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派最主要的目标，就是‘去感染者化’。”杨涟说道，“他们认为，人类应该凭借自己的力量去对抗诡物，而不是过分依赖于你们这些感染者猎人。在他们眼里，感染者始终是异类……你或许会觉得这是一种歧视，但事实如此。”
“凭借人类自身的力量？”孙杭想了想，他能想到的也就只有“杀伐”那样的诡器装具，可诡器装具依赖的依旧是诡物的力量，适格者只能算是一个“挂件”，而且，适格者长期和诡器装具接触，恐怕在这些改革派的眼里，和感染者也没什么区别……
“诡器装具和适格者，就是改革派最初的尝试……不过这次报告会，她似乎是想要提出一个全新的发展方向。”杨涟说道，“这位邓教授是十分反感诡物和感染者的，就连诡器装具的提案她都极为抗拒……如果不是现在夏州联邦的边防还需要你们这些猎人撑着的话，我估计她早就要提议消灭所有感染者了。”
“她是不是受过什么刺激？这么仇恨感染者？”孙杭好奇道。
“猜得挺准……”杨涟点了点头，“她母亲曾经是一名诡物猎人的直接负责人，就像我姐那样，但那名诡物猎人感染进程失控，将她母亲撕成了碎片，那时候年仅十一岁的邓教授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从那以后，她就变成了一名坚定的改革派成员。”
“原来如此。”
孙杭突然觉得，这位邓教授会变得如此偏激，似乎也不无道理……她现在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已经说明她是一个极度理智的人了……换做一些性格比较冲动的人，恐怕早就变成专门猎杀感染者的极端分子了吧。
“可问题在于，”孙杭开口道，“他们既然要改革，那打算这么改？如果直接取缔掉诡物猎人这个职业的话，联邦的版图应该会在短短几个月内就迅速缩水吧？最上面那批掌握着决定权的人除非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赞同改革派的方针吧？”
“那你觉得，对于改革派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杨涟看向孙杭，反问道。
孙杭想了想，说道：“一个替代方案，能够替代感染者猎人、解决诡物入侵的方案。这个方案必须低成本、安全可靠、具有极高的泛用性和生产性，以上这几点，缺一不可。”
对于现在的夏州联邦来说，诡物猎人无疑是最佳方案……即便身为猎人的感染者们一个个都是定时炸弹，但也只有他们的力量，才能对抗形形色色的诡物网上有句梗是怎么说的来着？“要用魔法打败魔法。”
“她现在在介绍的，就是最新的方案。”杨涟摘下一只耳机，递给孙杭，“你可以听听看。”
孙杭接过了还带着对方体温的耳机，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面。
这位邓教授的废话持续了足有七八分钟，她不断地强调宽松管理感染者、赋予诡物猎人各种特权所带来的弊病，以及感染者对人类社会的威胁性等理论，一直说道台下坐着的那几位大佬都开始面露不耐之色后，她才手臂一挥，让两名研究员将一台小推车推到了台子上面。
“诸位，这就是我们历时七年的研究成果，我相信，它足以改变现今人类世界的格局！”邓教授振振有词道，“甚至……在未来，我们或许将会拥有反攻失地的资本！”
反攻失地？
孙杭的嘴角动了动……他突然觉得这女人的话术很像那种搞传销的骗子。
但传销骗局之所以能让那么多人上当，就说明这套话术还是很有效的……孙杭注意到，台下已经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议论声。
不管人们相信还是不信，只要能引起讨论、引起争议，那么她就有可能拉拢到自己的支持者尤其是在改革派能够拿出一些具有实际价值的研究成果之后。
“我认为，应该将感染者和诡物视作一种可以量化的资源，而非战力。”邓教授快步走到了那台小推车前，一把拉下了盖在推车上的那块布。
推车上摆着一把十分常见的九毫米口径手枪和一个银白色的金属架子，在架子的凹槽里，还卡着四枚颜色各异的子弹。
