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很多人在看，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他发声。
“那，以你的角度看，我做的对吗？”尹承一用纸巾擦掉脖颈和头发上的水滴，声音有些颤抖，“当然不是说今天。而是差不多是上个学期，学校里发贫困助学金那会儿，我在班主任宣布名单的时候，站出来反对他……”
“这个问题挺复杂的。”少女将双手束在盈盈一握的腰身后，呈思索状，“反正……就事情本身来说，当时你做的对，但……其实……你可以换一种方式，没必要在那么多人面前和他呛火。像他这样的人，对面子肯定是相当看重的。你当众说穿这件事，不但不会让他有所反省，反而还把所有火力都惹到你自己身上去了。”
“一个人去和老师反映这个问题，说不定会更好吧……这是我的想法。”
激进的正义，必然树敌。
但是，少女口中那种“圆滑”的正义，真的能起到效果吗？尹承一对此也持保留意见。
说到底，那天中午，当老师象征性地询问“大家对名单是否还有疑义”，自己毫不犹豫地举起手后，她眼底那抹一闪而过的厌烦，依旧被尹承一捕捉到了。尽管这个中年女人掩饰的很好，但尹承一的动态视力远超常人，即便是如此短暂的变化，依旧逃不过他的眼睛。
厌恶。
究竟是对他浪费了自己时间的厌恶？还是对他破坏了既定规则的厌恶？
尹承一终究不是读心者，没法知道的如此详细。但是从那之后，他便不再寄希望于老师能解决这个问题。事实证明，即便他选择激进的正义，当众揭开这层疮疤，也只是让李大公子的面子上流了几滴血。没有反思，没有检讨，这件事就像一团被冲进下水道的纸团，就这样冷处理过去，消失不见了。
“呼……”
长出一口气后，不经意将视线投向窗外，向上看，从这个角度，勉强可以窥见那张巨幅荧幕的一角。火拳的形象依旧高挂在那里，以一个神明般的姿势俯瞰着下方，好像永远都不会有迷茫、失意的时候。
孩子，是成年人的幼体。以此推断，学校，就是社会的“幼体”。在学校中，想要贯彻一件“对的事”都如此困难重重，尹承一无法想象，这些在社会上活跃着的现役超警，在执行各自的正义时，又会面临怎样的抉择压力呢？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和他见一面啊……”
第十三章：大当家的，这就找上门了？
“对不住啊，承一……”
“嗯？”并肩走在放学路上，听着张虎祥唯唯诺诺的道歉，尹承一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在手机屏幕上敲来敲去，一边说道，“你又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干嘛要向我道歉？”
“就是上午那件事，你还帮我说话来着。但我却……”这个看似强壮的大高个儿垂头丧气，眉头苦哈哈地皱着，书包并不沉重，他却不自觉地句偻着腰，看上去比真实身高矮了一截，“希望你能理解我，承一，你是班里唯一一个会帮我说话的人，我很感谢你，真的！但是……”
“你也知道，我的家里并不富裕，真的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家庭。我爸花了好大代价才让我转入仕月中学，我可不能给他惹事生分。客观上来说，我也惹不起这群富二代。”
“我也没让你主动惹他们啊。”尹承一瞥了他一眼，暂时将手机放入口袋里，没好气地说道，“至少，你不能让人家欺负你吧？你得先抖搂起来，人家才会意识到你不好惹，否则的话，你一直退让，他们只会一次比一次过分。”
“这个……”张虎祥看上去有些尴尬，挠了挠头，最后十分无奈地叹了口气，哭丧着脸说道，“道理我都懂，就是……实践起来，可能不会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不聊这些让人心烦的事……对了，你听说没有？”张虎祥也拿出自己的手机一款在现在差不多是十几年前流行的款式，对2067年的人来说，已经是老古董了，“有一起超能力桉件发生了！就在今天早上，蒸汽社区上的人都在议论，有人曝出现场照片，好像离我们学校很近！”
“是吗？”尹承一心中有些慌，不动声色地来了次深呼吸，尽可能装成什么都没发生过，“据不完全统计，全国每天都要发生十几次超能力桉件，没什么稀奇的吧。”
“唉……老天真是不公平，大家明明都一样是人，李书培生下来就是能力者，家里又有钱，日子过的风生水起，世界上什么好事儿都让他给占了。”张虎祥看了看自己的手背，沉沉叹气，“如果我也能有超能力的话……”
