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吃……”艾米捧着刚刚打开的罐头，狼吞虎咽，就差把舌头伸到里头去舔了，“忙了一个白天，我连热饭都没吃上一顿。”
看她在旁边吃的这么香，尹承一不自觉地露出笑容，落在殷洛眼中，又让她失落起来。
尹承一并不感到饿，把自己那份让给了两个姑娘，遂拿出手机，想要看看是否还有信号。
这么一拿……动作大了，将口袋里剩下的东西一并带出来，他自己却浑然没有察觉。
一个红艳艳的中国结掉在地上。
林一奇的双眼瞬间瞪大。
第一百三十九章：我爸死在英雄诞生的晚上
“不过，这趟进城，多少还是碰到点儿好事……哈……”
“齐儿啊，你能信吗？就在地铁上，就有两个年轻小孩儿，争着抢着给妈让座位呢。谁说现在的年轻人冷血？”
“那个男孩子，还是个学生，我看和你差不了多少。那可真是个好孩子啊，妈一看到他，就想起你来……高兴的很，把编好的中国结送了他一个，也算是缘分……”
母亲的话语在耳边回响着。
紧紧盯着这个中国结，林一奇嘴角上扬，露出一个惊喜的笑容就仿佛一个小孩在弥留之际，终于收到了圣诞老人的礼物。
“怎么了？”注意到他的视线，尹承一低头一看，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小小的中国结，“哦，你在看这个啊。这是我在地铁上收到的礼物，说起来有趣，我给一个老太太让了座，她就把这个送给我，班长那里也有一个。”
“班长？”殷洛的两只小耳朵立刻竖起来，秀眉蹙起，有些不满地低声都囔了一句，“又是她，上次在明玉堂……”
“哦哦，就是承一大战跳蚤男的那次吧？”艾米一边狼吞虎咽着罐头里的烤肉子和午餐肉，一边说道，“那天我也在哦。除了有点磨叽之外，其实处理的还算不错了，一个人都没死就算成功。”
……
见林一奇拿起这个小小的中国结，来回把玩，眼神好像被它吸住一样，流连忘发，尹承一觉得他大概很喜欢这个小玩意儿，便说道，“你要是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
就这么一句话，让他腾得抬起头来，用炯炯的眼神看着尹承一。
复杂。
活十七年，尹承一还从未见过这么复杂的眼神，不解、欣慰、惊讶、落寞，还有很多很多……糅杂在一起，混成一股愁滋味。
“你为什么去当超警？”
“这个……严格意义上，我还不是超警。”尹承一模棱两可地说道，把话头反抛过去，“那你呢？大好青年，好端端的学不去上，为啥要去基金会这种违法组织混？”
“……”沉默半晌，林一奇忽然沉声问道，“你家里缺钱吗？”
“啊？”
“我家里很缺钱。”
“我是硫池人，硫池县，小地方，前两年被归到钱塘市里头了，但再怎么说……只占个名分，终归是乡下地段。在我们那儿，年轻力壮的，都削尖脑袋地往大城市里赶，当地什么办法都想遍了，就是留不住人。不走不行啊……窝在这么个小地方，一辈子，哪有出头之日？”
“我爸就是这样，祖上代代都靠地吃饭，但他不愿意这样就和下去。东拼西凑，家里头一点老本，全都拿出来，办了个厂子，生产一些竹制品。生意就这么不温不火地将就下来，刚开始几年，赔了不少钱，为了撑过这段时间，我爸妈什么辙都想了。最难的时候，上山去种点草药，卖给城里的药商，勉强算是点活计。每天起早贪黑，暂且不提……”
“好不容易熬过那几年，口碑也打出去了……又碰上‘那一天’，超能力者的存在被全世界所知。这一下子，对社会、经济的冲击，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好多大企业都是在那几年倒闭的，我们这间小小的厂子，又哪里能抗住这种社会巨变带来的冲击……”
“一夜之间，我爸熬白了头。但这么多年都将就下来了，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放弃，再说……那个时候，我还在念初中，我妈肚子又大了，各方面都需要钱。好不容易在城市里有个落脚的地方，要是放弃，可不只是‘一朝回到解放前’那种程度，我们家还会背上无比沉重大的债务……”
“咬牙，硬撑，日子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过着，过着，就像秋后的蚂蚱，知道没几天可蹦了，却还是拼尽全力，想要最后再蹦几下，证明自己确实来过。”
“再后来……”
“发生了在当年鼎鼎有名的【湘林之战】。”
