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走一边想，和一名“中年妇女”擦肩而过，但对方却只顾着低头数自己挎着的篮子里的东西，压根没有去看孙杭一眼。
不仅是她，街上所有的镇民对于孙杭的出现，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就好像孙杭本来就是住在这个镇子上的“人”一样。
两个小女孩一个拿着拨浪鼓，一个拿着一只纸鸢，来回追逐打闹着。孙杭看了一眼她们手中的玩具拨浪鼓的双耳绳线已经断裂，两颗用来敲击鼓面的珠子不知去向；而那只纸鸢，糊在竹框上的纸皮也已千疮百孔，完全失去了乘风飞翔的能力。
孙杭也没有主动去找镇民搭话，而是默不作声地继续往前走去，一直走到一个摊位前停了下来。
摊位上卖的东西不多，但却很杂卡通造型的手摇式卷笔刀、几颗做工粗劣的玻璃珠、一双旧草鞋、一把油漆剥落得七七八八的折刀以及一把桐色的油纸伞。
这些商品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它们都是“破”的。
卷笔刀的摇杆是断的，玻璃珠表面布满了磕碰的痕迹，草鞋的鞋带早已磨烂，折刀卷刃、根本无法收回到刀柄里面……至于那把油纸伞，虽然扇面还算完整，但二十八根伞骨里至少有二十根是断的……
“这店是买卖废品的？”孙杭转头看向了其他几家店铺门口摆着的东西，发现内容都差不多，都是一些只能用“破烂”两个字来形容的玩意……而最让孙杭在意的是，这些店铺里，没有一家是售卖“食物”的。
“粮食短缺？可如果真是这样……那个‘老婆婆’为什么还愿意和我分享‘食物’？”孙杭有些纳闷，“既然镇子上的店铺不卖食物，那为什么‘老婆婆’还要给自己的钱？”
“不对……从看门‘老大爷’的话里可以确定，镇上的确是能买到食物的……难道是自己来的地方不对，卖食物的商铺另在他处？”
孙杭在摊位前蹲了下来，抬头向店内看去。
店门虚掩着，只留下一道巴掌宽的门缝，店主似乎就坐在门缝后面，手里端着一个用整节竹子加工而成，伴随着店主“咕嘟咕嘟”地吸着水烟，烟嘴上燃着的那点火光忽明忽暗，就如同在呼吸一般。
吸烟的声音停了下来，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从门缝里传了出来：“价格公道，童叟无欺，看上什么东西就说。”
“老板，我想问一下，你这里收不收东西？”孙杭问道。
“收？”店主的语气有些怪异，“你想卖什么？”
“吃的。”孙杭将那只装着“年糕”的容器拿了出来，放在了簸箕上面。
店主没有说话，但孙杭能听到“他”的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伴随着一阵板凳发出的吱呀声，店主似乎已经凑到了门缝前，正在近距离地打量着容器内的事物。
可即便如此，孙杭依旧是看不清对方的脸庞。
屋子里的黑暗似乎并不是光学意义上的黑暗，而是一种能够流动着的物质，它们填充了整个房间，也覆盖在了店主的身上。
店主还没说话，一个突兀的声音在孙杭的身后响起。
“多漂亮的饵块啊。”
孙杭转头看去，是先前那个擦肩而过的中年妇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瞬移”到了孙杭的身后，那对有些浑浊的眼睛之中闪动着狂热的光芒，不断地重复着吞咽唾沫的动作。
“饵块……原来这‘年糕’叫做饵块。”孙杭在心里默默记下。
“有吃的？”
“什么？在哪里？”
中年妇女不出声还好，她一说话，街上的那些“成年人”镇民瞬间被吸引了过来……唯独那两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还在自顾自地玩乐，完全不在乎这边发生的事情。
“你们干什么？起开！都起开！”店主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带着一丝薄怒，“这饵块是他打算卖给我的！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给过钱了吗？”中年妇女又靠近了一步，“没给钱那就是还没卖！”
“我现在就买！这东西多少钱，你说！”店主语速飞快地说道，似乎是生怕这饵块被其他的镇民给抢走。
就在孙杭想着要报个什么价的时候，中年妇女却是抢先一步扑了上来，伸手向着容器抓去！
说时迟那时快，店铺内的黑暗一瞬间从门缝之中溢了出来，一把包裹住了中年妇女的手臂，死死地将她向着店内拉去！
