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夏蚕和秋蚕,大家都听说过,但是谁也没养过,现在听说赵老爷要大家养。不由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应这个话。
“大家可以放心,我这里有养夏蚕秋蚕的法子,到时候自然会帮着大家照看。包大家养蚕能够成功。”王四娘对此包拍胸脯。
谁也不相信她的话,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有钱人坑害种田人的新伎俩罢了。
但是现在谁也不敢说个“不”字,王四娘手里一把月利息一分的欠债条子都是催命绳。谁敢说个不字。明天赵老爷派人来讨债就能挤兑的各家各户立刻家破人亡。
赵引弓知道,眼下这个困局,进退两难的蚕农除了接受他的条件之外,别无他法。要博得农民的信任很难。要他们合作,更是需要付出长期不懈的努力。他既没有足够的人力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来慢慢的做,只有借着这次的廉价收购的东风将条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强行套到他们身上。手段虽然残酷,却是眼下最有效率的做法。
订货生产,这是第一步。要蚕农们真正信任得等到夏蚕和秋蚕饲养成功之后才行。然后才能谈组建合作社的事情。
在离着集弦村十多里外有个镇子,名叫九里。和江南水乡的大多数镇子一样,四面被水稻田、星罗棋布的湖泊池塘和河流环绕着。
九里和大多数的江南小镇一样,处处都显露出富庶。尽管这里算不上杭嘉湖平原上一等一的大镇,也有五百多户人家,石板铺设的上下塘路两边,黑瓦白墙的住家、店铺一家挨着一家。米店、布店、粮店、铁器铺、船具店、杂货铺、茶馆……不但普通小镇上应有的这里一应都有,还有绸缎庄、洗染房和丝行之类的“大买卖”。也少不了几座香烟缭绕,供奉神佛的庙观。
在这小镇的西南角上,有一处不大但是十分精致的宅院。这里就是曹老爷的“府邸”了。
乡下人不懂朝廷的规制,晚明社会对逾制也不象国初那么敏感,曹老爷这个秀才出身的土豪,就堂而皇之的被人叫做老爷,宅邸被人叫做“曹府”。
“曹府”的花园池塘的水榭中,牙板轻敲,女子浅吟低唱之声隐隐传来。
曹老爷――曹光九斜靠在一张湘妃榻上,双目微闭,发出微弱的鼾声。一个丫鬟跪在榻边,强忍着午后的困意,轻轻的捶着腿。
虽然他已经睡着了二刻钟以上的时间,但是没有老爷吩咐,不管是歌女还是丫鬟,都不敢停下来。
曹老爷正值中年,虽然是个秀才,家里也算是“诗书传家”,却和“白面书生”、“江南风流才子”之类的形象无缘,是个黑又壮的大个。满面的横肉,即使睡着了也显出狰狞的神情来。
曹光九是个典型的“破靴党”――这是当时社会给这类士林无赖的“称号”。破靴党们几乎都是秀才或者监生之类的人物,自以为衣冠中人,可以走动官府,平日包揽讼事,说合是非,欺软怕硬,十分无赖。至于放债生息,盘剥乡民,更是平常的事情。
因而曹家原本在镇上开个私塾度日而已,自从曹光九当了破靴党,靠着这些生财手段,不过十多年就发达起来。这几年他又包揽了附近村子的粮赋,每年夏秋二赋上都能靠着拖欠、少交之类手段落下不少“外水”。家业生发的厉害。
曹光九虽是个破靴党,外面伤天害理的事情干了不少,但是在本乡本镇的吃相还算好看,不但借钱利息比一般的要低些,做事也比较收敛。这倒不是他心善,实在是江南科举文风极盛,有功名的人很多,缙绅之势很大。他区区一个秀才,真要惹恼了有势力的缙绅,一张片子就能要他的好看。一般的缙绅也抱着“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心理,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最近有人在集弦村和周边十几个村子有人在用月息一分的行情放贷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的时候,曹光九遣人打听过到底谁肯这么做善事,按这个行情放贷?虽说借高利贷是他的一项“营业内容”,但是他从来不敢在附近形成垄断――放债生息是乡绅老爷们主要生发手段,他一个破靴党是绝对不敢做梦一个人吃独食的。
