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县长,就你这还模范县呢!郧素济一听就明白,这现象绝不是个别的,搞不好有人连番薯稀饭的钱都没出就在吃烙饼卷鸡蛋了。
问完了话,郧素济就在村公所歇息。村公所里有一盏煤油灯,他就在灯下写自己的见闻。他下乡的时候很多,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完全沉浸进去和农民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从没有如此真切的感受到农村生活的脉搏。今天这一天真是受益匪浅。
这还是模范村,要去了一般村落和落后村,那还不知道怎么个情形。郧素济心想,基层工作的问题不少,农民的情绪也有很大问题。一种混日子的安逸感在大多数村民中可以感受得很清楚,少数粮户又因为各种限制发展不起来,积极性受到打击。
从今天的见闻来看,农民未经过适当管理教育,是很眼前机会主义者的风范:投机散漫、没时间观念(工作时间按天算,只能精确到上下午)、无组织纪律。这样的农民对元老院的事业来说是无用的。
劳役太多,算是个问题,但是显而易见的是劳役并没有影响到正常生产,真正影响生产是那些播种面积大,从事副业多的粮户。如何平衡两者之间的关系是个需要讨论的问题。
郧素济是很不赞成某些人提出用“劳役代金”制度来取代现在的“劳役征发”。眼前的大明就是一个典型的反面例子,一条鞭法出发点很好,暂时也起了一定的效果。最后反而成了勒死明末农民绞索上的一股绳子。完美诠释了“黄宗羲定律”。
“征发劳役要科学化、定量化、标准化。”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行字,“要拿出一个科学的标准,看看负担的极限在哪里。在不影响生产的情况下提供尽量多的劳役……”
他想起村口路边三五成群做鞋做针线的妇女,隔三差五打老婆的男人,在家里无所事事的老人孩子……这些都充分说明了他们的空闲时间还是太多。要充分把人这个最重要的资源利用起来,发挥出作用。
他接着想到村里的副业还是太少了,除了饲养耕牛和少量鸡鸭之外,几乎没看到有人养猪,许多人都反应说宅基地面积太小,当初设计的时候预留的饲养面积就不够。如果按照传统做法挨着正屋盖个猪圈,县里的卫生警察又不同意,说这样“犯法”。
此外,村里几乎完全没有商业,按理说将近五百人的村子,有家油盐小店总是应该的……(未完待续。)
第三十五节 驻在警
村里不但没有商业,文教卫更是空白――不过这受客观条件的限制,也急不来。但是各种商业副业完全应该开展起来。老孟的豆腐作坊可以搞,合作总社也可以在这里搞一个代销点,销售油盐肥皂火柴之类的日用品,同时收购一部分副业产品,活跃市场,于国于民都有好处。
至于村政管理,他觉得现在管理的太过细目,明显超越了基层干部的实际能力。即使勉强做了出来,数据也有很大的失真。过多的数据对元老院目前的计算统计能力来说也力有未逮,应该予以削减,重点掌握几个重要数据就行了。
他觉得给所谓的办公地的做法非常不好,首先土地的产出是不稳定的,其次村干部滥用村民劳力,也很容易引起不满。应该直接给予相应的办公费和补贴。下乡干部吃喝问题,到21世纪也没完全解决,基本上抓一抓好一段时间,一松马上就反弹;暂时只能想到控制下检查团、参观团的数量……
郧素济就这样一边想一边写,一点也没觉得时间的流逝。良久之后他觉得身上有些发冷,起身披了一件衣服在身上,再看窗户上已经露出曙光,知道这一夜已经过去,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他觉得室内的空气有些污浊,干脆推开门来到院中。
