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活见鬼，隔了几千年，没想到世上居然还有你们这样的父子。”走在路上时，大虫忍不住滴咕道，“遥想当初，我和我那个倒霉催的老爹，关系都不至于是这副德行。”
“你和你爸关系很不好吗？”
“不能说不好，只能说……他不理解我，我也不理解他，很陌生。”如果大虫是个人，他这会儿的动作应该就是耸耸肩膀，“明明是父子，最后却因为一系列因缘巧合，不得不站到对立面，太糟糕了。”
“不过嘛，你和你爸应该还没到这种程度，顶多就是太长时间没见，有点生分而已。你看，出了虚天宫这么档子事儿，他也就放下手头上的事，赶回家来陪你了，这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儿子的嘛。”
让一个来自亘古的凶神来开解家庭问题，显得如此不伦不类，尹承一心中自是哭笑不得。
不过……
冷不丁见到生母，他好歹之前还打打腹稿；冷不丁见到生父，尹承一却连腹稿都没有准备过，相对无言，两个人直接尬在那里了。见面之后，尹月升抬了抬手，他便很自然地跟上，父子二人就这么在街上走着，一前一后，气氛安静得和什么一样。如果他们之间隔得在远些，在街上这么一走，简直和陌生人没两样。
蜜糖留给自己的，好歹还有心头那阵常看常新的恨。
尹月升留给自己的……除了每个月按时打来的一笔零花钱，好像就再无其他。
……
“承一……”
车站里，等车的间隙，尹月升终于还是咳嗽两声，率先开口，“还好吧？”
“还行。”
……
没了话头，两人之间又是一阵难熬的沉默。其实尹承一知道，父亲真正想问的是“你有没有受伤”，不知怎么的，在虚天宫中九死一生，几次险些丧命的经历，涌到喉咙口，就只剩下不轻不重的两个字。
还好。
一切都好。
这也是父子两通电话时，最常用到的两个字就因如此，他们每个月的交流时间都不会超过五分钟。一切都好，自然也就没什么可以说下去的了，就像演一出排演了无数遍的戏：互相问候，互道平安，让对方知道自己还过得下去，然后便撂下电话，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里。
现在，即便就在身边，离着不到几寸距离，却像隔着天涯海角。
“都都都”
汽车驶过，在夕阳下卷起阵阵尘霾，莫名将尹承一的思绪拉回到很久很久之前。声音是最好的记忆宫殿，在十多年前，蜜糖尚未展露出真面目时，曾经来接自己放学，同样是坐公交车回家。
那天下午，好像就是一样的阳光、一样的尘埃、一样的喇叭声。
恍忽间，他觉得鼻子有点发酸。
“爸，你那边怎么样？还好吧？”
……
例行公事。
只是例行公事而已，问完了之后，就再没其他话说了尹承一在心中如此笃定。
然而，这次父亲的沉默，时间却长的出奇，长到，让这颗本就浮沉不定的心，颠簸得越发厉害。
良久后，等一辆公交车缓缓驶入站头，轮胎在地上发出摩擦声时，他似乎终于做好了全部准备，转过身，看着尹承一。
“承一……”
“爸爸……打算再婚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从天而降的姐姐
把饭菜摆上桌后，小烈酒本想回到吧台后面，却被尹月升叫住。
“你们的家事，我就不参与了。”
“老板……”尹月升叹了口气，颇为疲倦地说道，“你帮我照顾了承一这么长时间，说是他的第二个父亲，我想也不为过。我希望你能帮衬着，给我提点建议。”
“我的建议很简单。”小烈酒并没有坐下，只是用那双锐利如刀的眼神盯着尹月升，沉声道，“要不要再婚是你的自由。但，既然要再婚，那就想清楚，你和那个女人是否具备真正的感情基础。如果有，那么一切都不是问题；如果没有，或者说，如果你只是抱着某种目的，才和她结婚……那就是浪费双方的时间。”
说完，他别有深意地看了尹月升一眼，没有再多说什么，推给他一杯加了青柠、精盐的冰水，转身朝吧台走去。
尽管……现在这个时间点，酒吧里除了他们三人，连半个晃荡的人影都没有。
尹月升在儿子面前碰了个软钉子，有些尴尬地搓搓鼻子，端起冰水，一饮而尽。
“爸，你刚刚说要再婚，原来是真的啊？”
“那当然了。”光喝水不过瘾，尹月升一口气喝掉了高脚杯中四分之一的红酒，顿觉喝的太勐，有些上头，一直端着的架子，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松散些许，“承一啊，你觉得……你能接受……管另外一个人叫‘妈妈’嘛？”
“可以啊。”说这话时，尹承一感觉自己内心深处有个地方在反对，于是撇了撇嘴，做出一副不屑的样子，“喊谁不是喊呢，反正甭管喊谁，肯定都比原配的那个合适。”
“真的？”尹月升好像也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么痛快，摸了摸脸，有点恍若梦中的意思，“你就……一点都不抵触？那是个完全陌生的人啊。”
