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高启明 第1186节

“是黄爷来了!”黄安德正在漫步。一个穿着破烂号坎,敞着胸的壮汉迎了上来,先抱了抱拳。此人是看守市场的头目,原是孔有德身边的一个仆人,也跟着姓了孔。如今孔有德是副元帅,他自然也水涨船高的混上了个“游击”的衔。专门带着一队人在这里经营集市。

双方打过招呼,把总问道:“怎么样?黄爷,是老规矩还是?”

“当然是老规矩。”黄安德说。“壮丁三百个。你先点数――上回你可坑人,塞了那么多老弱病残的。走到地就死了四十多,还不够他们一路上吃得粮食钱!这回再闹出这样的事,粮食咱们鹿老爷可是一颗也不会给得。”说着他拿出一个蓝色的印戳子递过去。

“看您说得。”孔游击虽然是仆人出身,经商方面倒是颇有无师自通的感觉,满脸堆笑的推诿起来,“上次那批壮丁绝不是小的欺瞒――咱哪敢呐。全是真真正正的青壮,主要是在人圈里搁得久了,吃不饱饭,天气又热,这一路走着去不得死几个?要我说,不是给您挑得特别精壮的,走到岛上少说也得死一半。别说他们了,前几日大帅行军,路上发痧死了的都丢了一路呢!这日头毒啊。”

“不扯这个了,你这回得把人挑齐整了――要是路上死得人太多,下次说不定就得要你们送货了。”黄安德说。

“好,好,我这就去准备货色,女人和孩子还是您老自己过目?”

“是。都按照老规矩。”

孔游击马上叫来一个亲随,关照他领着“黄老爷”去人市上选人。

黄安德不是第一回来办差,他自己是流民出身,知道元老们对人口的重视程度。而且知道首长们和其他势力不一样,对女性和儿童特别看重,很多时候甚至是优先运走妇女和儿童。在屺母岛上第一批被运走的也是妇女和孩子。而且他早就隐隐约约的听说过,首长们对山东大妞尤其有兴趣,特别是那些高个宽肩长腿的女子,特别中他们的意。所以在选人的时候不免也要仔细的大量一番。

他一路走来挑选着,看中的就用手一指,朱四和曹清就会在对方的胳膊上用刻好的蓝戳子盖上一个章。旁边的叛兵就会把人带出来单独圈起来。

对于被盖上章的人来说――不管是黄安德亲自挑选的妇女还是由孔游击随意划拉的丁壮,一旦被盖章就等于有了命――只要他们能挨到中间站。如果还有孩子或者家人,一个章就活了全家。照例可以全家都跟着去。因而往往就有人央求被盖了章的人假认家眷。一个单身的男人若是被盖了章,马上就有女人愿意给他做老婆。

过去他们曾经用过挂木牌的方法,但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得大家都知道跟着他们去就能吃饱饭,所以往往刚一挂上去就会有人上来抢夺或者偷走,引起打架的喊冤的,甚至还闹出过人命。最后就改成了盖章。

鹿庄主给他的指示很简单:优先选择选天足,身高在一米五以上,年龄四十以下的健康女子,有无孩子都不要紧。至于少儿,只要没有残疾的,一概都要。

天足这个条件比较难满足――山东的缠足风气和江南不同:江南农村女人要作田,所以农村妇女普遍不缠足,但是山东这里缠足就很普遍了,即使农家女子,也很少有不缠足的。所以天足这一前提条件不是必须项。其他条件相对来说就比较容易满足。

黄安德一路走,一路选。人市上女人和孩子们等大了眼睛注视着他们,虽然叛兵不许人冲上去,但是只要黄安德的目光一朝这里转过来,他们就会不由自主的想站起身来扑上去――直到被叛军的刀枪逼迫住。这种可怕充满了期待的求生眼光使得黄安德有时候简直不敢看。

特别是看到人市上的孤儿,更是凄惨可怜,一个个衣不蔽体,或倒或坐,虚弱不堪。他们身小体弱,又无人照顾,是整个人圈生物链里的的最底层。黄安德一边慨叹,一边尽量的带走每个看上去还算健康的孩子。

他从这里每带走一个人,就是多救了一个人的命。但是现在招远和岛上的接待能力也很有限,特务艇每次只能运走几百人,所以鹿文渊给他的额度是每次最多带走一千人。

最后去得是“小棚子”,这种小棚子里卖得一般都是姿容比较出色,或者是中户以上人家的女子,虽然买这样的女子不能按照“统货价”,而且还要付现银,但是里面时常能发觉一些符合首长们审美趣味的女人。朱首长每次都拨给他二十两银子专门用来收购这样的女子。给他的指导价格为三两银子一个人。

棚子外有专人看守,只要亮出银子表示有诚意的人才能进去“看货”,黄安德去过几次,看守知道他的来历,并不盘问。朱四却是第一回进来,不由得好奇的东张西望,忽然他浑身一抖,拉了拉黄安德的衣服。

黄安德侧过脸一看,发觉朱四已经是面红耳赤,低着头不敢看。黄安德知道他多半还是没经过人事的童男,看到了这棚子里的春色有些把持不住了。

棚子不大,里面却挤满了人,阳光照射下,里面一股汗臭熏人的气味,当中却有个空场被绳子围着不许人靠近。被卖得女子一个个都被剥得一丝不挂,被推到里面任买家验看。只许在绳子外面看,可不许动手。否则就刀枪伺候。

黄安德知道有的外地来得买家极其挑剔,连皮肤上有些许疤痕的都不要。一个身材长相皮肤俱佳的妙龄女子,卖价最高也不过五两银子――只有江南买价的十分之一不说,在江南买个女孩子,绝不允许你这般验看。也难怪南直一带的人贩一个个宁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冒死来这里“买货”了。

