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牙似乎是认得来人,忙开口辩道:“您老明鉴!我们吃这行饭也不容易,她这么个病怏怏的身子,再拖着两个孩子,哪有买主要买她?我要答应了她,还得平白还要加二张嘴。”
这梁公子生气道:“你赚不出来,不买就是,为何要强逼着离人骨肉!”
人牙苦笑着:“得,得,我好心还是办恶事了。就她这模样,我不买,明个她全家都得饿死!小的好歹能救她一个人。”
这话虽然近乎无赖,却也是实情。这梁公子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来。人牙不敢再多说什么,丢下人从人堆中溜走了。张信又看看地上的女子,其实不过二十出头,脸瘦得落了形,蜡黄的皮色上却又有一层不正常的嫣红色,看起来的确有病。梁公子叫仆人去买几个馒头给她。又散了一些钱给周边围上路的饥民。
“我们买吧。”郭逸有些不忍心。
萧子山想这不大好,一是她有病,二则身边的孩子过于幼小了,买回去就是负担,迟疑了一下,见大家都在看着自己,便点点头:“买下吧!”
这边的人群见几个客商把那女子全家都买了,顿时起了骚动。人场中马上传开了,难民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挤到前边,愈来愈多,把他们团团围住,都求着他们收留,不要什么卖身钱,只求给口饭。
一时间乱成一团,幸亏刘纲有些见识,忙和镖师挤了出去,请在场的衙役民壮帮忙维持秩序。萧子山手上有高举的名帖,又立马赏了几千钱,衙役们不敢怠慢,赶紧寻了官牙过来,流水价一般的写起卖身契来了。
周围的人很快就发现了,这几个人特别钟意儿童,特别是往日根本无人问津的幼童,见一个收一个,父母要随去的也一样收留。孤儿更是欢迎。张信出手又大方,反正身价钱是一文都没出,每买一个,就给在场的衙役官牙五百文。负责弹压的衙役干脆把场地里的孤儿,不管乐意不乐意的,统统都给抓过来写身契。没多大功夫,已经收买了七八十个孩子,另有四十来个成年男女。人牙们见这些人如此豪阔,赶紧上去求出售,张信摇摇头:“一个个的验看岂不是浪费时间,你们手里的孩子,我统统包了。”
一番讨价还价之后,最后人牙手里的四十一个女孩子,按十两一个全部买了下来。一时间,废庙前黑压压的坐满了人。
萧子山一面叫镖师通知孙可成:腾空一间骡马大店,速速升火做饭,再请几个大夫待命。签好身契的,每二十个一拨,由两个镖师护送着的走到旅店里去。身子病弱的,又命人雇了骡车来运。
正忙忙碌碌间,忽然有个家丁过来,向刘纲说了几句什么,刘纲一脸恭敬,过来对萧子山道:“梁公子想请诸位掌柜过去叙谈叙谈。”
郭逸问:“这梁公子何许人也?”
刘纲道:“他是本县的举人,世家子弟,一贯急公好义,在县里很有善名。他想请这几位掌柜过去叙谈。”
几个人互相对看了一眼,觉得这样的当地士绅有结交的必要。张信继续留着安排发送奴仆的事情,其他人随着仆人往场外走去。
荒地边缘,有一处茶棚,卖些茶水馒头之物品,原是人牙和弹压的衙役们休憩的地方,此刻里里外外已经全部换成了梁公子带来的家丁仆佣,不下二三十人,众人纳罕:这小小得一个举人,排场都如此之大!
只见这位梁公子,年龄约在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面皮微白,一副贵介公子模样,灰府绸长衫,手持一柄洒金川扇,虽不侈华,却是干净利落纤尘不染。见他们过来,也不倨傲,站起身来先拱手施了一礼:
“梁存厚。”青年公子微微一笑,八字眉下一双黑瞋瞋的瞳仁闪烁着,说道:“敢问几位掌柜尊号?从哪里来的?”
