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官大吃一惊,虽然措手不及,但是应对的方案却是有得::李大厦当即下令点起烽火。吹响号角,召集各镇的戍兵。
济州岛地区自高丽时代以后,倭寇就不断入侵。杀人、放火、抢劫已是家常便饭,为了抵御倭寇的侵袭,世宗19年设立了三城、九镇、十水战所、二十五烽火台及三十八烟台等防御设施。时任安抚使的韩承舜创立了烽火制度,形成一套完整的警备和保护体系。海岸线一带构筑沿边烽火,山峰上面也配置烽火,万一发生紧急情况。可以及时通知济州城以及其他各镇和各防御所。
按照作战预案,一旦倭寇登陆,各处就点燃烽火。各屯所、城驿通过吹号角和点烽火相互传递信息。屯所的防兵紧守城寨,控制港口。防止倭寇利用岛上港口增援,各城的驻军则按照倭寇登陆地区出动主力,在水战所的战船配合下水陆两路夹攻倭寇,将其消灭。
问题是这个看上去还不错的方案,仰赖于一支基本保持战斗力军队。同时登陆的倭寇人数不能太多。因为岛上总管只有一千五百人,扣除各处必要的防御部队,从济州岛一次能够出动的也就是三四百人,对付几十个百来个倭寇还可以,多了就力不从心了。
当然。他们也可以仰赖于岛上村民组成的“义兵”――相遇于大明的乡勇。比起正规军来,义兵保国即保家,战斗力相当不俗。三浦倭乱的时候,济州岛上的“义兵”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对倭寇进行了激烈的抵抗,但是最近这几十年来济州岛上经常遭灾。本岛粮食不够,大量人口外流到半岛上。济州岛的人口一直处于不断下降的状态。堪用的“义兵”自然就少了。
听说倭寇是在城山附近登陆,旌义县监崔仁健的脸一下就发白了――此地是他的辖地,作为守土之官,他是当仁不让要负责抵抗倭寇的。
“请令监大人派遣数百精兵,卑职这就回县去抵抗倭寇!”
怕虽然怕,但是这守土之责是跑不掉的。崔仁健壮着胆子说道。
与其被人逼着回县,不如干脆主动些,多带着人马回去增援,胜不胜犹未可知,起码能保得自身安然无恙。这种倭寇无非是以劫掠为事,待到饱掠之后自然退去。
“倭寇状况不明,贸然出兵,恐难以取胜。这岛上的军队也就是济州这一司堪用些。万一出了什么问题,岛上军民可就万劫不复了。”李大厦说道。
这话说得虽然堂皇,内里的意思就是不打算出兵增援。李大人自己也有小九九:倭寇总归是要撤退的,纵然一时县城失陷,倭寇退走之后收复县城也是必然的,但是损兵折将就是判官的责任了。
岛上这三司兵马到底是什么状态,作为判官他再清楚也没有了,堪用的只有极少数别哨、牙兵,充其量不过一二百人而已。真还未必是倭寇的对手。
崔仁健正要想个什么理由来反驳李大厦的话,李真卿说话了,他身为三品文官,果有“处变不惊”的本事,表情颇为镇定。咳嗽一声方才慢条斯理的撩须说道:
“倭寇纵然势大,我辈须要镇定,镇定。”
他连说两个“镇定”,众官吏的果然不再窃窃私语,将目光投向他。看牧使大人有什么退敌良策。
然而李真卿也没什么“锦囊妙计”,他除了责成李大厦“即刻制定方略退敌”和命令崔仁健“速速返县坐镇守御”两句之外就没什么新内容了。众人也只好轰然称喏。
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两位县监崔仁健和李球在从人和护兵的保护下,骑快马各自返回县城。济州城里即刻吹起号角,召集城外驻军,关闭城门,进入临战状态。
李大厦回到自己的衙署,即刻派出别哨去侦察敌情。随后他手书一封,是写给自己顶头上司:全罗道兵使申景裕,告知有大股倭寇登陆,自己正部署准备退敌云云。
这封信不算正式的求救文书,只是私信。是否要告急请求增援,要看别哨侦察回来之后的报告
他叫过仆人,关照即刻选一名精干仆人去送信。接着又吩咐:
“请朴中军来。”
弓射匆匆散场,围绕在官员们周围的随从们也就一哄而散。只留下几名济州监营的小吏指挥着几十名官奴婢收拾残局。
弓场边搭建着遮阳棚,这原本是为了给弓射之后的宴饮准备的地方,案几早已经摆好,上面摆设着杯碟碗筷和下酒用得四种水果四种干果。为宴饮作乐而预备的官妓们一个个浓妆艳抹,衣饰华丽,茫然无措的看着突然散空的空场,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马上离开还是等候后命
十七岁的官奴婢朴德欢看了眼遮阳棚里的官妓,咽了一口唾沫。开始收拾散落在弓场上的物件,忽然他的后背被人重重捶了一拳。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兄弟朴德猛。
“大哥,你还在这里干活做什么,快去拿好吃得!”朴德猛嘴角还留着大酱的痕迹,“去晚了可就什么也捞不到了!”