“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呢？”
“叮铃铃”
推开大门时，挂在门上方的两串铃铛会发出无比清脆的响声，尹承一一直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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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李书培所言，这家酒吧的地理很偏僻，并非坐落于商业街，也不是什么网红店，总的来说，在网络上属于“叫好不叫座”的类型。老板一个人经营着这间小酒吧，调酒、灯光、音乐，基本都由他一个人包办了。尹承一曾经主动提出过要帮他做点什么，却都被“你还在读书”为由拒绝。
推门进去，浓郁的咖啡色扑面而来。明明是酒吧，空气中的酒精味道却并不浓郁，相反，一股和咖啡豆类似的香味却在暗中流散。从外面看来，这间酒吧并不算大，但内部的空间却意外宽敞，布置得并不局促。
灯光介于明媚和晦暗之间，并不刺眼，让人如同坠入一个美好的幻梦中。如果有客人提出要求，老板还会给他们那桌放上盛在酒杯里的蜡烛，用温和的烛光烘托气氛。酒吧里没有空调，却奇迹般达成一种冬暖夏凉的体感，所有桌椅都由原木制成，透出一股在岁月中浸泡后打捞起的浓郁咖啡色，扑在上面，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自然气息，表面上还镀着一层浅浅的酒气。
当然，和所有酒吧一样，这里也有吧台。在吧台后方，是老板他自己的“领域”只要这间酒吧还在营业，一推开门，不管什么时候他都会在那儿，往我地调着酒。对他来说，好像这并不是在满足客人的需求，更像是一种游戏、一种艺术，身后橱架上摆着的，令人眼花缭乱的酒，便是他的颜料。经由他那双纤长、有力的手一调，便能盛开一朵朵花，在纯净的玻璃杯中绽放。
然而今天，酒吧里空荡荡的，就连这吧台后也空无一人。只有冰壶、调酒勺，以及一个刚刚被切成片的柠檬。
“吼吼……”心声中，大虫又一次露出幸灾乐祸的态度，嘲笑道，“这家小店终于运营不下去，老板卷款跑路了吗？小子，你下半年的学费可怎么办啊？”
……
“老板？”
“老板！！”
尹承一才没力气去理会这家伙的嘲讽，随手将书包甩到靠墙角的一张椅子上，环顾四周，高声喊道，“小烈酒老板？！”
“嘎吱……”
楼梯尽头的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每一次开关，对它来说都是种折磨。从这个彷佛专门给哈利波特准备的狭小房间中，赫然走出来两个人。看到打头的那位，尹承一总算松了口气……依旧是他熟悉的小烈酒老板。
没有跑路真是太好了！
头戴着一顶磨损的老旧赌徒帽，身穿一件银灰色的经典燕尾服，里面套着浅色经典立领衬衫，衬衫外再衬着一件暗红色调的马甲，这么三件衣服套在他身上，依旧不显得臃肿。配合上他那双如鹰一样的眼神，反倒无比锐利。他的头发有种很神奇，明明没沾水，却搭在额头上，有点像浸泡水之后湿哒哒的状态。
其实从走出房间门的动作就能看出，在这个普遍比较身高的年代，他的身高比较……遗憾，连一米七都不到，身形也普遍偏小。好在，这张线条硬朗、轮廓分明的脸，象征着雄性魅力的短胡渣，以及恰到好处的沧桑，依旧为他增色不少。
身高都是对比出来的，而另一个从门里迈步出来的人，明显就要比他高不少。
在光凋投影技术极度发达的今天，30年前那种无法让观影者拥有“沉浸式体验”的老电影，基本上都被扫入角落之中，无人问津，大概只有影视专业的学生在写学期报告的时候会拿出来翻一翻。2067年的人普遍喜欢看那种五感俱全的光凋电影，在虚拟的世界中挥洒力量，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可尹承一偏偏就是个例外因为他无需用光凋投影就能体会到超能力者的世界，相较之下，他更喜好那些3D，乃至2D的老电影，（在这个时代，即便是3D电影也可以算是老古董了）其中最喜爱的莫过于上古老片《让子弹飞》。
小烈酒身后的这个男人，简直就像张牧之从电影里走出来了一样，面容刚毅、神清气爽、霸气侧漏。
“老板，这位是……”
“承一？你回来的正好。”小烈酒主动侧身，一挥手，向他介绍道，“来认识一下。”
“安塔列斯学院院长，同时，也是超警征调中心的总负责人。”
“鹤连山，鹤院长。”
第十四章：平静生活即将改变？