但是这摆明了要“抢生意”的做法却引起了他的重视。派了几个人去打听消息,知道放债得人背后是杭州城里一个姓赵的“秀才老爷”,而且这位秀才公在杭州的缙绅中间很有人望。特别是那一干子奉教的缙绅中,尤其有势力。
打听到这里,曹光九就没什么其他想法了。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难怪这位赵老爷敢大大咧咧的派人来“抢生意”。他这个破靴党要给他添堵自然是可以的,但是对方的背景深厚,真要深究起来自己是绝对顶不过的。再说这里放债的缙绅多得是,自己又不是最大的一个,何苦来出这个头?等做大了,自然有老爷会出这个头。
曹光九就这么缩了回去,这些日子正是农忙时节,即不到缴纳税赋时候,也没人有空打官司,他的“业务”不多,除了每天上午照例去茶馆“皮包水”,打听些消息,和三教九流的“朋友”叙叙看看有什么生发的机会之外,便是在家里悠闲度日。
他的鼾声渐浓,这时候从花园小径上急匆匆的走来了管家。手里还托着一张拜客的片子。
曹光九睡觉的时候,底下人是不敢打搅的――非得吊起来打个半死不可。但是今天这位客人非同小可,管家走进水榭,轻轻了叫了几声。
“什么事?”曹光九被人叫醒,原本一肚子的邪火,眼见叫得人是管家,知道必有大事,赶紧问道。
“有客来拜。”
第一百六十四节 变化了的史实
曹光九接过拜帖――顿时惊得一颤,一叠声说道:“快!开中门,说我亲自出迎!”
“来得老爷说不用如此周章,小人斗胆,已经将他迎到花厅了……”
“好,好,”曹光九挥手催促道,“你先过去,说帖子我不敢受,这就出去见他。”他接着跺了跺脚,斥责丫鬟道:“都死了?更衣!”
一个时辰之后,他送走了这位来拜客的师爷――帖子的主人名头太大,绝不会自己来见他的,但是仅仅一师爷带着拜帖来也足够给他面子了。曹光九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很长时间,他有点摸不透对方的用意。
他当然知道对方自己不便出面,要拿他当枪使。只要自己能有足够的好处,给人当枪使也无碍。问题在于,他不知道对方到底想干什么?这就要掂量掂量了,这也是他一直不敢满口答应的原因。
他从对方的言语之中已经知道帖子的主人是要对付新近冒出来的赵老爷。这位主人的固然来头够大,但是赵老爷背后的奉教缙绅也不是好惹的,自己这样的破靴党夹在当中,搞不好会碰个头破血流。
但是这背后的利益却着实让人心痒难耐,由不得他这破靴党不吞这香饵。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的摸了摸对方叫人带给他的那个口袋,沉甸甸的。曹光就咬了咬牙,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赵老爷不过是个外来户,纵然有些名望。到底比不上帖子的主人那么树大根深。自己背靠大树好乘凉。机会不可错过。
赵引弓此时正在山庄里布置“梢叶”工作。
春蚕计划的顺利实施,缫丝厂的正式开工,都给了他满满的信心。特别是这次茧丝行动,从中大获收益的本地缙绅和丝行掌柜都在各种场合流露出对他的“敬佩”。俨然成为一位长袖善舞的“能人”。自然,由此羡慕嫉妒恨的人也不少。
今年的梢叶工作,他做得规模并不大――他只要满足自己预计准备合作化的三个“核心村”和十几个“外围村”,再加上慈惠堂自设的养蚕场的养蚕需求就足够了。这些村落的蚕桑户们自身也有一部分的桑园地,能够自给自足一部分。即使明年进一步扩大养蚕规模,增加的幅度也是有限的。