中年妇女的脸庞开始扭曲，她张大嘴，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喊……然而无论她怎么挣扎，最后还是被一点点地拖入了店内。
当黑暗将她最后露在外面的那只脚也给吞噬掉的时候，她的呼喊声便消失了。
那些围过来的镇民们顿时面露悸色，纷纷后退……不一会儿，便四散离开了。
“不守规矩，活该。”店长用恨恨的语气说道，“这些贱骨头，都是给他们惯出来的……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
孙杭：“呃……”
“你开个价吧。”店主催促道，“只要是我能接受的范围就行。”
孙杭其实很想问问对方能接受的范围的是多少，但他转念一想，换了个问题。
“你……饿吗？”
“饿？呵呵呵……呵呵呵……”一阵轻微的怪笑从门缝里传出来，“你这不废话吗？当今这个世道，你以为能填饱肚子的人有几个？蝗灾、旱灾、涝灾……年年都是饥荒，年年都会饿死人……谁不饿？你去街上找个人问问，谁不饿？”
“饥荒……今年是旱灾吗？”回想起荒野上干裂的泥土，孙杭下意识问道。
“可不是嘛，这毒辣的日头，种点儿庄稼全都被活活晒死……地主家里都没有余粮咯。”店主说道。
孙杭抬起头，天空一片漆黑，压根就没有太阳。
他先前就用镜子观察过天空，镜子里的天空同样也是黑的。
“镇上的粮食还够吗？”孙杭又问道。
“要说不够，那肯定是不够的。”店主突然又怪笑道，“嘿嘿……但要说够，那也是够的。”
“呃？这又是什么意思？”孙杭有些懵，“这到底是够还是不够？”
“如果想要喂饱那一张嘴，那粮食肯定不够。但只要饿死的人足够多……那最后粮食肯定是够的，嘿嘿，说不定还能有富余呢！”
第264章 犯人
天府城，诡物研究所，作战会议室。
“也就是说，按照孙杭最后的行驶轨迹，他大概率是一路向西南方向行驶，穿过横断山脉，进入了云滇沦陷区……”杨绮看着屏幕上断断续续的轨迹图，皱着眉分析道。
“帮我搞一个出境许可。”王怡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去沦陷区里把他带回来！”
“夜煞你先别急，目前还不确定孙杭他是不是真的进入了沦陷区。”杨涟说道，“横断山脉那边的边境哨所还有没有消息传回来么？”
“刚刚的消息，横断山脉197号边境哨所和198号边境哨所失联，根据无人机拍摄的图像，哨所附近存在着战斗痕迹，暂时还不能确定是否是孙杭所为……”宋雅容撞开作战会议室的门冲了进来，“除此之外，195号、196号哨所和199号哨所遭到了来源不明的EMP攻击，通讯设备全部瘫痪，所以消息才一直传不回来。”
“难不成你们觉得，是孙杭攻击了那些哨所？”王怡的视线从其他人脸上一一扫过，语气不善地问道。
“是不是他干的，还得等现场勘测结果出来再说，搜救幸存者的工作也会同步展开。”叶萱严肃道，“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他就是嫌疑最大的那个人。”
“我还是很好奇，孙杭那家伙他到底发的什么疯……连一条消息都不给我们留，就一头扎进了沦陷区……他难道是活腻了吗？”杨涟疑惑地问道，她的两根手指夹着一支触屏笔，机械般地敲击着平板电脑的边缘，全然没有注意到漆面已经被磕出了好几处损伤。
“杨绮，你既然是天府城诡物研究所的研究员，那你应该听说过‘那个现象’吧？”叶萱突然对杨绮说道。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眼中却是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
“你说的是……‘那个’？”
“嗯……”在和杨绮对视了一眼之后，叶萱缓缓点了点头，“少数感染者，在自身感染进程加深之后，在人类社会之中会出现一种极其强烈的孤独感和疏离感……他们对于感染自己的‘模因母体’或是同类诡物会产生渴望的情绪，这种情况发展到后期，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会尝试逃离人类世界，进入沦陷区……而除了上述症状之外，他们表面看上去就和神智正常的猎人没有任何区别。”
叶萱顿了顿，继续说道：“这种现象，在学术界被称之为‘洄游’。”
“可是直到孙杭的手环被拆掉之前，他的感染进程都没有发生过变化！”王怡反驳道。
“我们不能一直永远相信设备……”
叶萱的话还没有说完，王怡就冷冷地打断了她：“不相信设备，难道让我相信你吗？”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吵架没有任何意义。”叶萱平静地说道，“如果你觉得吵起来有助于解决问题的，请便。”