“子弹？”孙杭有些疑惑……研究了七年时间，就研究出这么四枚子弹来？
透过屏幕，他能隐约感觉到那些子弹有些怪异，但一时半会他又说不出怪异的感觉到底来源何处。
邓教授从推车上拿起手枪，然后将第一枚红色的子弹推入弹匣。
伴随着套筒内部弹簧“咔嚓”一响，子弹上膛，邓教授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请把‘靶子’送上来。”
台子一侧的地板裂开，一个用特殊合金打造的笼子从地下升了上来，笼子里面关着的是，是一头奇形怪状的生物它看上去像是一头野猪和河马的混合体，浑身上面都布满了溃烂的脓疮，孙杭甚至感觉自己隔着屏幕都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臭味。
“丙四九九‘不死腐兽’。”邓教授介绍道，“想必在座的各位对于这只诡物都有所了解，它于黄历4698年出现于西伯利亚地区，在被捕获之后一直由天枢塔收容至今，它最大的特点就是近乎无限的自我恢复能力和抗物理打击能力。曾经有项目组做过实验，他们将丙四九九禁锢于核试验场内，并且用核武器对其进行打击丙四九九几乎瞬间被烧成了灰烬，但在六秒钟之后，它便从灰烬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
“什么打不死的小强。”孙杭忍不住吐槽道。
“别吵，继续看。”杨涟说道。
“但我们发现了能够杀死它的办法。”邓教授举起手枪，对准了笼子里的丙四九九，“诸位现在所看到的，并不是原版的丙四九九，而是天枢塔利用丙四九九的模因，复制出来的次级诡物……它几乎完美继承了丙四九九的特性和能力，在众多复制体中，这只编号为‘A093’的复制体是最接近本体的一只。”
邓教授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而我现在弹匣内装填的这枚子弹，叫做‘离火’，其内部装药，来源于三种不同的诡物……”
“！”
枪声响起，子弹命中了笼子里丙四九九的复制体，下一秒，黑色的火焰在复制体的身上燃起，短短十几秒，复制体就被烧成了灰烬，再也没有复原。
台下顿时议论纷纷这一次，坐在下面的人不再刻意压抑自己议论的声音，谁都看得出来，这一枪已经成功引起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兴趣。
“还有一点，我必须向诸位明说，‘离火’所需要的原材料诡物，都和丙四九九一样，是可以利用现有技术进行复制的……也就是说，它是具备量产性的。”
第114章 大饼
“那么，请问这种特制子弹，它的原理是什么？”坐在台下的一位大佬问出了其他人包括屏幕前的孙杭和杨涟都想问的问题。
这位大佬穿着一身笔挺的军服，胸前佩戴的七排勋略和肩章上闪闪发光的将星都在证明着他那举足轻重的地位，像这样的一号人物，随便扔出来一句话，夏州联邦的上层建筑就足以震上三震。
而现在，他正用拳头托着自己的下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台上那几枚涂着不同色彩的子弹。
“根据天枢塔的研究，诡物的模因频率并不是混乱无序的，事实上，就和元素周期表一样，现存的模因数量和种类是完全可以通过计算所得知的，只不过这个计算量实在太过庞大，即便是现在最尖端的超级计算机，想要完成这项工作，都需要数万年的时间。”邓教授侃侃而谈道。
“直接讲重点。”那位大佬又说道。
“好的。”邓教授点了点头，“既然模因频率有规律可循，并且存在着‘人为编辑’的可能性，那么我们完全可以通过推算，确定目标诡物的模因之中，每一段所赋予它的特殊能力。像丙四九九这种具备着超强恢复能力的诡物，它们的模因之中都存在着一段相似的片段，正是这段片段让它们拥有近乎不死不灭的能力。”
“继续说。”
“我们用了四年的时间，两千多次实验，确定了这段模因的频率。”邓教授说道，“之后，我们又用了两年的时间，在另外几种诡物的身上，找到了频率与之完全相反，可以将这种不死模因中和掉的另一种模因。”