“这个我知道！”总算听到点儿熟悉的话题，殷洛赶紧插了一句，“那是火拳在大众面前真正的出道战。据说他在一个叫‘湘林’的地方，和传说中的超级大反派【溟蜍】大战三百回合，打得天地都变了颜色，最后将其生擒。对了对了，那个溟蜍好像是很稀有的双属性能力者，同时具有【神仙系】和【元素化身系】两种能力，和承一你有点像啊。”
“这段录像被人拍下来了，放到网上，一炮而红，从此后，他就慢慢成了国内人气最高的超警……”
看到林一奇的脸色并不好，殷洛的声音也渐渐轻下去，不再说了。
“湘林……哼……”林一奇摇摇头，笑声中有几分冷意，“也是出了名，一大堆人快把那里的祖宗十八代挖遍了，才挖出来这么个还算诗情画意的名字。”
“我家厂子里，最后一片竹子产地……就在那里。神仙打架，把这片最后的竹林全给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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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全国都在庆祝一位新英雄的诞生。”
“可是我爸……知道这个消息后，没缓过来，吐出一口老血，瘫倒在地，不省人事。”
“他死在了英雄诞生的晚上。”
……
尹承一不知该说什么。
就连向来爱胡闹的艾米，也收敛了动作，规规矩矩地听着。
“一周后，政府的人来了，带来一笔赔偿金，说是在统计超警战斗时波及到的财产损失。这块地，还有地上的财产，给了我们四百五十万。拿这笔钱，给我爸风风光光办了个葬礼，就葬在硫池的祖坟……兜兜转转、辛辛苦苦，一辈子，末了，还是回到老家。”
“剩下的钱，还清这几年的债务，连本带利，一口气还清。从此，咱们家也算是不欠什么人钱了。一大笔钱就这样花光，剩下不过几千块。因为这一年里家中连续变故，我的成绩也受到影响，呵……话虽这么说，我本来也不是学习的料。”
“我妹妹要读初中，家里却一贫如洗，连个子儿都拿不出来。我妈以前会种地，十几年不下地，早荒废了……只能编编中国结，弄点小玩意儿。”
“就在这个时候，我收到了‘混沌的请柬’。”
“起先，我以为是恶作剧，想不去理他。可……请柬上的报酬，对我来说实在太诱人了，你明白吗？那个时候，我，我们家，我妹妹，有多需要钱啊！想了一个晚上，我决定要去！就当是被骗，被骗我也认了，那就是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试！”
“我骗我妈说，外面有个大老板看中了我体格结实，想让我做保镖，支付给我相当丰厚的薪水事实上，基金会给我的报酬，远比我想象中更好。”
“我们每个成员都会有秘密账户，钱打进去之后，我就动用那个账户，汇给家里。渐渐的，妹妹的学费稳定下来，我妈也不用忙起忙倒到半夜。我和基金会里的成员一同训练，哈……其实到今天，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被选上，他们说我是‘超级士兵’，我也没感觉出来，是就是吧。能白拿钱，不比什么都好。”
“总之……”
林一奇叹了口气，笑道，“你有你的坚持，但我要告诉你，我的情况就是这样。”
“我没的选，我只是个小人物，无力对抗时代大潮。
”
“我想让我的家人活的体面点，仅此而已。”
第一百四十章：恶的开端，魔王诞生
一通说完，尹承一感觉到，自己内心深处被深深震撼了一下。
这不是什么高明的故事，超能力横空出世，带来了人类自诞生以来最大的冲击。所谓覆潮之下，焉有完卵？哪行哪业都没能避开，社会从此发生剧变，也许，在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几千个、几万个这样的家庭，一夜之间破产。能够得到补助，一口气还掉上半辈子欠下的债，其实已经不错了。又有多少家庭破碎后的人，至今流离失所。
林一奇不擅长讲故事，他诉说的东西里没有修辞、没有比喻，完全是真实发生过的事然而这份最朴素的情感，轻易便击碎了小烈酒在日复一日灌输给自己的言语，在尹承一心里，种下一枚命名为怀疑的种子。
他开始怀疑，林一奇到底有没有错。
他错了吗？
他的每一步，都是为了维系住这个摇摇欲坠的家庭。以他当时的能力，不可能从任何渠道补全这个亏空……突然间，一个财大气粗的组织从天而降，拿出一大笔钱，问你要不要跟着他们混。
一个从小到大，跟着父母苦日子过惯，又亲眼目睹父亲在种种打击下积累成疾，一夜暴死的年轻人……你让他怎么选呢？