若是平日里,黄安德少不得要打趣下这小伙子,但是眼下的“春色”却是无边的惨景。女人们先是家破人亡,接着又被叛兵的反复的凌辱虐待,被折磨的一个个呆若木鸡,神情呆滞。叫她怎样就怎样,就算在一干男人的围观下也完全不知羞耻一般,任人评头论足――即使是他这样见多识广的人也提不起兴趣来开玩笑。

第四百三十九节 朱四和郑月娥

黄安德是这里的“大客户”,几乎每次来都会在这里买走几个女人,因而他一出现马上就有人给他让开了一条道路。黄安德已经见惯了这里的场面,已经完全不以为意,正在按照朱首长给他的标准选着的时候,忽然朱四拍了下他的胳膊,紧张的叫了一声:

“黄大哥!”

“干什么?”黄安德被他吓了一跳。

“那不是月妞儿么!”他说着手一指。

“什么?”黄安德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绳圈的侧后面,正呆呆的坐着一个同样一丝不挂披头散发的年轻女子,。

黄安德半响才反应过来――这不是登州水营里曹五家的闺女郑月娥么。

这郑月娥在登州水营的营兵家眷中也是个颇有名的姑娘。曹五的婆娘早死,郑月娥是长女,下面还有好几个弟妹,都是她一手操持家务,因而养成了泼辣能干个性。不但敢拉开了脸骂三字经,撩起袖子就能当街扯头发撕衣服的和大嫂子小婶子打架。也曾经一水罐砸开过调戏她的浮浪子弟的脑袋,总之,是个从不吃亏的主。

因为名气在外加上家累重,这郑月娥虽说长相不坏,但是一直没有婆家。曹、朱两家相距很近,朱四对她有些意思。常常去帮忙做点重活,眉来眼去的彼此都明白意思。但是朱四一想到她下面还五六个弟妹要抚养,真要当了这个姐夫恐怕担子也不轻――两家都是普通的营兵,靠军饷是没法养家活口的――一直在犹豫不决。

黄安德在朱家混了些日子。一直听朱四嘀咕这事,没想到她也被抓来了!

这会这个素来以泼辣出名的小女子脸上肿了一块,嘴角还有血渍。身上满是鞭痕。似乎刚被人拷打过一般。眼神木讷讷的,嘴角边还带着些许傻笑――原本的脸上那种狡黠、泼辣的神情完全不见了。简直和个痴傻的呆子一般。

“黄爷,有瞧上的没有?”旁边看守的叛军管事见他目光有所指,马上过来问道。

“这个女人?”黄安德点了一下。

“哦,好像叫月娥还是姮娥的,”管事的看了一眼就知道了,“胚子长得不错。就是人有点疯疯傻傻,几日前发疯癫,抽了一顿才算老实――要不然也不会给赵将爷给甩了。”

“怎么会疯疯傻傻的?”朱四抢着问道。被黄安德瞪了他一眼才觉得失言:这里是叛军的窝子,就算自己有恃无恐,也不是可以乱说话的地方。

对方倒是不以为意:“怎么会?左不过娘老子被杀了,一时间心里想不开犯迷糊了罢了。还能有什么新花样?看她的身子应该是个姑娘。大约也不是宰了她的男人儿子。”

他看到黄安德和他的随从对这女子颇有兴趣。便乘机说道:“黄爷您要喜欢,觉得她还能侍候,您就拿二两银子带去了――小的权当做善事。她这样的,卖不脱的留着当营妓,迟早也给糟蹋死了算完。”

黄安德却犹豫了下,二两银子的确很便宜,但是看她这摸样是犯了呆傻之症。首长们的挑人,第一就不要有残疾的。何况给他银子买得。多半就是将来给首长们当妾当丫鬟的女人,弄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回去怎么交代?

朱四却一直拉着他的衣袖。黄安德知道这小伙子对郑月娥很有意思。想救她――若是自己不买,郑月娥是就和这管事说得一样:迟早会被活活糟蹋死。

死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子,在这里根本算不得一回事的:“集市”外面的壕沟里丢满了尸体,她也并不见得还在人圈里苦苦煎熬的女人们更可怜,更值得救助。

但是朱四的神情却让黄安德拉不下这个脸来。朱四的大哥朱三过去和自己的拜把子兄弟,因为和自己一起偷盗官仓掉了脑袋。自己潜入登州之后,朱四又跟着自己出生入死――怎么说都是自家的好兄弟。

但是这是假公济私――黄安德深知澳洲人的脾性:凡事都有规矩,样样都讲制度。特别强调“纪律”和“服从命令”。

然而看着朱四的表情,再看一直痴傻着笑容的郑月娥。黄安德迟疑了片刻,问朱四道:“你要我救她,救了之后,你可愿意要她?”

“小弟愿意!”

“她这样摸样,可能既做不得饭,又养育不了孩子,你也愿意?”

“小弟愿意!”朱四回答的十分干脆。

“既然如此。我就帮你买下了。”黄安德说着便向管事的说了几句,管事当即点头答应再减免几钱银子。

干了这么件事,回去自然难以交代,黄安德想了半天,把心一横:银子,拿自己的军饷补上――虽然不知道流通券和银子怎么换,但是自己的存款不少,大约还是够得。这次的登州的军功抵消违纪也罢。

想到这里他倒安心了,又选了五六个女子,将二十两银子的定额花完。

盖完戳子,两个人从里面出来,走了几十步路,朱四才眼睛红红的叫了一声:“黄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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