才一开门,一股微寒又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不由得精神一振。看到院子一角有个二层的瞭望台--这也是标准村的标准配置,上面还悬有一口钟,紧急情况下可以敲钟召集村民――他的兴致很高,干脆拾阶而上,来到瞭望台上。
台上。他的一个警卫员正在站岗,看到他上来赶紧敬礼:“首长……”
“稍息。我上来随便看看。”郧素济摆了摆手。他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几个深呼吸。拉了快要掉下去的上衣,凭台嘹望着,标准村的房屋院落整整齐齐的从他脚下平铺开,村外是阡陌纵横的大片田地,杂树林点缀期间,远处是如缎带般流过这千里沃野的南渡江,清晨的薄雾在江面上飘荡着。
忽然,日光从薄雾中喷薄而出,霞光万道。半轮红日从江面上冉冉升起,瞬间便将天空染成了红色,云蒸霞蔚,蔚为壮观。郧素济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小声哼唱起来:“太阳出来照四方,革命的人民有了主张……”
在村公所吃过刘元虎婆娘做得早饭,博礼村的驻在警来了。这警察是前年分到这里的。亦是山东来的难民。听说首长在这里,赶紧过来报到。
郧素济见这警察足有五十岁了,满脸胡子渣,一身黑制服皱巴巴的,大约来得时候匆忙,连武装带也没系。心道冉耀是怎么挑选警察的!弄些老弱病残当驻在警有屁用。
郧素济和他说了几句话,见他说话条理清楚。处理事情也算井井有条。对他的印象有了改观。说起曹老太太在村公所自杀的事,这警察苦笑道:“这老太太。俺可算是服了她了!”
“怎么?”
“她在俺们这一片算是出了名。俺从县里把她带回来两回,从乡里带回来大概也有三四回了。到处告状,要不是这里刘元虎截住,大约早跑临高去告御状了。”警察说道,“其实就是一口气憋久了转不过弯来,心里怕是犯了迷糊。”
“她说本村做豆腐的老孟的儿子给刘元虎打死了,有这回事?”
“这怎么可能?”警察摇头,“刘元虎有这么大胆子?俺们警察不都成白吃饭的了。再说老孟儿子的事俺知道的清楚:上周砖瓦厂才给他办正式用工手续,到俺这里来得调户口――砖瓦厂能给死人调户口办用工吗?”
郧素济原本就不太相信,听了警察这么说完全放下心来。
“这回算是她自己作死,得按扰乱政府和公共机构罪好好办她!”驻在警看来对曹老太婆也有积怨,摩拳擦掌。
“她去乡里县里这么多次,都没办她?”
“要认真办早就给抓起来了。一开始,大伙都是怜老惜贫的,她一个五十多的寡妇,没了儿子,媳妇跑了。也的确够可怜的!”驻在警叹气道,“俺头一回把她从乡里带回来,所里的上官还和俺说:曹老太太很可怜,叫俺路上待她客气点。后来到县里领人,刘首长还特意用县里的公务马车把俺们送回来。”
“原来是这样。”
“后来可就不成了。她几次一去,大伙就烦了。再说她说得那些事,要么是没有的事,要么就是不犯法的。还非得叫领导处理。谁能待见?可是这老太婆也贼精:她不闯进衙门去击鼓鸣冤,就在门口外面‘告地状’。警察最多按她‘违章摆摊’来处理,就是抓了也判不了刑,判鞭刑她又是五十好几的人了,怕吃不住――最后还是叫俺过去领回来。”
这就成了驻在警一直头大的事情。来回一趟起码也得半天,别得事就不用干了。
他和警察聊了聊本地的治安情况,驻在警说本地基本上没有刑事案件;因为元老院对各种轻微罪行处置严厉,不但抓到了就要劳改,三次累犯就会被终身流放到苦役地,所以一些农村常见的惯于小偷小摸的二流子很快就被清洗出去了。前几年盗窃电报线电线杆的事比较多,后来搞了次专项打击之后就很少有了。
“这里赌钱的人多不多?”
