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446节

“也许我还赶得及去给他们涂膏油。”黑尔的口气听起来就像在说“明天是星期五,晚饭给我准备鱼汤”一样。

“其他的坏消息呢?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死了人?”

“火工品加工车间损坏一台手动冲床,已经按您的规章处理了肇事的工人。格布瑟先生在发脾气。抱怨分配给他的工人笨得要命,都是些不开化的野人。引信抽测的合格率比上个月提高了些,有六成能有效发火。”

“告诉那个不洗澡的德国佬。付给他厂里最高的工钱不仅是要他出卖手艺。如果教不好派给他的学徒,我会亲自去惩罚他。现在我最需要什么?是懂得技术的人才,比任何黄金宝石都珍贵。马科斯,你这样的人才我决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了。”

马科斯被这番夸赞搞得忸怩不安:“不是。先生――事实上。我连中学都没毕业――”

“至少你读过中学,马科斯,在我们眼下所处的时代这是了不起的。我不知道命运为什么会安排我们来到这里,可我知道,你过去所受的教育足以傲视西班牙当今最渊博的学者。你会读会写能算,懂得成本与效率的原理,知道统计数据,看得懂我写给你的公式和工艺流程图。我还能指望什么呢?没错。我是收了几个学生,是很聪明。但我不得不从小数点和杠杆原理开始一点点教他们,这比建成罗马还难。马科斯,你就是我的左臂右膀。没有了你我能依赖谁?你的17世纪同胞被宗教迷信蒙蔽着头脑,看到机器就当成恶魔,只会跪在地上祈祷自己不被吃掉。至于西班牙人?那些只会念《圣经》领圣餐整天大叫大嚷处决异端的神棍,还是只对捞钱和制造混血私生子感兴趣的懒鬼与蠢货们?马科斯,这个时代能让我们重写历史,做下一番伟大的事业。可起步是艰难的,你必须帮助我。”

黑尔说完这番话便探出头向车篷外观看,丢下受宠若惊的费尔南多?马科斯坐在里边发呆。他加禄车夫听不懂英语,可见到教士老爷探出了车篷,吓得猛抽了几鞭子,马车登时横冲直撞,把一群聚拢起来准备领取饭菜的华工惊得四散而逃。

日本佣兵吃的是兵营里的大锅灶。至于数千工人和苦力,不管是黑尔还是殖民地政府都懒得为他们的吃饭问题费脑筋,对于17世纪的社会管理水平来说这也是力有未逮的事情。最后工厂的伙食便由自告奋勇来做这笔买卖的帕里安的华人管理官和书记官:黄健、黄翔兄弟承包了下来。黑尔原本希望他们在工厂里建立起一座食堂,没想到黄家派来的伙头师傅听见成排的巨大机器发出喧嚣,看到一个个满载的火药桶在此运进运出便被吓破了胆,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工厂里。每天的伙食就只能在帕里安做好后,摇着船送到工厂。如果赶上天气恶劣巴石河上无法行船,运气好的话会用牛车运来干粮,运气不好的话全厂劳工都只能饿肚子。为了这件事马科斯和黄家兄弟争论了好几次,但是始终没能说服他们到工厂来开办食堂。至于其他华人承包商,都没有这两兄弟这么实力雄厚,能够垫付工厂这数千工人一个月的伙食开销并且还能让腹泻之类的食物中毒情况减少到最低水平。

纪米德排在分发饭菜的行列中,身边挤满了因为饥饿而用各种语言叫嚷喊骂的工人。魏斯?兰度费了点力气才在避免引起他人注意的前提下将他塞进黄家的送饭队伍。手中的汤瓢片刻没停下,但他的目光始终在工厂四周游转。正打量着远去的马车,他忽然听到黄家派来的一个老头子的骂声:“后生仔,莫要脱滑躲懒。”

老头正在训斥同来送饭的两个半大孩子,他指着身后几个装满饭和汤菜的木桶,又指着远处喷出滚滚浓烟的铸锻工场:“拎过去,快去。”

纪米德心中一动,他的头发已经蓄得够长,皮肤晒得黝黑,除了身体壮实了点,看不出同帕里安的任何一个普通华人有什么区别。他顺手把汤瓢塞给身边的一个孩子:“莫要躲懒,后生仔。”挤出人群拿起扁担,挑上木桶便朝向铸锻工场疾步走去。

