谓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是极!”

这话一出,众商人脸都白了。牙商制度自唐代以来一直为官府沿用,虽然弊端丛生,但是其中有许多“好处”,所以历朝历代沿用不辍。大家谁也不知道这“大宋”今后打算怎么办,直接上来就说“百害无一利”未免太过大胆了。

林佰光道:“牙人的恶名,我也是略知一二的。这且不论,且说你们的苦处。”

何膏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这事说来也不止是我们粮商,举凡长途贩卖的大宗货物商人,几乎无不受牙行的荼毒。咱们将本图利,千辛万苦的贩运货物到地。这牙人之设原是便利我等外来行商之意,他居中牵线引荐,我发卖货物获利,给他些牙佣也是该得。如今一买一卖,反而要受制于牙行。不经牙行,便不能购货,亦不得发卖。那牙行主人,仗着有官府牙帖,坐收厚利不算,还恣意欺侮我们外来行商。就说我们粮商,货一到广州,便要入牙行的仓。不准私下批卖。自古粮食不愁卖,他拿去批卖给本地的粮商,拿了货款,又不予我们,每每要扣上数月……”

“货既已卖出,为何要扣住货款,他们不是取牙佣吗?”

“老爷有所不知。只要不结款,这米粮便仍旧算在他的仓里,他依旧要向我们收取仓租牙用。再者这钱他拿到了手,还可以先转一手,赚些利钱。只是这坐困广州的开销自然要我们自己承担了……”

“且慢,”林佰光问道,“牙佣怎么会拿到货款?所谓牙人,应该居中引荐介绍收取牙佣才是,交易还是你们和本地粮商做。”

“这老爷就有所不知了,据老辈人说早年的确如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才改成现在这样的混账规矩。他们说是牙人,其实并不引荐介绍客商与我等。其实是从我等手中拿了粮食去再批卖给客人。可怜我等千辛万苦,历经风波险阻运来的粮食白白与他们贩卖,吃两头的好处!大头利益都被他们赚去不算,还要出牙佣!想拿回自家的货款更是万难。”(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节 黑材料

旁边有个商人愤愤不平的插话道:“我们贩运粮食的还好些。毕竟这是不分时节****所需之物。无非是赚钱少些。其他商人被牙行接了货到仓,他便任意把持,私行取用自不必说,还每每压住商货,不与你觅主批卖。弄得客商常有坐守数月一年的,货物仍未能脱手的。老爷试想,做行商的哪一个不把身家性命全押在这行情涨落上?被他这样一压,好端端的热货,便成了冷货。这不是要了命么。”

“噢?商货跌价,牙行又有何好处?”

“虽无好处,可是有仓租。他们自己做不来,又不许自行批卖。到了货贱时,他便愈加压住不发,为得是收取仓租牙用。咱们行商的,讲得是本钱周转,如今被他压住了一年半载周转不开,花费却一点不能少。他们这么一弄,多少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何膏悲愤道,“有大病一场的,有沦为乞丐的,有投河自尽的,还有发疯的……真正是惨不忍言!”

林佰光道:“现在牙行还欠你们多少货款?”

丁掌柜的掐指算了算:“我们这十几家都是大户,每家多得上万,少得也有一二千石。总在十二万石上下。另外还有些零散小户,大约也有一二千石。”

“这些牙人,每石给你们多少钱款?”

“按现在的行情,广西的头等糙米,每石应结七钱三分银子,实则被他们七折八扣,能到手六钱便已属于不易了。”

“本地米商从牙人手里买到货,又是多少银子一石?”

“如今行情正高,粮商买进来得一两银子一石。”

林佰光记得市场上的平均米价大约在一两三钱左右,他点了下头。说道:“这位何掌柜说得是,牙人牙商原是便利买卖双方的,如今反倒成了生意人的祸害。我们自然要加以取缔的。”

他这话一出口,十几个粮商都面露惊讶的表情――取缔牙商这种事,他们原本想都不敢想,只希望趁着这广州城里改朝换代。能杀一杀牙人的威风,出出气。如果能换些新得牙人,新朝肇始,总不至于吃相太难看。他们也能稍稍喘息一下。

他们见多了朝廷官员的做派,凡是百姓去陈情请愿,要么声厉色荏,斥他们为“刁民”,要么见百姓势大,便模棱两可。含糊其辞,说得无非是“诸位陈情本官已知,你们且回去,朝廷自有主张。”至于到底是什么主张,只有天知道。十之**都是没了下文。

这大宋的广州二府,居然一开口便说要取缔牙人,如此干脆,倒让他们不敢相信起来。

丁掌柜迟疑道:“老爷。此话当真?”

“我元老院最讲信用,岂能诓骗于你们?”林佰光道。“牙人们多年来为非作歹,大约也欠下了不少血债。咱们行得是汤武革命,也得好好和他们算算账目不是?”说着微微一笑。

这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商人们顿时骚动起来。他们被牙行牙人欺压多年,人人都是一肚子的怨恨,现在听说澳洲人要收拾牙人。都激动的无以言表。丁掌柜激动的胡子乱颤,道:“老爷!若能收拾了这伙牙人,他们欠小老的粮款小老愿意全部报效!”

何膏也跟着道:“小的也愿意全部报效大宋!”

有人开了头,余下的人也不得不跟着表态,纷纷表示愿意报效粮款。

林佰光摇了摇头:“使不得。你们都是千辛万苦把米粮运到广州来贩卖,我们如何能拿你们的粮款?这事休要再提。”他示意大家都坐下,“既然要清算牙人这些年来的罪行,我们是外来户,里面的关节所知甚少,就要看你们的了……”

他示意粮商们,将自己所的牙行情况、罪行写成节略呈交上来。

“我元老院行事,最要紧的便是依法办事。这伙牙人虽然罪行昭彰,也得有凭有据,才能明正典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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