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分界 第477节

  如今果然见得这红灯娘娘法力深厚,人人都猜出了问题,目光只是看向了那黑色轿子里的人,却见她也是略一沉默,反而懒得理会了,只是叹了声,懒懒道:

  “但正也好,邪也好,无论如何,她都犯了大忌讳。”

  “这小小邪祟,本是得了孟家给的香火令,这才有了成为案神的资格,但既受孟家香火令,便是通阴一脉,既为通阴一脉,却又私受香火,扣下了血食不还,便已经是斩首伐身之罪了。”

  “也就是孟家世兄,如今怕引起了误会,不好出面,否则便有通阴问事堂的人过来斩她。”

  “此番我们既是赶上,便也恰好替孟家世兄将她拿下,无论是她私藏起来的血食,还是给这一城之人造煞的罪孽,皆是一审便知。”

  说着,轿子里面,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来,拿着一块令牌,上面有着狴犴纹络,内中围着一个“拘”字,道:“此物暂且借你,拿下她后,再来说话。”

  “嗯?”

  这天命将军钟本义,见着此令,倒是微微意外,这段时间以来,因着诸事不顺,他对自己这位“夫人”,无论信任还是敬意,都在快速的消磨,甚至有些不耐烦了。

  但如今的她,倒似乎对自己更好了些,以前她要递过来这令牌,怕是会直接扔到地上,或是请身边的侍女转交,如今却是直接递给自己的意思。

  另外则是,她自打来了明州,便一直不让自己做这,不让自己做那,如今主动把令牌借过来,更是让人意外了。

  “拿着用便是。”

  而在天命将军略一迟疑之时,轿子里的人也不愿一直伸手持着,便将令牌随手给了身边的侍女,让她送过来,口中却淡淡道:“你须明白,选着你们真理教来做事,是有缘故的。”

  “如今走鬼门道,散乱不堪,各成一派,都快忘了还有个本家了。”

  “你们真理教,更是与众不同,出现的时间,倒比胡家还早,熬过了数朝,也攒下了不少本事,有了你们自己的东西。”

  “只可惜在我们胡家看来,你们虽然靠了剑走偏锋,成了气候,但离着登堂入室,仍然还差了些。”

  “……”

  刚刚见着她递过来令牌,天命将军心间还稍稍和缓,如今听了她的话,却又忽然变了脸色,冷哼了一声道:“好个走鬼本家,好个镇祟胡家……”

  “但我真理教可不当自己是走鬼门道,真理便是真理,又与其他人有何干?”

  “……”

  可虽如此说着,却还是劈手从那侍女手中,拿过了令牌,转手扔给了旁边护着青幡的居中一位坛主,道:“那就看看胡家人的宝贝,便以为镇物,拘那红灯过来。”

  他手下的坛主立时接住了令,按着他的说法,与剩下的六位护幡之人,同时施法,六尚自完好的青幡,皆拔了出来,隐约绕成了一个圈,却将那拘字令牌捧在手里,站在了圈子中间。

  这幡子中间捧着令牌的人,直接跪倒下来,向了朱门镇子的方向,口中念念有辞,听着便有“拘红灯、镇邪祟”之语。

  而另外五人,则仍是围绕了他与六个幡子旋转。

  霎那之间,空中忽然听到声声霹雳,仿佛天地色变,乌云沉沉,降落了无尽雷霆一般,可抬头看去,又见星稀月沉,虽不是大晴天,却也没有看到什么乌云。

  那雷霆轰鸣,倒像是幻觉。

  只是等到了幡子再次大震,周围的狂风卷了起来,却将这六位执幡之人,甚至是后面马上坐着的天命将军,都给吓了一跳,脸色大变。

  这些理字幡,皆是真理教炼就,可以召来恶鬼,依令而行,但刚刚施法,已经被红灯娘娘破了一回,上面威严尽丧,再来招鬼,便怕是连之前的十之一二都招不过来。

  但如今围住了那拘字令牌,再来施法,非但不见颓势,反而更凭添了几分神威,只见得狂风起处,竟仿佛是从天边卷过来的。

  以这六幡为中心,浩浩荡荡,冲天而起,人眼被风吹得发酸,模模糊糊之中,竟仿佛看到,赫然有一位金甲神将,正站在了这六只幡子之间,面容模糊,手握锁链,哗啦啦撒向了四面八方。

  下一刻,伴随着这滚滚阴风,竟不知看到了多少怨鬼,一层一层,贴地而来。

  他们身为施法之人,都被这场面吓住:“只是招鬼之术,竟是一下子招了整个明州所有的怨鬼不成?”

  那位天命将军,都脸色微变,看向了黑色轿子,却只见轿子里面,毫无动静,只有冷淡声音响起:“这便是我们走鬼本家,镇岁之法,你瞧着,比你真理教如何?”