“中和？你是说中和？”台下另一人出声道，这人穿着一身脏兮兮的白大褂，一头花白的头发极为凌乱，他带着一副玳瑁镜框的眼镜，镜架处还缠着一圈厚厚的胶带这形象，完全符合一些文学作品里对于老一辈知识分子的描述。然而，在天才满地走、学霸不如狗的天枢塔里，像这样的老家伙，往往才是真正可怕的角色。
“天才的想法！”老家伙显得有些激动，“我年轻的时候就有过这个想法，但那时候分析设备太过落后，很难清楚地解析每一段模因……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其实一开始只是一个巧合。”邓教授对着台下露出了一个微笑，“起因源于一起‘对抗实验’，我们将丙四九九的复制体和另一种诡物的复制体投放在同一个场景下，迫使它们相互攻击，然后收集数据……我们发现，有三种诡物对丙四九九（的复制体）造成的伤害，丙四九九（的复制体）不会自行恢复，亦或是恢复得极其缓慢。”
“然后呢？”
“在将两者的模因逐段对比之后，我们发现了两种在频率上完全‘相悖’的片段。将这两个片段融合之后，它们就会出现如同正物质和反物质接触时所发生的‘湮灭’现象。但模因的湮灭并不会释放能量，所以这种特制子弹的安全性也是毋庸置疑的。”
邓教授顿了顿，继续说道：“将子弹制造出来，我们只花了四个月的时间，而解析、对比各种模因片段，则是耗时足足七年。”
“那另外三枚子弹，它们又有什么不同呢？”军方的大佬再一次发问道。
“另外三枚子弹，代表着我们接下来三个要探索的方向。”邓教授说道，“分别针对的是‘没有物理实体的特殊诡物’、‘具有极强物理防御能力的诡物’以及……”
邓教授故意停顿了几秒，在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之后，才缓缓说道，“规则类诡物。”
“用子弹，消灭规则类诡物？”杨涟愣了一下，“这……不可能吧？”
“我觉得她是在画大饼。”孙杭评价道，“实际上他们花了七年时间，只研究出了这么一种特制子弹……另外三枚还都停留在‘新建文件夹’的程度之上。按照她的说法，靠比照模因片段去寻找克制诡物的办法，听上去就显得很死板……对付那些已知的诡物还好，那假设敌人是全新的诡物，或者是异化得面目全非的变种诡物，她总不能在诡物扑上来之前再让对方等她七年吧？”
“呃……”杨涟看了孙杭一眼，虽然她很想吐槽一下你这个连诡物序列都背不出几行的“外行人”为什么敢对业内大佬如此大放厥词，可仔细一想，孙杭这几句话的确没说错……所谓的“话糙理不糙”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模因中和”的想法听上去很美好，但实际操作起来，可行空间却并不大。
这就好比对症下药，在一种病症已经被人研究透的情况下，那自然是可以做到药到病除……那如果冒出来一种从未出来的全新疾病呢？
就在新药被研发出来之前，病人岂不是只能等死了？
“另外三种弹药，我们分别将其命名为‘除灵’、‘斩钢’和‘逆命’……”
邓教授的话还没说完，台下那位军方的大佬便打断了她：“另外三种弹药，你们需要多少时间才能生产出来？”
这位大佬似乎也是想明白了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距，眼中的期待之色已经比刚刚削弱了许多。
“‘除灵’预计五年，‘斩钢’三年，‘逆命’的话……”邓教授的眼神忽然有些飘忽不定，“保守估计二十年到三十年左右……但如果可以扩大项目组规模，提供更多研究经费的话，这个时间将会大幅度缩短……”
“这样吧，我们刚才简短地讨论了一下，再给你的研究团队增加十个一级研究员、二十五个二级研究员的名额，至于人选，你可以自己向天枢塔的管理层协调。研究资金先暂时上调至百分之三百，权限等级上调一级……我期待你们能早日让我见到‘除灵’和‘斩钢’的样品。”军方大佬说道，“另外，‘离火’即刻起投入量产，该弹药将会有限配发给即将开赴蜀州地区的特种部队，在那里进行实战测试。一旦证明其具有实战意义，将会立刻推广到全军。”
孙杭注意到，这位大佬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起“逆命”，显然，他对此也没有抱多大的希望。
想要用子弹击溃规则类诡物，那这种子弹的装药，那也得是规则类诡物的模因才行吧？