一听兄弟这么说,朴德欢立刻丢下了手中杂物。跟着弟弟向临时厨房奔去。官奴婢一年到头吃得是大麦和荞麦,下饭的只有劣质的大酱和海草。连稍微高级一点的萝卜泡菜都吃不到。
在临时搭建的厨房里,官奴婢和小吏们正在你推我搡的为了食物而推搡。这些由监营的官奴婢精心烹调的食物,自然也就无人享用了――便宜了平日里只有咸菜大酱果腹的小吏和官奴婢们。他们的忠君爱国之心没有士大夫们那么强烈,只要不是刀砍到脑袋上,照样胃口十足。
最好的烤肉和鱼羹,官奴婢们是捞不到的,但是鱼酱、鱼粥、泡菜之类的普通食物相当充足。朴家兄弟两个很快就弄到了二大碗鱼粥,又在上面胡乱的倒了许多大酱、蟹酱之类的东西,躲在一边大吃起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八十四节 朴家兄弟
吃得肚子滚圆的朴家兄弟好不容易才挨着墙回了家。他们是监营的官奴婢,就住在济州城里。
朴家兄弟二人原本是中人之家,父亲曾担任过兼司仆的一个小武官。七年前现任大王发动政变,废黜光海君――史称“仁祖反正”――朴家遭到牵连,祖、父等人被斩首,妇孺被贬黜为官奴婢,流放济州岛。
路上,朴家的二代主妇因为耐不住旅途的艰辛,先后死去,只剩下朴家兄弟二个挣扎着挨到了济州岛,在饥寒和劳动中勉强长大了。
所谓的家,不过是用济州岛特产的大量火山石垒起的矮小房屋,石块之间的缝隙用黄泥混合干草填塞,屋顶上铺着厚厚的干草,屋子里没有地板,就是泥地而已。屋角搁着木板,算是床铺,上面铺着干草。房子中间是一处地火炉。
房子新盖不久,湿气很重。炉膛内微微有点火光――取火麻烦,普通百姓都是在火炉内留一点余烬,用灰覆盖着。因而屋子里又有一股烟气。
如果一个21世纪的人走进去,那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的,但是对于当时的穷苦百姓来说,这就是日常的居所。
就是这样简陋的房屋,也是朴家兄弟二个好不容易建造起来的。用多年来积攒下来的铜钱贿赂了小吏,获得一块许可盖房的官地。自己动手背石头,和黄泥,割草,象燕子筑巢一样。在给监营养马种田的空暇中一点一点的建起来的,有了自己的房子就可以不住在监营的官奴婢住宿的大长屋里了。朴德欢的娶亲才有可能性。就算是官奴婢,也没法在集体宿舍里的成婚的。身为兄长的朴德欢今年已经二十了,在古代社会那是不折不扣的大龄青年。更何况还有长辈的嘱托:死在流放路上的祖母和母亲都曾经叮嘱他们一定要“传宗接代”,哪怕是沦为官奴也一样。
尽管朴德欢老婆在哪里还是个未知数,不过朴德欢是个很有远虑的人:老婆不外乎是监营里的官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要能有房子,总能找一个合适的老婆的。
朴家兄弟一屁股坐到草垫上。打着饱嗝――这是一年多来他们吃得最饱最好的一顿。这些年来因为灾荒不断,连吃饱饭的日子都屈指可数。大约是有跳蚤之类的东西,两个人大挠特挠了一番,边挠痒边谈朴德欢的亲事。