一面说,目光幽幽地上下打量着这郭逸等人。他目光极其老道,郭逸不禁一怔:这人眼神犀利,绝非一般纨绔子弟所有。口中连道:“不敢不敢。”依次将几个人的姓名报上。
按照统一的口径,他们都是海商,因为海面不平靖,滞留在此,由刘纲陪着逛街散心。
仆人送上茶水,梁公子又问道:“几位即是海商,为何要买这许多家人?”说着眼睛里流露出了怀疑的神情。
萧子山早有应对:“这几年海面不平,买卖一天比一天难做,就寻思着买些土地设庄收租过日子了。我等在琼州买地开荒,那里人少,佃户长工们每每没有婚配,只好来这里买些女子了。”
“那也是一桩善行了。”梁公子慨叹着,“我见你们刚才怜弱惜病,不肯离人骨肉,连幼童稚子也愿意收留,又着人妥善安排食宿,真是宅心仁厚,我辈身为广州的土著,真是惭愧!”
“哪里哪里。”郭逸等人赶紧谦让一番,又有点觉得这梁公子矫情。穿越者们来自现代时空,完全不了解古代社会残酷的一面。总觉得既然都收买了人家做奴仆,吃饱穿暖算是最起码的待遇了,不用付工资好像已经占了天大的便宜。
刘纲却乘机说了些逢迎的话:“梁公子在本县一贯乐善好施,不用说这南海县,就是广州一府之地,又有哪个不知您梁公子的大仁大义的。你们不知道:此地施粥棚所费的银子,多半都是梁府上取来得。”
梁存厚却并不以为意,摇手道:“如今世道不靖,幸而广东地方尚算安静,我梁家世受国恩,非寒门可比。家中又有些薄产,尽绵薄之力行善事,也不过是为朝廷略略分忧。可叹的是在下在在敝县赈济饥民一事说,也竟然不见谅于乡邦士绅,背后颇有闲言。”说着长叹一声。
郭逸见他颇有苦衷,故意装糊涂道:“梁公子赈济饥民,是天大的善事,为何要有闲言碎语?”
第八十五节 广州先遣站
第八十五节 广州先遣站
梁存厚勉强一笑,说:“在下出粮救灾,一则不忍见百姓流离失所,饿死道路,二则也怕穷百姓为饥寒所迫,铤而走险。几位可知道最近广州城里城外涌来了多少饥民?草草算来,不下三万之数!眼下还是秋收,待到明春青黄不接的春荒时节,不知道还要有多少饥民涌来!若有人鼓噪而起,糜烂的还不是地方!可笑多少士绅,自命为圣人子弟。反说我故意沽名钓誉,笼络人心,好像有不可告人的心思。可笑!可笑!”言罢大约也觉得有些失言了,赶紧拱拱手,“失态失态!”
“就缺两个人了。”萧子山喃喃自语。
“掌柜在说什么?”梁存厚不解其意,问道。
“不,不,没有什么。”萧子山赶紧拿话岔过去,“梁公子,我等还想在广州招募些饥民,一并送往琼州开荒,不知道此事官府有无问题?”
“开荒?”梁公子哑然失笑,“几位莫怪我泼冷水。你们开荒下得本钱,怕到最后连钱粮都纳不出,一年辛苦,白白的便宜了那些胥吏。招募难民是件善事,就怕事有不继,反倒害得他们流离失所。”
执委会给情报人员的一个重要指示就是收集各种明代社会讯息,郭逸见此,便故意道:“梁公子何出此言呢?”
“琼州,在下是没去过。但是听闻此地湿热多瘴气,多飓风。又有黎人作乱。荒地虽多,恐怕居停不易啊。再者,你们都是商贾,没有一个功名在身,岂不是当地的胥吏眼中的肥羊!轻得血本无归,重得怕是要倾家荡产!唉唉,这世道!”
郭逸只好唯唯称是,不敢多说。正说着话,却见一个仆人过来,轻声对他说了几句什么,那梁公子站起身来,称还有事要办,拱手告辞。众人别过,没走多久,却跑来一个家丁,恭恭敬敬的问道:“我家公子请问,贵下处是在哪里?他改日来拜。”
众人面面相觑:自己刚才在他面前都是唯唯诺诺之态,即没有吟诵什么“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也没大谈人权民主自由之类的玩意,这位世家出身的梁公子,到底看上了他们这群商贾什么?