因而在一开始。他并没有在控制桑叶供应上花费太多的资源。他无意直接控制桑园本身――这方面的税收很重,其次买梢叶成本不大,使用起来也方便。更何况他要饲养夏秋蚕的话。梢叶价格更是低得可怜――原本桑叶也就是春天那一季是值钱的。余下的时间除了修建枝条可以用来编筐、当柴火烧,还有桑椹之外就没什么利益了。所以当他派出的人去向各家桑园提夏秋两季的梢叶要求的时候,桑园的主人都以为他们是疯了。
赵引弓开得条件很优厚:按照一亩一两银子价格包产:从现在起到秋天落叶前,桑园里所产的桑叶全部归赵引弓所有。赵家的人可以随时来采摘桑叶。采摘桑叶也不需要园主动手。全部由赵家奴仆来做――反正对现在的赵引弓来说。人力是最不值钱的投入。大批的免费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对于桑园主来说,尽管只有一亩一两的收入很少,但是好歹也是额外的收入。对他们来说不无小补。因而购买夏秋季“梢叶”的工作进行的很顺利,赵引弓没花多少银子就购足了夏秋两季需要的桑叶。
他原本想一鼓作气的连明年春季的梢叶份额一起买下,不但满足自己的需要,到时候还可以抛出大捞一票。不过发觉要投入的本钱着实不小,自己现在手里同时运作的项目太多:书坊、印刷出版、蚕桑、生丝、海贸……还有这个庞大的难民营。每一个都需要大量的资金运作。现金流主要是靠着招商局的钱在维持,八个罐子七个盖这样的把戏不是在旧时空才有得。自己的这点把戏未必没有人看不透。
现在只能算是一个小局面,虽然自己的想法还很多,但是赵引弓只能暂时满足。更大的步子要留在明年做。目前自己缺少足够的实力,元老院的影响力也不够。在这个上位者通吃的社会里得小心翼翼才行。眼下自己要做得事情还有很多。
“集英!”
他招呼了一声,集英立刻出现在书房门口,静候吩咐。
“给我备船,去上海!”
他为了便于在江南奔走,早就专门置办下一艘无锡快。一声令下,船夫日夜轮班摇船,用不了几天就能到上海、苏州、南京这些江南的重要政治商业中心,特别是上海,是元老院在整个江南地区最重要的商业渠道。山海五路的在这里都设置有机构。赵引弓即将开始的对日贸易活动也是以上海作为运营中心的。
运往日本的货物此刻正在逐步运往上海集结的途中,除了杭州站在江南、福建、广东、江西等地通过供应商采购的生丝、丝绸、白糖、中药材、瓷器之类的传统对日出口商品,还有大量的临高生产的日用品和五金件。
17世纪的日本虽然农业商业都有很大的发展,但是手工业却很落后。传统日本手工业不能不说技巧高超,但是非常偏科,在小众消费品上精致程度远超一般水准,大众消费品无论质量还是产能都严重不足。在历史上就不得不依赖大量进口中国制造的日用品来保证供给。特别是五金件上的匮乏程度远超过一般人的想象。连铁钉这样最常用的五金件也经常无处可买。所谓为了建造大佛和寺院缺少钉子所以要开展“刀狩”,并不是一个当时人看来很荒谬的借口。
而目前元老院的工业体系里,能够大量出口倾销的工业产品,除了纸张之外就是五金件了。除了向广东市场大量出口之外,也向江南出口,这次对日出口自然也不会放过。
不过,他赶到上海来,却不是为了对日出口的事宜,却是沈廷扬请他来谈事――信件中并未说明具体的事宜,只说“事情紧急”。
到底有何事情紧急,要把他立刻叫去商谈,地点还选在上海!上海是招商局未来的总部所在地,对日贸易和漕粮海运的起点,到这里来商谈,显然和这二件事有关。
赵引弓一路上都在盘算这件事,到了上海刚刚下榻到公馆,顾不上风尘仆仆,就关照人立刻去沈家公馆投书,约沈廷扬见面。
当晚,二人就在赵引弓的上海公馆里见面了。
赵引弓原本很担心沈廷扬在出船入股上的事情要闹幺蛾子,没想到对方居然是满面春风。见面就是拱手道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