  “呜……”

  这位天命将军,微微抿起嘴角,不等说话,便忽见六幡齐震,所有被招过来的怨鬼,皆仰天哭喊,纷纷扬扬,直向了朱门镇子攀爬过来,如潮水,如黑雾,倾刻间把整个朱门镇子淹没。

  ……

  ……

  “这是什么动静?”

  同样也在万鬼同哭,滚滚怨气直向了朱门镇子卷来之时,左护法沈红脂,已是骤然之间,脸色大变。

  刚刚她还沉浸在红灯娘娘,不知何时,法力大进,说不定真有希望挡下真理教,让自己也跟着躲过这一劫的想法之中,如今便感受到了这惊人的怨气。

  仅是些许气息闻着,便可明白,这甚至已不是凡人所能使得法范畴。

  甚至,不是一个案神所能承受的范畴。

  若说一开始,她见真理教并未率兵马过来打,只是要远远把红灯娘娘招了走,心里庆幸,毕竟那样,红灯娘娘虽然被拘走了,但这镇子上的活人却可以活得下来。

  如今再见了这动静,却是连这个想法都没有了,这等怨气,万鬼齐来,又有哪个活人,能在这声势前保住了命?

  “哎哟……”

  就连旁边的地瓜烧,也懵住了,她虽是刑魂,但学会了小鬼抬轿的法门后,却无意中打开了思路,如今已经属于招鬼、驱鬼的大行家。

  但自己每次招来的鬼,便够多了,如今再看这声势,却是忽然发现自己还差得远,一时心里贪婪劲都生了起来,已经在琢磨着有没有希望把这本事学到手。

  各怀心思间,只见得红灯娘娘刚刚反抗成功了一次,又见得对方声势如此之状,直吓得红光颤抖,大为妖异,连带着整个镇子上面的红灯笼,都跟着亮了起来,照得四下里阴影如血。

  镇子里面,所有还没来得及逃走的会中弟子,皆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起来,只是看着红色灯笼纷纷向上飘浮,对抗着四下里滚滚刮来的怨气。

  留在了镇子里面的,都是对红灯娘娘忠心的,但如今这些忠心的,却都成了躲在镇子里,旁观红灯娘娘一个在那里撒泼挣扎。

  “嗤!”

  但也就在左护法和地瓜烧都吃惊的站了起来,精神上给予红灯娘娘支撑之时,胡麻倒还是坐着,只是见了这动静,心里忽地大起不满,眼神都冷了几分。

  ‘看样子这胡家旁系,虽然早已跟镇祟胡家分了家,但东西却还留了一些啊……’

  ‘……’

  外面这等声势,旁人瞧不出,但他瞧得出,根本就不是普通法门能做得到的,只有镇岁书上的本事,才有可能唤来这么多的凶神恶鬼……

  但镇岁书上的本事,其实是靠了镇祟府来背书,才得以实现的,也就是说,那胡家旁系,虽然已经分了家,但其实还留着一些能借力镇祟府的好东西,更是借给了真理教来用。

  ‘本就是不合规矩的东西,还敢在明州使用,既然如此……’

  他脸色微沉:‘那也就别再留着了!’

  想着,便生了怒,抬起手来向了停在身边的牛车一拍,嘴唇微动,这牛车上,既放着各人的家伙,也放了些治伤的黑油膏等物,最关键的,却是下面放着的石匣,以及匣子里的镇祟击金锏。

  随着车身一晃,这匣子里的九节击金锏,便有其中一环,忽地微微一晃,发出了无人察觉的细微震颤之声。

  一丝无人察觉的气机,挟杂着他以鬼低语的绝活说出来的话,飞快荡向了夜空之中:

  “行镇祟令,免拘!”

  (本章完)

第546章 役鬼之责

  招来群鬼,扑向朱门镇子之时,明州西南角方向,名震乡里的张阿姑,正背了一个包袱,领着无头小鬼出了山。

  她本打算先去胡麻那个庄子里,与胡麻见上一面,只是家里穷,却没牲口骑着,只能自己背了包袱来,走了两天,才算是出了山,正打算要往胡麻那庄子里去问问。

  但好端端走在了田间小径上,她身边竟是不停的刮起阴风,余光不时瞥见,有小鬼吊在了旁边的树上,跪在了路边田里,或是蹲在了坟头上。

  张阿姑是大走鬼,这种事遇得多了,并不在乎,但见得身边鬼影阴风,愈来愈多,便也不得不停下了脚步,找个高处,设下了法坛,借了坛上烛光看去,心里竟忽地一惊。

  只见坛前漫山遍野,到处都是游魂冤鬼,纷纷跪在了地上,向了法坛磕头,口中哭着:“大法师救我们一救……”

  “那真理教伤天害命,夺我明州福泽,运道已经被拜光了,我等残存之魂,不愿与这无运之人交道,惟恐被他连累,将来不得安生……”

  “但偏偏这些人身怀异术,强行拘使,我等身不由己,只能来求法师给条活路了……”

  “……”

  “怎会有这等事情?”