“你好，尹承一。”果不其然，院长的嗓音十分深沉，完全就是他想象中英雄该有的声音，会让尹承一联想到在暴风雨中被抛入海中的锚。他沧桑的面容上浮现出老猎人一般胸有成竹的微笑，上半身微微前倾，很有风度地伸出右手，“很荣幸能认识你。”
鹤连山留着清爽的寸头，穿着一身纯黑色的贴身定制西装，腰背挺得笔直，皮鞋也擦得锃亮，浑身上下愣是找不到一根多余的线头。他的右手手腕上戴着手表，表头朝里，需要把手腕转过来才能看到时间而且这不是电子表，而是那种有时针分针秒针的老式手表，这种东西现在已经很难见到了。
“院长好……”尹承一大概是头一次在气势上被人压制住，不由地有些紧张，伸出手时才发觉自己的无名指在微微发抖。
他的手掌宽大而有力，从掌心中传来一股炽热的温度。此人站时挺拔如松，微笑中彷佛酝酿着惊雷，处处透露着一股硬朗作风。再加上这个充满力量的握手……足以让尹承一确认一件事：眼前这位自称学院长的家伙，绝非养尊处优之辈。
“袁教授有事，来不了啦。但他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谢意带到。”鹤连山紧紧握住尹承一的手，使劲摇晃两下，笑道，“小瑛是我们看着长起来的，作为她的长辈，我很感谢你今天上午的挺身而出。”
“什么？”尹承一被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神顿时飘忽起来，松开手，悻悻说道，“那个，您在说什么啊……我不太清楚……”
“年轻人，你好像对国家的能力没什么概念啊。”鹤连山表现的坦然自若，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活动一下手腕，虽然有这么一连串动作，但他的眼神始终都在尹承一身上没离开过，“这么说吧，只要我们真的想查，你其实是不可能隐瞒任何东西的，更何况，今天早上那种情况，你甚至都没有蒙面，完全就是顶着‘尹承一’这个身份在行侠仗义。要找你实在再容易不过了。”
“这……”
尹承一没有想过，或者说，他下意识拒绝想这种事。原以为，再怎么说也得等事情发酵一个礼拜，才会陆续有人找上门来。哪里想到……国家的力量全速运转起来，短短一天功夫，该暴露的已经都暴露了。
而且来人还是超警这边的一把手？这规格会不会离谱了那么一点点？！
“我……接下来……会被怎么样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这孩子，别害怕！你破坏了基金会的绑架行动，这是大功一件啊。我们谢你还来不及呢。”鹤连山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为何，从他那深沉口中说出的安慰辞藻就格外有说服力，让尹承一紧张的心慢慢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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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来两杯酒！我请这孩子喝一杯！”
“他这个年纪……别喝酒，喝点饮料得了。”小烈酒重新走回吧台后，这片属于他的领域，“你喝点儿什么？”
“我都可以啊，你看着来吧。”
……
“你看这来吧”，看似简答的五个字，实际上就是让调酒师自行发挥了。对有点儿艺术追求的调酒师来说，这种放飞思想的机会，甚至可以说是一份奖励。小烈酒嘴角弯起一个弧度，顺手拿起摇壶，往里面倒了45ml金酒，有条不紊地放下，又从身后的橱架中抽出一小瓶莳萝利口酒，倒入一小点儿，再顺手切两三片新鲜的柠檬，挤出柠檬汁。
加冰。侧身，双手握住摇壶的两端，按照某一个频率，快速摇晃。沙沙的响声，彷佛海浪轻拍着沙滩。
灰白色半透明酒体倒入杯中，隐约透露着一股神秘气息。
“银色子弹。”小烈酒将杯子搁在桌上，手指抵住，未见发力，只是轻轻一点，杯子便听话地滑向鹤连山一边，“尝尝。”
至于尹承一……就比较随便了，小烈酒直接给他弄了杯浓稠的红枣汁，里头还加了点枸杞，怎么看怎么养生，看得他本人一脸懵逼。心说这种东西不应该是给鹤连山这个年纪的人喝才对吗？我才十七岁，就要喝这么养生的补品吗？
“嗯~~~~哈……”小小了一口杯中酒，鹤连山的眉头紧紧蹙起，一脸欲罢不能的表情，“除了金酒之外，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莳萝利口酒，是一种源自北欧那边的烈酒，因为其过于辛辣、甜美的口感，向来很难搭配。但只要加入适当的金酒和柠檬汁，就能让它平静下来。”小烈酒轻声解释道，“加了点冰块，可以缓解刺激的口感，更好品味到那种香醇。”
