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口部门呢?哪个部门发单子?”
“县里是县人力科。乡里就乡政府出个条子盖公章就完事了。”范十二道。“矿上就是矿办出个条子。通知单一到,就得安排人。不去不成。”
郧素济想这也太随意了。典型的滥用民力。
“出劳役管饭不?”
“管饭。就是费衣服。”范十二道,“上一次工地磨烂一身衣服。现在出县里的劳役县里能给点补助,还算弥补的过来。”
“出劳役出过事故么?”
范十二迟疑了下,道:“出过……”
“伤亡几个人?有残废的不?”
“死了一个,残废的有三个。”范十二赶紧道,“县里都给了抚恤。日子过得去。”
“残废的能干活吗?”郧素济说,“村里对他们有什么安排?”
这下范十二可犯了难,支吾道:“安排……总是有得……”
韩道国赶紧接上来说:“这几户,村里做主,他们的地都安排了人代耕。逢年过节,村里再补点粮食布匹什么的。日子都过得去。绝不叫他们冻饿着。”
这样的安排郧素济觉得还是可以的,但是范十二言辞含糊,不能不叫他对韩道国的说法起了疑心。他决定,一会去这几户人家瞧瞧。
这时候一个组头大着胆子站了起来,颤巍巍的说道:“首长……”
郧素济见是个老头,便道:“老大爷你坐下说,坐下说。”
“谢首长。”组头说,“出劳役,咱也认了。抓紧一点,地里的活也来得及做。可现在还有各种花样……”
“什么花样?”
老头子瞥了眼范十二,道:“第一就是夜校,从县里派人来‘扫盲’。夜里上课,识字是好事,可是大伙白天干了一整天,第二天还得出工,都想早点睡觉。非得大伙都去――从掌灯学到起更。小孩子也罢了,俺这样的老头子是不是就饶过了……”
“哦,还有呢?”
“各式各样的学习班忒多了,”老头说,“我家小子,一个月倒有七八天都在县里学习开会学习。家里的农活做不过来,把他媳妇都累病了。他去开会还不如出劳役――出劳役还管饭,去学习开会自己还得带煎饼去!”
“你家小子做什么工作的?”
“他是村里的天地会联络员。”
郧素济点头,转头问范十二:“村里经常去开会培训的人多不多?”
“原先是不多,最近县里组织了村里的孩子去培训。多是些十四五的。一批一批的,一去就是半个月一个月的。”
十四五岁的孩子,不论男女,在农村也算半个劳力了。一走半个月一个月的,对家庭劳动来说的确是个损失。
郧素济叫老头坐下,接着又有人提到还有许多变相的出劳役:做军鞋拆洗旧军衣是一种,征蓖麻籽是一种;给部队和劳工准备伙食,叫妇女们做煎饼的又是一种。还有每年的民兵集训等等,不一而足。
“咱们真是一年到头,两眼睁开就忙活,到睡觉还有一堆劳役等着。”组头们纷纷诉苦,“百姓们都不乐意,可是县里乡里压得紧,不干不成!”
范十二见首长们正和组头们说话,说“我去解个手。”便从院子里走了出来,他没去尿尿,叫来了外面正在“维持秩序”的刘元虎,道:“元虎!你赶紧去那那几户出了事故的人家预备下!弄身好衣裳给他们穿着,粮屯里加满,叫他们不要乱说!一会没准首长要去看!”
刘元虎答应了,又道:“其他几家好说,曹家怎么办?那个老货一直和咱们对着干,决计不肯顺着说话的。”
范十二道:“你找个地方先把她关起来。到时候就说她出去串门子走亲戚去了不就是了?反正她家里也没其他人。”
刘元虎正要去,范十二又叫住了他:“左邻右舍几家,你都提醒着他们一点,不要混说!还有租了这几家地的人家,你也得去关照下:不能说租,要说代耕,打了粮只分三成作辛苦费!其余的都给了原主。明白了没?别说错了!”