“有什么可抵触的啊。”尹承一耸耸肩，用刀叉切开一块牛排，蘸了蘸从翅根里烧出的酱汁，放入嘴中，大快朵颐，声音都有些含湖不清，“说实话，老爸你对我来说，也差不多是个完全陌生的人了。”
“……”
尹月升先是一怔，手上动作僵在那里，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他们分开的太久，以至于父亲没有当父亲的经验，儿子没有当儿子的经验。
连接他们的，除了血缘，再无他物。
他叹了口气，“承一啊，我确实……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而且……可能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现状依旧不会改变……”
“你的新婚对象呢？”尹承一不禁奇怪道，“她能接受这种……长期不在一起的情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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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反而不用担心。”提到那个“她”，尹月升脸上多少漾开些许微笑，“她和爸爸一样，是超警征调中心的后勤人员，负责对超警的‘心理疏导’。爸爸是超警的机械师，而她呢，就是为特定超警提供心理咨询的‘心理医生’。”
“哦~~~怪不得……”尹承一恍然大悟，“你两是同一个单位的，那就难怪了。”
“所以呢，就算结婚，爸爸和……”犹豫了一下，尹月升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表达那个她在这场谈话里的身份，只好含湖不清地说道，“和她相处的时间，并不会减少。因为，她面临的情况其实和爸爸差不多，或许会好一些，但大差不差，同样是常年在外，一年回不了几次家。”
“当然喽，目前……我和她还没有真正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现在说的这些，或许会在一两年后变成现实。我想先征求一下，承一，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想法？”尹承一自顾自旋着桌上烹饪精美的牛排，“我没啥想法啊，是老爸你要结婚，又不是我。如果那个女人能对老爸你好点……要求也不高，只要比……”
“比……她好，就可以了。”
这里的她具体指谁，父子两心知肚明，都没有点破。
威蕤的灯光下，情感，在沉默中发酵。
“其实，承一啊……还有个事……”尹月升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终于说出了这件事情里，和尹承一关系最大的那部分，“她的家庭情况，在各种意义上，都和爸爸很相似。用比较好理解的话来说，就跟几十年前流行过的家庭喜剧那样，我们两……都属于离异家庭。”
“离异家庭？”尹承一的眉毛微微蹙起。
“是的，具体怎么样，爸爸还不太清楚，但……她家里应该有两个女儿，大的那个，只比你长几个月。”
“什么意思？”尹承一浑身一僵，童孔不自觉地缩放，“我……以后要喊她姐姐吗？”
“别紧张，就算要喊，也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的事。”尹月升赶紧安抚道，“这件事情关系到两个家庭，爸爸和她都会慎重考虑的。”
“不过……”
“这么多年下来，你一直都没体验过‘家人’的陪伴，这一点，实在是爸爸的失职。”
尹月升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叹道，“爸爸选了这条路，今后还要继续走下去……但爸爸不希望你永远孤独。你不可能一直住在老板这儿的，明白吗？等你以后回了家，推开门，这个家永远是冷的、暗的，那种滋味……爸爸不希望你尝到。”
“因为她和爸爸一样，独身一人在超警征调中心工作，所以，她和爸爸才会有如此类似的烦恼。”
“不管是兄妹还是姐弟，如果能多一个家人的话……我想，对你们来说……应该会是一件好事……当然了！毕竟是半途组建的家庭，刚开始会有摩擦在正常不过了。还是需要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这样才……”
……
看尹月升滔滔不绝地讲述起两个离异后的重组家庭该怎样磨合，尹承一不禁暗自感叹。
什么“没考虑到谈婚论嫁”啊，连婚后的生活都想好了，明明就是发展得干柴烈火，离领证就差最后一步了，才会回来征求儿子的意见吧？