“多!”驻在警点头,“特别是这会是农闲,男人没事干聚在一起赌钱,吵架打架的也很常见。”
这都是严重缺乏文化娱乐消遣的结果。郧素济想,村里没有任何文化设施,绝大多数人还不识字,晚上回家除了艹老婆打老婆之外真谈不上有什么娱乐――问题是有老婆的人还不多。
“除了赌钱,搞破鞋的也很多。”驻在警道,“俺们这里男多女少,好多光棍都憋的和赤眼鸡一个模样。只要女人裤带松一松,总能弄点好处。寡妇也就算了,有好些可是有男人的!为了这事,家里打得闹得搞得不可开交,还差点闹出过人命官司!有的寡妇因为搞破鞋好处多,干脆就不再嫁人了,俺那个村就有个杨寡妇,多少人来说合都不肯嫁人,再大的彩礼也不要。除了元老院分得地,还开了七八十亩的荒。五六个和她搞破鞋的野汉子帮着种,挣好大一份家业……”说着直摇头。
郧素济哭笑不得,他天天看两刊一报,说到农村的情况都是“一片大好”,没料到还有这么奇葩的事情!
驻扎警还在絮叨:“要在从前,村里有宗族管着,再不济,本门本房的长辈也在,总还有个脸面,断不至于这么乱来。如今村里都是不相干的外人,不少人没了爹娘公婆的管束都张狂起来,说什么:‘俺的身子俺自个做主,愿意咋用就咋用’。首长您听听,这还有礼义廉耻四个字嘛!有人叫俺出来管管,可是元老院给得手册里又没抓破鞋这一条,俺也不知道该咋办……”
“搞破鞋总比‘赤眼鸡’出来**大姑娘小媳妇要好些,你说是不?”郧素济道。这远不是弄几部法律就能解决的问题,不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只是“打击”并不会减少这样的现象,无非是从地上转为地下。再者“搞破鞋”也算是底层自行舒缓社会压力的一种方式。
郧素济和驻在警聊了不少时候,又掌握了些基层的情况。驻在警因为是垂直领导,与村里的关系是超然的,谈起问题来更无遮掩。他的工作又注定要接触很多阴暗面,很多原本和村民、干部聊天的时候得不到的情况,从驻在警这里都能了解到。
驻在警还提到村里现在的户籍落不实,很多青壮年都出去进企业做工――人走了,可是企业和个人都不来本地调户口办手续,户口空挂情况很多。
“现在要我拿常驻人口统计,俺都为难,户籍册的人数和村里的人根本对不起来!”驻在警诉苦道,“要是下来检查,说俺虚报俺可吃罪不起!”
“为什么不来调,嫌麻烦?”
“工厂里大约是嫌麻烦;个人嘛,还是不想丢了他名下的地!”
郧素济想起来了,每个全劳力落户的时候可是分给三十标准亩的耕地的!半劳力也有十五标准亩。这种耕地只有“田皮”,没有“田骨”,也就是说,农户只有使用权却不能买卖。一旦农户不再耕种就要收回重新分配。
“照规矩他户口一走,地就得回收。现在他户口不走,把地租给村里人种,公粮劳役就都算别人的了。虽然得的租子不多,好歹也是一笔额外的收入!”
“怪不得,这里头的弯弯绕还真多哩!”
他听得愈多,愈发觉得农村的工作任重道远。不觉有了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写成通讯,供两刊一报发表,让更多的人意识到农村工作的重要性的想法。(未完待续。)
第三十六节 下乡笔记抄
《临高时报》编者按:
正值“一五”收官之年,农业农村工作难度大,挑战空前。本报连续刊发活跃在元老院农业战线上的元老郧素济同志的《下乡住村笔记》,通过他笔下一个个鲜活事例,我们更加真切感受到当前“农业发展滞后,农村基层软,农民生活不如人意”的现状,更加深刻理解马国务卿在第十二次国务会议上的“改造农村,改造农民的政策不能变,力度不能减”的重要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