“我知道了!”刘元虎答应了,赶紧去了。
范十二关照好刘元虎,回到院子里,见郧素济笑道:“你就是粮户?我本来就想找几家粮户谈谈,发家致富是个好榜样啊。”
范十二见郧首长说话的对象是白普廷,心里定了一多半。老白不但很“知趣”,平时又十分谨慎,不会乱说话的。
“无上道宝天尊!”白普廷是个新道教的信徒,对这个把他从死亡线上挽救出来又送到“福地”的宗教虔诚备至,正儿八经说话的识货总是带这么一句,“海南这地方世道太平,营生发家要容易些。这都是托了元老院的福分。”
“你家几口人?种多少地?”
“回禀首长,家里有婆娘、二个儿子二个女儿。种了二百多亩地,八十亩是元老院分得,其他是请天地会开荒来得。我自己也开了几亩地。”
“你家人丁兴旺啊。”郧素济点头,“孩子们都多大了?”
“大儿子二十了,小儿子十七。大闺女十三,还有个小闺女,是到了海南生的,才两岁……”白普廷说着叹了口气,“原本还有个小儿子,逃难的时候和老娘都死在路上了。”
郧素济点点头,怪不得他能发家:家里的三个男性都是壮劳力。女儿也能顶半个劳力。老婆还能生孩子,大约年龄也不会太大。家里又没有老人的负担。
“儿子娶媳妇了没有?”
“托人说合了一个。眼下刚打下粮食,手头紧,拿不出全套彩礼,先放了个定。等卖了粮食土产,过了正月就过门。”(未完待续。)
第二十七节 屁股问题
“你家种了二百多亩地,是个粮户嘞,娶媳妇连彩礼都一下凑不齐?”郧素济觉得不可思议。
“粮户家也没余粮。”白普廷笑了笑,笑容里五味杂陈,“这里的彩礼忒贵嘞。一个女子顶得上五六条牛,啧啧……”
“彩礼这么贵?!”郧素济只知道现在的彩礼非常高昂,没想到高到这个地步。栓一头大牲口对农民来说往往要省吃俭用一二年才办得到。娶个媳妇得五六条牛的,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简直就没了娶媳妇的可能性了。
他知道过去临高因为男多女少,彩礼一直偏高。发动机计划除了输入劳动力,其实也有平衡性别比例的考虑在内。
从民政口的统计数据来看,海南的性别比例的确有所好转,虽说依旧男多女少,起码已经不那么悬殊了。但是到基层一看,彩礼现象反而愈演愈烈。他注意到,生产恢复带来的生活条件好转不但没有抑制彩礼的行情,反而继续上扬。郧素济知道,过去娶媳妇只是满足“有没有”,现在生活稳定,又有了土地,娶媳妇还意味着家庭多了一个劳动力,对家庭生产有很大的裨益,对于嫁女的家庭来说,损失就是双重的了。也无怪乎彩礼行情这么高了。
“首长,不怕您笑话,现在大伙都说光养儿子没用,得生个女娃才行。”旁边一个组头赔笑着插话道,“不然连媳妇都娶不起!”
“这有什么好笑话的,生男生女都一样嘛。”郧素济道,“光要养儿子,媳妇哪来?都指着别人家给你生给你养?上次县里判了个溺杀女婴的,他还梗脖子说女儿没用,赔钱货,溺死了干净。我说女儿是赔钱货,你个货是从哪来得?你娘,你奶奶不是赔钱货?怎么也没溺死了干净反生出你这么个货来?他才没话说。”
组头们都嘿嘿的干笑了几声。
郧素济又冲着范十二问道。“你村里有多少光棍汉?”
这下可把范十二问住了,县里发下来的名目繁多的台帐和统计表实在太多了,看着就心烦,他都是叫韩道国随便去填。交上去应付差事了事。不过即使这样,似乎也没有专门统计光棍的台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