等黑尔乘坐的马车赶到火药厂,三个烧伤工人早就咽了气。尸体盖上草席,准备抬到工厂后边的集体墓地埋葬。伤亡事故从刚建厂时的每天几起到现在隔几天一起,人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工人的伤亡远比不上设备与厂房毁坏状况更值得黑尔关心。为了避免发生爆炸殃及池鱼,火药厂的建筑同其它车间厂房都保持着足够远的距离,建在往河口上一千多米的圣胡安河畔。因为厂房建筑几番遭烧毁炸毁又进行重建,外墙和屋顶用的都是廉价的竹篾片编成,外观上很是简陋。屋顶为防水覆着层层叠叠的蕉麻布,涂抹了木焦油和古巴树脂。地面却很考究地铺设着木板,每一道缝隙都小心地用沥青封住,以免落进火药粒。这考究整洁的地板上现在却东一块西一滩满是水渍和凌乱的脚印,工人们正忙着清除水渍,收拾起一条条扔得横七竖八的油布水龙带。

被完全烧毁的木质混药筒只剩下一堆残骸,被整齐地码放在现场附近的墙边。这是马尼拉军火工厂里的规矩,没有保罗大人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能随便处理这些残骸。原本一片狼藉的现场也被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工人基本收拾停当。

“在这个转筒里混合的是一号黑火药?”

“是的。”

“按规定混药时要向筒里加水,他们忘记了?”

“说起来真是可笑,一个工人嚷嚷着口渴,把加湿器上的古塔胶管拔下来接水喝。其他的人等不及他就直接转动了混药筒,还没转两下就冒了火。旁边桶里装的硫磺粉和木炭也引着了,烧得挺快。还好没引发爆炸。”

“喝水的那个混蛋呢,死了还是活着?”

“还活着。脑袋上受了些皮肉伤,流了不少血。”

“等他伤好得差不多了,和今天关禁闭的三个傻瓜一起,每人四十鞭子。在开晚饭前当众行刑,让大家都去看。”

宣布完对违纪者的处分,保罗大人又开始在车间里四处巡视。时不时地而用西班牙语,时而又改用生硬的闽南话对某个点头哈腰的工头发两句指示,或是训斥一番。工头们再转而用各种方言向工人发出呵斥。一阵喧闹之后,地面和消防水龙很快收拾干净,机器随着水轮重新发出轧轧声,车间里逐渐恢复了工作秩序。

“一号火药估计会停产七八天,得看木工车间什么时候做好新转筒。”

马科斯点头称是。

“现在抓紧生产二号和三号黑火药。这倒也不完全算是坏事,我们的硫磺总是供应不足,暂时先节省点也好。”(未完待续请搜索飄天文學,小说更好更新更快!

第二百九十四节 谁在帮助黑尔

德川幕府锁国使来自日本的硫磺货源已告断绝,只能依赖于北台湾的少量供应。然而向淡水当地原住民收购加工硫磺的生意一直都由华商经手,西班牙人认为经济上很不合算。而且自从澳洲人台湾岛的南部建立一个贸易堡垒之后,也开始大肆收购硫磺,华商们很快就被交易信誉好得多,又能提供更多贸易商品的高雄吸引过去了。这使得西班牙人的收购状况每况愈下。

虽然萨拉曼卡总督已派出信使,命令驻扎在基隆与淡水的殖民军队以武力夺取硫磺产地,控制硫磺贸易。为此不惜运去了援兵和大量新式枪炮和弹药。但远水难济近渴,黑尔只能尝试着开源节流,前者是设法用木炭煅烧黄铁矿制造硫磺,至于节流,那就是除了碾成细粒,用作枪支发射和雷管传火的一号黑药外,其它黑火药都采用硝八炭二的无硫配方。

“把库存的一号火药全调拨去装填引信和火炮拉火管。一定要保证炮兵的装备供应,你已经听到我对侯爵殿下说过的话了,”黑尔继续对水手跟班作出指示:“在新的混药筒安装到位并开始运转之前,暂停枪支火药的供应。”

“可是已经制造了那么多步枪。西班牙人会――”