郭逸赶紧道:“敝下处在惠福街,字号紫珍斋的就是。”
仆人问清了,从拜匣里取出一张梅红色的纸片:“这是我家公子的名帖。敬请收下。”
初次见面就给名贴,这是很看重对方了,郭逸来之前听过于鄂水主讲的“明代风土人情”系列讲座,忙推却说“不敢收”。再三推辞不得才收下了。
萧子山放心不下,又赶到镖局的骡马店里,见来得人在镖局的安排下已经都安顿好了,孙可成一开始也目瞪口呆,听说他们要买些家人,没想到朝夕之间就来了这许多的人,镖局上下全体动员煮饭烧水,又请大夫给几个病人看病开方熬药,忙乱到天将起更才算妥当。
回到惠福街,众人商议,货物还没买齐全,但是人却已经买了二百多口,留在起威的骡马店里不是长久之计,一是叨扰人家,二来人一吃饱,心思就活络了,他们又不是狱卒看守,二十四小时盯着,干脆先把人运回去,再来运货就是。
这个倡议得到了船员们的热烈赞同,倒让萧子山很意外,他还以为这些人刚来没几天,不愿意马上回去。不知道几个人都揣着小九九。当下决定,让买来的人口在起威的骡马大店里休息二天,然后由船员们负责运回去,其他人留在广州继续先遣站的建设工作。
房屋的改修工程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按照计划,惠福街的这所宅子改造成为前店后坊式的珍宝行,专门销售穿越众制造的各种奢侈品。有些后期加工和组装的活计可以放在这里做,只把关键的工艺留在百仞城。前珠宝公司经理严茂达对珠宝首饰的设计、加工都有些研究,随身带来了大量的新款的珠宝首饰的资料,他说只要招募几名能工巧匠就可以制造这些珠宝首饰――这样比一味的卖玻璃器要好些,也避免和代理他们产品的高举产生冲突。
萧子山利用和高举的关系,招募了许多工人来进行改建工程。好在他们手里有的是钱,以开设珍宝行为借口,整个院落房舍都修筑的壁垒森严。虽然没变成美国大使馆那副模样,却也相差无几了。仿造过去山西钱庄和典当的安全措施,天花板上另外安装了铁格栅,防止有飞贼从天而降。墙壁一色用石条打墙脚,上面用青砖对缝卧砌,坚固异常,除了前面的部分宅院设置有传统的长窗,后院的建筑只开普通窗户,加装铁栅。其中最严密的是被以金库的名义所建的院落,里面的三间房子全部用砖石砌造,不用一点木构建。连窗户都不设,大门是一扇铁门,装着从21世纪带来的锁具。这里类似于各国大使馆里的安全屋,用来办理机密事宜,其中一间是电讯房,一间是会议室内,最后一间则是真正的金库--里面存放的不仅有金银,还有更重要的资料、武器、侦察的装备。除了电台,情报组还为先遣站配备了对讲机、手枪、望远镜、夜视镜、数码相机和笔记本电脑,电力方面,除了手摇发电机之外,另外配给了一组太阳能电池板--虽然电量有限,供应电台和笔记本电脑还是绰绰有余的。
原计划中的监控安保设施因为电力问题不能解决,所以只能暂停实施。不过,先遣站还是在安全屋门口设置了一台红外线的警报器。
用水方面整个宅子里有两口水井可用,孙常在初步修缮房屋的时候已经请人深淘过。为了防止娇贵的现代人出现水土不服,先遣站另外带了一套简易的滤水消毒器,这个滤水器的滤芯更换一次可用一年,还算方便。
登瀛洲号运来了三十多吨的物资和五千两现银,先遣站的全部启动资金就是这些,根据规定先遣人员不能向高举提取使用那二十万两货款。
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郭逸一个人在屋子里考虑着未来的工作如何开展。执委会给先遣站的任务归纳起来无非是二点:收集情报、进行贸易。
无论要达成哪一种目的,首先就得建立起广泛的社会关系。他们现在已经有了高家和起威镖局两个切入点,下面就是更广泛的在社会的各个层面上开展工作了。
郭逸回忆着出发前于鄂水给他们上的“明代社会经济生活状况”的课程。一面想着该从什么层面上打开缺口。
以商贾身份,要直接结交到中上层官员是有很大难度,即使花了大钱,也只是场面上的一点荣光,很少能象后世一样官商勾到利益不分彼此的程度。但是官僚们有强大的购买力和政治权力,这是日后他们要努力经营的一个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