“他们都说，你这儿调出来的酒不一般……看来果然如此。”鹤连山摸了摸自己生有短胡茬的下巴，相当满意地说道，“以后，你这个地方，我得常来啊。”
小烈酒继续擦着吧台的桌子，态度不卑不亢，“那是我的荣幸。”
“正好，现在他本人也回来了。刚才我们在小屋子里讨论半天，都还没征求过本人意见呢。”
鹤连山端起杯子，双眼微眯，仰起头，又喝了一大口。被温和包裹的辛辣口感在味蕾上舞蹈，彷佛来自北欧世界的风暴和雷点，一下一下敲击着大脑，滋味无穷。他细细品味着酒中的味道，看着已然见底的杯子，只剩下冰块在其中滚动，竟有些不舍。
“承一，小伙子……”
“你想不想当超警啊？”
……
“又来？”尹承一有些哭笑不得，下意识避开鹤连山炙热的眼神，薅了薅头发。
“哦？”鹤连山挑了挑眉毛，“这么说……哈哈哈，小瑛这丫头已经招募过你了吗？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太知道为我省心了。”
话虽这么说，对于袁凤瑛的“招募”，尹承一并没有完全当真。毕竟她只是个女孩，和自己年纪相彷，或许她是和超警那边有些关系，但谁能保证这份关系，是否真的能起作用？
现在情况不一样了，超警征调中心的总负责人亲自登门拜访，并再次向自己递出橄榄枝。就承诺的分量而言，和袁凤瑛就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了。他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点点头，这事儿立马就能成。
但，问题在于……超警这条路，真的适合自己吗？
“我调查过你的家庭，就家庭成员来看，你和我们还是挺有缘分的嘛。”鹤连山自信满满地说道，“你的父亲，尹月升，就是超警征调中心的后勤人员之一。可不要小看后勤哦，超警也是人，是人，就有衣、食、住、行方面的需求，有些超警还配有自己的战斗装备，对这些装备的维护保养，同样是非常重要的工作。”
“当然喽，因为这份工作的保密性，他不能经常回家照顾你，只能将你寄存在这位好友的家里，逢年过节回来看看你。不过承一，你再想想，等你成了超警之后……”
“说不定，反而会有更多机会，和他相处了呢？”
第十五章：异国的洋娃娃
“鹤院长，这个……”
尹承一咽了口口水，看着鹤连山殷切期盼的眼神，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如果像李书培那样，和他硬顶着来，那他是绝对不会怂的，哪怕被班里大多数人孤立，也要和他硬刚到底。但如果是像鹤连山这样，从一开始就拿出相对和气的态度同他接触，不管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不太擅长开口拒绝。
这怎么看都是一个关乎后半辈子的选择，他实在不敢轻率地做出决定。再者说……如果单纯是因为想多见老爸几面，就要加入超警，听上去未免有点古怪，好像离了家长就活不下去一样。
好在，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气场强大的成年人，足以为他挡下这份盛情邀约。
“鹤院长，关于承一日后的发展问题，我以为，我们刚才已经达成一致了。”
小烈酒继续整理着吧台上的工具，分门别类地放好，又将几瓶常用到的酒取出来，一边说道，“不管他是否要加入超警，都必须等高考完再做决定，也就是说，他还要在仕月中学读完高三，有一个完整的高中体验。这一点是底线，不管是我，还是他的父亲，都不会退让的。”
“哈哈……”鹤连山摇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老板，别像防贼一样防着我嘛。你们家这是个十七岁的小伙子，又不是大闺女，你还怕我把他拐走了不成？”
“那可说不好。”小烈酒一丝不苟地擦拭着一个玻璃杯，隔着玻璃，视线微微扫过鹤连山，“你的手段如何……我的一些‘客人’，之前也和我提到过。总而言之，在承一这里，你还是别动什么歪心思，等他老老实实念完高三，再让他自己做决定。”
“好好好，不动，绝对不动。”鹤连山举起双手做投降状，脸上却依旧挂着自信的笑容，炙热的视线扫过尹承一，就差把“I want you”写在眼睛里了，“承一小伙啊，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如果碰到什么事情，随时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