“马科斯,你需要继续加强专业学习。首先按我的标准,那只是滑膛枪,不能算作步枪。第二,那不算是我们制造的。我们只是对西班牙人从军械库里翻出来的旧火绳枪略作改造,换个枪机。重镗下枪膛。皮拉尔上尉倒是缠着我要给他设计新的骑兵手枪来着。不过那些都只是无足轻重的小玩意,不可能成为改变战争局势的砝码,和大炮相比它们什么都不是。火炮才是真正的战争之神。”

走出火药生产车间,马科斯试图劝说他的恩主再去视察淀粉工场。

“昨天去过,”黑尔显得不屑一顾,“我看不出今天有什么再去的必要。”

“那班中国人要么是根本不会干活,要么就是在故意偷盗原料,我认为前一种可能性更大。把库存的玉米都糟蹋一空,搞出成堆只能充当肥料的垃圾。结果才做出来那么点淀粉,喂耗子都嫌少。现在他们又开始糟蹋我们的红薯――”

“得啦,我知道那几个福佬原本是做葛粉的。怎么。没听说过葛粉?马科斯,你是个连日本菓子都没吃过的可怜人。我的意思是说:他们从前干的营生就包括了用红薯制取淀粉来冒充葛粉。我安排给他们的工作对他们而言是本行。当然,少不了我的指导,还有你的监督。这儿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黑尔露出故作神秘的微笑。“我发现了新的货源,来自你绝对意想不到的地方。现成的优质淀粉,足够我制造出炸平一整座城市的**。

“是,先生。”马科斯咽了下口水。他来自21世纪,对这日本人的所作所为没有神秘感,但是此人身上燃烧的狂热感却时时让他感到害怕。

“还有,您的未婚妻昨天询问我,您大概什么时候会去找她。”马科斯迟疑了下,“我感觉她很想念您……”说着他拿出了一个中国绸做得手帕包裹着的信件。“这是她让我转交给您的。”

“我没有时间。”黑尔皱着眉头,没有接那个手绢包――他的双手乌黑。

“可是,先生――”

黑尔知道自己的助手想说什么:“未婚妻”怠慢不得。

这位西班牙人准备塞到他床上来得贵族私生女,他从精神到**对她都毫无需求,但是“未婚妻”出身高贵,不仅象征着自己被菲律宾的西班牙缙绅所接纳,视为“自己人”的标志,也代表着新西班牙乃至半岛贵族对自己的认可,过于漠视的确是不大妥当的。

“好啦,我亲爱的马科斯,不管是哪个时空,娘们们总是多愁善感,我们有的是事情要做,她要见我干什么?难道要我到她闺房楼下去给她弹曼陀铃吗?我哪有这个时间。”他想了想,“明天早上你到我的办公室来,我会准备好一封回信的。”

“好吧,先生。我建议您再准备一份小小的礼物。”

“马科斯,你说得太对了。你的血管里一定流着西班牙的人血。”

“愿为您效劳!”

“不要谈娘们的事情了,我关照你安排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

“你确保无人知晓?”

“我保证。我亲自带着您的学生和仆人们去得。他们都是最可靠的。”

所谓黑尔的学生和仆人,是他亲自挑选和训练的一群人。有日本人、有华人,有本地的土著,也有混血儿。他们构成了黑尔的“核心圈子”。

黑尔点头。菲律宾的西班牙达官贵人们有一种病态的危机感,时刻都感到中国人、荷兰人和英国人企图要来夺取他们的殖民地。他明天要见的这个人虽然已经声望不复从前,但若是让西班牙人知道他居然悄悄的来到马尼拉,势必会引起无穷的猜忌,而自己和对方的合作也就彻底泡汤了。

“看来我们过于轻视了这日本小子。单枪匹马的还能拉起一批人,趁我们没在意,居然在菲律宾搞得这么热闹。”

对外情报局的机要会议室仿照政保总局的样式,窗户都开在靠近天花板的的墙上,并且这会儿都紧闭着。室内的温度让人汗流浃背,但是来参加联席会议的各部门代表们全都默不作声地翻动着文件夹,阅读关于马尼拉的近期情报剪辑。即使有人发出一两句议论或开点玩笑,也因为无人回应而迅速沉默下去,屋里的气氛就像接近了冰点。

“这个材料信不得,”王瑞相啪地一声合上文件夹,丢到面前的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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