姐姐。
也就是说，如果自己点头，用不了太长时间，就会有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从天而降，成为自己的“姐姐”吗？
不久前才刚多了个妹妹，现在又来个姐姐。而且这个姐姐，大概率还要和自己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并且父母常年不在家……
不好！要串到那种很糟糕的频道去了！
可话又说回来，能不能好好相处，还是要取决于，这个“姐姐”到底是什么样性格的人吧？
如果是个温柔、善良的人……
“……”
甩了甩头，把那些糟糕的想法从脑子里丢出去。
不管怎么说，尹承一还是觉得，这是个好的开始。这么多年来，老爸一直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多少有点用工作麻痹自己的意思，这说明蜜糖对他留下的影响始终挥之不去。
这么多年来，他还是深爱着那个恶魔般的女人。
而现在，他愿意主动往前跨一步，拥抱新生活……意味着与旧疮疤的诀别。
不失为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心中的疑虑也就自然而然散去了。
“老爸，你就放心去追吧。”尹承一笑着挥挥手，很洒脱地说出一句怪话，“我等着早点参加你的婚礼呢。”
第一百五十四章：女孩的星星
“……我和你说话呢，干嘛一直不理我啊？”
动车上，殷洛拿手在尹承一眼前挥了两下，有些不满地嗔道，“窗外有什么好看的东西吗？”
“啊？哦，抱歉抱歉。”尹承一好像才反应过来，揉了两下眼睛，有些含湖地说道，“昨晚我没睡好。”
“真是的，今天可是大日子哦！安塔列斯学院很少向外面发邀请函的！待会儿在庆功宴上，搞不好还要让我们两即兴讲两句呢！”这姑娘很容易兴奋，这么一想，嘴角的笑容已然止不住了，“我爸收到邀请函的时候，笑的嘴巴都撇了，还让我提前准备好演讲稿……你要看看吗？”
她这个问句完全没有问的意思，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迫不及待地要和尹承一分享。
一入眼，满满一张纸的官话，颇有领导发言的风格，看得尹承一眉头大皱。
“这么夸张吗？”他不置可否地笑笑，把这张写满字的演讲稿还给殷洛，“我总觉得……就是喊我们去开个庆功宴而已，应该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环节。”
“你是超能力者，当然可以这么想啦。我爸说，这是安塔列斯学院第一次邀请和超能力完全无关的普通民众进去……让我一定要好好表现才行。”殷洛拿起稿纸，继续默记上面的内容，一边装作不经意地说道，“看你一副困到睁不开眼睛的样子，昨天晚上在忙什么啊？”
纠结了几秒钟，尹承一决定暂时不把父亲准备再婚的事随便讲出去，只是含湖地问道，“殷洛，你是独生子女吗？”
“当然是啊。干嘛这么问，你不也……哦……”话到一半，殷洛忽然回过神来，连演讲稿也不看了，身体微微前倾，小脸蛋上浮起一丝古怪的微笑。明明这趟高铁上就他们两个人，她却故意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是因为艾米‘妹妹’，对吧？”
“且不说是不是，你干嘛要在妹妹两个字上加重音？”
“我哪有？！”殷洛连忙摇头否认，随即又笑道，“突然多出来个妹妹，很头痛吧？”
“……”尹承一不是傻瓜，他大概能感觉到，此时殷洛这种不平常的兴奋，很可能是她觉得“艾米和自己有血缘关系”这件事，目前除了他们两就没有别人知道。在无人的地方谈起，会有一种共享秘密的感觉，刺激之余，也巩固了两人的信赖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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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都想不到，短短一天，事情本质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现在尹承一要关心的不仅是妹妹，还有那个尚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姐姐了。
出于男性本能的直觉，尹承一也没有把话题挑明，索性就让她继续误会下去。姐姐也好，妹妹也罢，本质上不都是“新的家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