王怡欲言又止，在连着深呼吸三次之后，她才对杨绮说道：“我需要一个出境许可，现在，立刻，马上！”
“我们也都很急……但是……”
杨绮的话还没有说完，作战会议室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了。
老所长坐着电动轮椅进入了会议室，他看了一眼王怡，笑着点了点头：“出境许可会有的，但在这之前，需要你先去春明城接一个人。”
“接人？谁？”王怡一愣，疑惑道。
“一名被关押在天枢塔特殊监狱里的特殊囚犯，前临时调查员，黎俊文。”老所长不急不缓地说道，“同时，也是目前人类世界里，唯一一个在沦陷区内停留超过七天，并且安全重返文明世界的人。”
“这是他的档案。”老所长将一个文件夹放在了桌上。
杨绮翻开了文件夹。
……
黎俊文，男，46岁。
籍贯：钱塘城下沙区。
黄历4698年因故意杀人罪被捕，被判处有期徒刑四十五年。
服刑第二年，和钱塘城管理委员会、钱塘城异常调查局签订协议，以临时调查员的身份服役三年，用以抵消剩余的刑期。
这则买卖看似很划算，用三年换四十四年，但实际上，临时调查员这个职业，别说三年了，能干满一年的人都少之又少……
至于像贝加尔城那种诡物极少出没的地方，是不会去监狱里招募临时调查员的……而凡是要去监狱里招人的城邦，那儿的临时调查员要干的事情就一定不会少。
但黎俊文是个特例，他不仅活着完成了三年里所有派发给他的任务，而且在三年期满的那一天，他放弃了转正的机会，选择了退役。
拿着异常调查局给他的那笔不算丰厚但绝对也不少的退役金，在钱塘城开了一家小超市。
可不知道是不是命运朝他开了一个玩笑，在退役之后没多久，他就经常感觉到腹部隐隐作痛到医院一查，当即被确诊为胰腺癌晚期，预计存活时间只有不到两个月。
在三年的服役时间里，黎俊文无数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可这一次，死亡拦在了他的正前方，他避无可避。
离开医院之后，他就关掉了自己的小超市，并且将超市里剩下的商品，全部都送给了社区里老人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便开始在钱塘城各处游荡，试图在最后的时间里，寻找自己生命的意义……
但就在这段时间里，他听说了钱塘城管理委员会有一名贪赃枉法的委员，此人和当地帮派勾结，欺男霸女，鱼肉乡里，很多民众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在私底下咒骂此人……
在得知了这件事之后，黎俊文瞬间有了目标。
他知道自己快死了，但在死之前，或许他还能做一件大事。
一件能让自己留名历史的大事。
靠着当年在异常调查局学到的本事，他用短短一周的时间就策划到了一起缜密的刺杀计划……
他成功了。
那名委员在开车前往管理委员会大楼的时候，粘附在车底的定时炸弹将整辆车都炸上了天。
爆炸现场至少有超过一千名目击群众。
黎俊文并没有逃逸，而是直接从人群里走了出来，走到了还在熊熊燃烧的汽车残骸旁边，和众人宣布了他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至此，黎俊文再次被捕。
可黎俊文怎么也没想到，命运这次朝他开了一个更大的玩笑。
那名被他杀死的委员，并不是他所听闻到的那种十恶不赦的混蛋，恰恰相反，此人行事作风极为清廉，上任之后就大力开展各种扫黑除恶的行动……在这个过程之中，他得罪了很多人但他得罪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坏人。
黎俊文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那些人骗了他，他们利用黎俊文时间紧张、无暇去仔细查证流言真伪一点，借他之手，除掉了那名委员。
至于那些在调查过程之中向黎俊文“诉苦”的人，要么就是收了那个帮派的好处费，要么，本身就是那个帮派的外围成员。
而最让黎俊文崩溃的事还在后头。
在被收监之后，监狱再一次对他进行了全面体检他的胰腺癌是误诊，他实际患上的病，仅仅只是胆管发炎而已。
黎俊文疯了，他疯狂地拿脑袋砸着关押室的墙壁和铁门，逼得监狱方面不得不将其转移到了一间墙壁、地板甚至是天花板都采用软包材料的特殊牢房之中。
审判结果很快就下来了，毫无疑问死刑，两天后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