“杨涟啊，联邦有成功收容过规则类诡物吗？”孙杭转头问道。
“……在我印象里，应该没有。”杨涟摇了摇头，“目前已公开的，具备规则类诡物模因的，就是那位代号‘褒姒’的猎人。”
第115章 持久战
“猎人身上的模因，能复制吗？”孙杭问道。
“你问我干什么？”杨涟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连天府城的研究所都没资格进，你觉得我能回答得了这种问题吗？你应该去问天枢塔的人。”
就在孙杭还想问点什么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对于普通人来说，天府城的通讯网络至今还没有恢复，但孙杭知道，早在永夜降临的第二天，各个信号基站就已经修复得七七八八了，只不过是那些原本用来维持民用通讯网络的基站，现在全部都收归军用罢了。
电话的是杨绮打来的，在杨涟的注视下，孙杭按下了接听键。
“喂？啥事？”
“你现在人在哪儿呢？”
“在蹲坑，拉屎。”孙杭对着杨涟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刚刚吃得太多了，有点闹肚子。”
“我知道你不想参与授勋仪式，所以已经帮你推掉了。”孙杭能听出来，电话另一头杨绮明显的叹气声，“只是有件事要通知你一下，明天我们就得飞往春明城，去参加半年一期的‘猎人升阶试练’……本来这项试练是只有入职三年以上的正规猎人才有资格参加的，但鉴于你在这次行动中的表现，他们决定对你破格开放试练资格。”
“试练？干什么的？有什么好处吗？”孙杭直截了当地问道。
“通过试练的人，就能成为联邦认证的‘等阶猎人’，根据试练表现，被分为一到五阶，一阶最高，五阶最低……但哪怕是最低的五阶猎人，待遇和权限也要比普通的注册猎人高很多。”
“原来猎人还有这么复杂的等级制度啊？”
走廊里很安静，因此杨绮的话孙杭旁边的杨涟也能清楚地听到，她小声地说道：“这两种猎人之间的区别，就相当于会计从业资格证和注册会计师证书的区别。”
“啧，那区别确实挺大的。”哪怕是孙杭这种外行人，对于注册会计师的含金量也略知一二。
“咦？我怎么好像听到了我妹妹的声音？你真的是在厕所吗？”杨绮突然问道。
孙杭连忙捂住了杨涟的嘴，说道：“你肯定是听错了，我真在厕所。”
“不可能……”杨绮的语气之中充满了怀疑，“你现在和我妹妹在一起？”
“没有。”孙杭一口否决，“说不定她也在上厕所，正好也在打电话。”
“你上的是男厕所还是女厕所？”
“咳咳……可能是男厕和女厕之间的墙比较薄，隔音比较差。”孙杭狡辩道，“好那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拜拜。”
说完这句话，孙杭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挂掉了电话。
“你为什么这么害怕我姐你知道我和你在一块？”杨涟有些不满地擦了擦被孙杭用手给不小心抹到了嘴角上的唇釉，疑惑道。
“我怕她跑出来把我给抓回去。”孙杭说道，“美食我已经享受过了，再不走，那接下来的项目就和坐牢什么区别了。”
“也是。”向来厌恶官僚作风和形式主义的杨涟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那你现在打算去哪儿？回家？”
“想回，但是那些当兵的不让。”孙杭指了指那些站岗的士兵，“话说你不是负责这一层安保工作的吗？你能和他们说一声，让我开溜么？”
“你想走的话，也没人能拦得住你吧？”杨涟指了指一旁的消防通道，“楼梯在这边，电梯的话，你沿着走廊走到尽头就是请自便。”
“谢啦。”孙杭趁着杨涟没来得及闪开，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直接推开面前的窗户，跳了出去。
相较于楼梯和电梯，还是空降要更快一点。
“这家伙……就不会好好走路吗？”杨涟忍不住抱怨道，可下一秒，她就像是想了什么似的，伸手摸向了自己的耳朵。
该死，那家伙忘记把耳机还给自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