官奴婢相当于国家奴隶。不过除了不许离开所属监营和要按时完成监营指派的工作之外,对个人生活上面倒没什么限制:娶妻生子悉听尊便,只要给监营上一个禀帖就行了――反正官奴婢的子女也是贱人,继续为国家服务。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有可能娶到的老婆人选:监营里的官婢很多,最近十来年一直有灾荒。每家的粮食都不够吃,有女儿的官奴家庭都想把女儿尽早出嫁来节约口粮,可选的余地很大。但是稍微漂亮一些的女人是轮不到他们的:各层官吏早把她们视为禁脔。
“……赵成宜这么样?她家祖上原本还是两班呢……”朴德欢和弟弟不同,被流放的时候已经十三岁了,对过去家中的一切记忆清晰,因而很在意官婢原先的身份。
“听说她身体不好。怕不能干活。祖上是两班也不能当饭吃――再说她还不一样是官婢。”朴德猛虽然只有十四岁,已经老气横秋变得很世故。
“金五顺呢?”
“太丑了――连户房的梁老爷这个荤素不禁的人都看不上,哥哥你真要娶她?”朴德猛不满道,虽说是哥哥娶老婆,但是嫂子长得太猎奇弟弟也是在没面子。
户房吏梁老爷是个好色之徒。在女人方面是贪得无厌。官婢中有姿色的自然轮不到他,一般的官婢只要模样稍稍周正一点的,都会被他叫去“陪酒”。
“灭了灯……”朴德欢刚想说“吹了灯都一样”,但是想到金五顺的模样,不由打了个冷战。
接着他们又讨论了好几家的女儿,连年轻的寡妇都合计了一遍。朴德猛忽然说道:“你看李万姬怎么样?”
“她是中人之女,而且罪名也有些不堪……”朴德欢犹豫了下。李万姬是最近刚刚被流放到岛上的。据说因为她未婚与人通奸,秽乱不堪。不过,也有人说这个罪名是捏造的,目的是打击李万姬的家族――李万姬家是南人党,正遭到西人党的攻击。
李朝的党争十分激烈,而且数百年绵延不绝。党争之酷烈,即使与大明相比也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强悍的是,如此激烈的内部党争居然没有亡国,大约是事大主义优越性的一种体现。济州岛的官奴婢中有许多来自政治斗争中失败者和牺牲品。
“大哥,还有什么中人,她到了这里和我们一样是官奴婢――要说中人之女,我和你还是中人之子呢。”朴德猛说道。
“话是不错,到了这里便都是贱人了。”朴德欢不胜唏嘘――家中大变的时候他已经是读书明事理的少年人,有时候回忆起当初的一家人生活在一起的情境,总有恍若一梦的感觉。
“好不容易今天得了许多食物,我们去拜祭下长辈们吧。”朴德欢说道。
父、祖是死在京城的刑场上的,祖母和母亲死在道路上。尸体被草草的埋葬在不知何处,成了孤魂野鬼。这是朴德欢一直以为最为不安的心事。他是读过书的人,深受儒家的孝道思想影响。因而在济州稍安,能够勉强和弟弟活命度日之后,就偷偷的制作了牌位,每到祭日和年节,便带到野外去用清水和简单的食物向北祭拜。
今天有了难得的好食物,他亦要尽一下孝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