义正言辞地拒绝，表示我是正义的，我坚决不和你们同流合污？
正义值几个钱啊？
如果换成自己，又会怎么做？
自己……
喝完最后一口酒，倒了倒，确定连一滴都倒不出来了，林一奇颇感遗憾地把酒瓶往远处一摔，当啷一声，摔得粉粉碎。
“好，时间差不多了……”都囔两声，一手拉住凸起的石柱，缓缓起身，向下方眺望，“谢谢你听我说这些没用老故事。对了，我叫林一奇。”
“早知道了。”尹承一从他身上看出一股莫名洒脱，再看向那个大缺口，不祥的预感升上心头，“你要干嘛？”
“跳。”
“……为……”
“别问。”林一奇突然止住他的话头，抬手，指了指上方。
抬头看去，方才距离他们还有十来米高的黑石穹顶，却在这一个悲情故事中，无声无息地下降到了六米左右，仿佛悬在众人脑袋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都会坠下。
除了殷洛吓得惊叫出声，尹承一和艾米都显得很澹然，好像早就知晓了这件事。
只是没有说穿。
“这辈子，我都是给别人活的，既不干脆也不利索。”林一奇笑着摇摇头，拍了拍胸口，“罐头吃光，酒也喝光，我什么都没了。现在，我快死了，至少怎么死，要让我自己来定我不想留在这里等死，虽说……跳下去的下场，应该也差不多，但至少不会太长。‘砰’，就那么一下。”
“那种感觉，我还真想试试。”
“你……”殷洛这才反应过来，舌头都吓得打结了，“你要跳下去？”
“我劝你们也快点做决定吧，时间不多了。”林一奇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以你的身体素质，跳下去，还有活路。”
“可我还有同伴啊！”尹承一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少女，“她们怎么办？”
“……很遗憾。”到这个地步，林一奇平静如水，面无表情，似乎也不担心自己说的话会不会激怒对方，“这种高度，如果你没有减速手段，就算抱着她们跳下去，在触地的瞬间，和摔在水泥地上是一个效果，巨大的反冲力会震碎她们的骨骼。不管你采取什么姿势都没用的，落地刹那，就是她们的死期。”
一边说着，林一奇缓缓转过身，对尹承一露出有些诡异的笑。
“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尹承一。”略一犹豫，尹承一还是报出了自己的真名。不知为何，他总感觉没必要对一个将死之人隐瞒什么。
“尹承一，我会记住你的。”林一奇笑道，“其实……从加入基金会的第一天起，我也想过……”
“假如有一天，我能像书里的主人公那样，各种机缘巧合，最后成了毁灭世界的大魔王，肯定要有一个人来记住我的开端……正好啊，尹承一，我想请你，记住我的故事。”
“当然喽，我肯定当不成什么大魔王了，充其量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士兵。但是以后，你肯定要面对一个穷凶极恶的魔头，那时候你就要想到搞不好，对这个灭世魔头来说，一切一切的开始，仅仅是因为他家里缺钱。”
话音落下，林一奇对人世间种种再无留恋，闭眼，纵身一跃。
消失在云雾中。
死寂。
没吃完的罐头还在地上，歪七扭八的摆着，人却没了。艾米捧着手里的罐头，如鲠在喉，一口都吃不下去。在这几分钟里，唯一在活动的东西，便只有缓缓下压的黑石穹顶，就像一朵连接天地的黑云。
“他……他竟然……真的跳下去了……”连艾米都露出惊愕之色，“基金会的人，都是疯子吗？”
“可能是他觉得，与其留在这里，被挤成肉酱，还不如自己跳下去，一了百了……”
殷洛本能地想掏出手机，最后给父母打个电话，却发现早就不知被冲到什么犄角旮旯里了，顿时泄了气，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哭也哭不出来了，声音有些沙哑，“唉……我可没那个胆子，这下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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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石穹顶往下压，终于悬到了三四米的高度。
再压，就要压到头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