  张阿姑穿村过寨,也不知处理过多少活人死人的事,这等冤魂求上门来的也不少见,但如今仿佛明州府还能动的几百上千怨魂一起上门的,却着实未见过。

  她甚至心里也迷茫,这等强行拘使,乃是门道里人擅长之术,这些怨魂不愿意,找自己又能做什么主?

  正想着,耳中便听到了细微的震荡,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阿姑,该使令了……”

  “小掌柜……”

  张阿姑心里微微诧异,便也立时明白了过来,这些冤魂冥冥之中得了指点,过来找自己求救,是有缘故的。

  于是缓缓点头,将自己藏在了包袱里的令牌,取了出来,供在了法坛最重的镇物位置之上,然后才又翻出了一面刮花的铜镜,默默念咒,仔细的向了这铜镜深处看去。

  目光越看越深,模糊幻象里,竟是看到明州地界之上,竟有一穿着破烂甲胄的力士,手里无数铁链变幻着,伸向四方。

  无数孤苦怨魂,尽被这铁链扯走。

  甚至有一部分,直接延伸到了自己身前,将正朝了自己告状的怨魂都给扯走了。

  也是一直到了此刻,她才明白了当初镇祟府里,给自己这位令牌的用意,慢慢道:“真理教自外而来,不敬在先,你等又未受过他们供奉,不愿受其驱使,也在情理之中……”

  “我许你们,可以不奉其令!”

  “……”

  话说出来时,她放下了镜子,轻轻将令牌拿了起来,咬破舌尖,将了令牌之上轻轻一点。

  下一刻,手中捧着的令牌忽地颤动,散发出了一阵神光,坛前无数怨魂,身上便仿佛有某种东西被挣断了,一时满地里鬼笑之声,阵阵阴风,刮向了四面八方。

  ……

  ……

  朱门镇子处,眼见得那十几只飘到了半空之中的红色灯笼,照耀四方,但却已经被四面八方卷来的怨气裹挟,几乎肉眼可见,一只一只的怨鬼,爬到了灯笼上面,拉扯,啃食,拼命吹着气。

  转瞬之间,那飘在了镇子上空的红色灯笼,便已经有一半飘飘摇摇的坠落到地上,变得黯淡无光,看起来极为凄惶。

  甚至连下面的庙里,虽然红色灯笼,极力散发出了妖异的红光,照亮了夜空,也将这滚滚怨气包围着的朱门镇子护住,却也已经被这四面八方涌来的怨气给压住了。

  无法左护法沈红脂,还是地瓜烧,这会子都已经紧张的大气也不敢出,红灯娘娘表现出来的法力,已经远超她们的想象,但这群鬼夺光,却不是这个层次的事物,也不可能挡得住。

  但也偏偏就在此时,风声混乱的夜空里,骤然有一片铁链破声响了起来。

  于此霎那,那伴随了滚滚阴风而来的怨鬼,便忽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只站在了屋脊上,镇子外,庙门前,呆呆愣愣,不知所已。

  旋即,竟是脸上满是喜色,纷纷跪了下来,向着夜空叩拜,旋即高声欢呼,纷纷舒展了身体,下一刻,便已化作了阴风,消失在了迷蒙夜色之中。

  “那是什么?”

  三里之外,正手持拘鬼令施法的真理教一众人,突地脸色大变,满脸难以置信的看向了身前立着的一圈幡子。

  如今,还仅剩的六个幡子,竟是忽然没了动静。

  不是像刚才红灯娘娘挣扎反抗时导致的幡子受到反噬而损毁,如今这六道幡子,仍然还是完整的,只是慢慢垂落了下来,竟仿佛直接变成了普通的布幡。

  “他怎么敢的?”

  不等他们心里的惊疑消沉,倒先是见那轿子里,忽然响起了一声愤怒的惊呼,纷纷转头看去,赫然看到轿帘猛得一掀,从里面跌出了一个身上穿着黑色裙子,身材微丰,气质富贵的女子来。

  她生得一副养尊处忧模样,但如今脸上的神色,看着却像是急惶惶的,毫无富贵人家气度,就连那双眼睛,也只是死死盯住了那块拘字令牌。

  捧着令牌的真理教坛主,也是直到此时,才忽然发现,这令牌上面,竟不知何时,出现了数道裂痕,他心里一慌,失手扔在了地上,令牌顿时就被摔成了碎片。

  她脸色都因为极度的愤怒而胀红,咬了牙向夜空里看去,声音里满是愤懑:“竟是一点亲戚脸面也不顾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周围人不敢大声,只是呆呆瞧着她。

  倒是身边,天命将军脸上居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神色,只缓缓按了一下马鞍:“出了什么事?”

  “是镇祟府的问事堂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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