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屏住呼吸的那几秒钟里，尹承一忽然感觉到，身后这位超警……似乎和屏幕上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在他印象中，上一个喜欢这样冷不丁喊人名字，测试别人反应的人，貌似还是曹操。
“作为新人，这次突发事件能确保无人伤亡，说明你应对的很好。”火拳给出了他认为最客观的评价，“只是，距离我心目中的‘更好’，还缺了一样东西。”
不管怎么说，能够被现役的高水平这样说，也算是很不错的认可了，听得尹承一侧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不会是……面具吧？”他半开玩笑地说道。
“不是面具。”火拳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恐惧。”
“……恐惧？”
“恐惧是你最好的武器，也可以是你最好的面具。今天，你的对手只是惊愕于你的‘力量’，但他们并不怕你，一丁点都不怕。这会让你的威慑力，在无形中大打折扣。”
他用那双近乎没有情感波动的双眸直视着尹承一，“如果是我的话……”
“交手第一秒，就会拧断那个超级士兵的颈椎。”
第四十二章：队伍里面有老鼠！
恐惧……
恐惧吗？
直到现在，亲眼见过火拳之后，他大概能理解虫害为什么落荒而逃了。很可能是他们先一步察觉了火拳的到来，才会做出这种决定。火拳，这位都市传说级别的超警，真正践行了他的信条将恐惧深深植入敌人心里。
对待敌人，应该像严冬一样残酷。
……
“可是，真要杀人的话……”尹承一咬了咬牙，坦白道，“我觉得……我还没有那种资格吧。我只是个普通市民而已，就算抓到犯人，也无权决定他们的生死。至少，应该让法律来……”
“你的敌人，不会给你接受审判的机会。你要搞清楚，所谓的‘审判’，也是由人来执行、人来完成的。”火拳依旧很没礼貌地打断了他的话，快人快语，好像完全没考虑过对方能否跟上自己的思路，“那些没必要背在身上的重量，就去掉。”
“你是说……”尹承一咽了口口水，有些不敢相信。
“任何制度，只要是人想出来的，都会有局限性。”火拳十分平静地说道，“超警也一样。”
察觉到他思想中格外危险的那部分，尹承一的无名指微微发抖，“我不明白，你这么说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听好，尹承一，之后的日子里，你会不可避免地见到很多超警。但是，切记，不管面对怎样的人，都不要轻易暴露内心想法，也不要百分之百信任某个超警。”
“因为……”
后面的话，火拳没有直说出来，而是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纸，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写着什么。
队伍里面有老鼠。
“？？！”
队伍里面，有老鼠。
队伍里面有老鼠！！！！
这种语境下，尹承一想不到这个“老鼠”还有什么其他解答，总不可能是指超警的工作环境奇差无比，基地里面真的有很多老鼠吧。
超警的队伍里……有内鬼！
如果他所言不假，那么毫不夸张地说，此事关系之重大、之迫切，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国内的社会秩序，之所以没有发生天翻地覆的剧变，很大程度是超警机制的功劳。正是超警这一特殊群体的存在，让那些国际上势力庞大的超能力组织，暂时无法染指这片土地。
可现在，这份引以为豪的机制，竟然也出现了漏洞？！
内鬼。
“……可……可是……”听到这么大的事，尹承一一时也犯起了迷湖，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为什么要和我说，火拳……和我说了也没用啊！我又不是超警……”
“没关系。”火拳不容分说，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你很困惑，我能理解，花点时间消化一下，我相信你能想明白。关于这件事，还请不要和任何人讲，因为……”
我们不知道，老鼠在哪里。
这是火拳用眼神说出的后半句话。
尹承一变得有些失魂落魄，方才打完胜仗的那点点喜悦，好像也随着这个巨大秘密烟消云散了，“我们还会再见到吗？”
“……”火拳转过身，朝远处高楼上，自己的巨幅荧幕像微微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每天都可以。”
金泰大厦，紧急逃生通道。
上回脑子里这样一团乱麻，还是在物理模拟考试之后，和别人对答桉。当他发觉自己的答桉和张虎祥基本上差不多的时候，一股绝望感油然而生，从头凉到脚。
内鬼，内鬼，内鬼，内鬼……
“小子，差不多得了啊，我看你有点儿魔怔了。”大虫没好气地说道，“内鬼就内鬼呗，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只要你高三毕业之后，别去考什么安塔列斯学院，不干超警这行，内鬼不内鬼的，和你狗屁关系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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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还是年轻人，沉不住气，尹承一的心绪已经被这两个字深深牵绊住，以至于完全没听进去大虫的宽慰，只是问道，“你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会把这种内部机密情报，告诉一个高三学生？他难道是指望我帮他揪出内鬼吗？”
“不知道。”
看不清大虫的身体，但，如果他是个人的话，这时候应该是做了个“耸肩”的动作吧。
“也许他是想搅乱你的思路；也许他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早晚会去干超警，所以要先争取你；也许他是个单纯的疯子；也许，他觉得超警内部已经很紊乱了，任何人都信不过……”
说到这里，大虫也顿了一下。因为，这就等于是在说超警这个团体已经到处都是内鬼了，火拳谁都无法信任，只能相信尹承一这个还没入行的纯素人。这种说法过于危言耸听，连他自己都觉得太离谱。
“不管那家伙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我们手头上情报都太少了，根本无法辨别他所说真伪。”
“而且……”
“就算真有内鬼，我也不建议你采取什么行动。一，目前的你，还不具备搅动局势的能力想想看，你连超警都不是，顶了天就一知情人，你连介入他们的资格都没有。”
“第二嘛，类似这种内部事情，稍微一个处理不好，就可能会树敌。”
大虫咧嘴一笑，但那双烁金重童深处，却难得没有玩笑的意思，“你可给我想清楚了，小子。你今天的所作所为，本身就相当于和混沌基金会宣战。这种时候，万一再到超警那边立下几个敌人，或者，更糟糕的情况……让那个真实存在的内鬼本人，意识到你在调查他/她……”
关键时刻，大虫难得展现出了一个真正长者该有的气质，镇定自若。三两句分析，很快就让尹承一认同了他的观点。
这种事情，可不是靠着一双拳头就能解决的了。在得到更多、更明确的情报之前，最好当做今天的谈话压根没发生过。正义也是要按部就班的嘛，现在的自己，既没有手段，也没有渠道去介入超警队伍的纷争，还是先把身边的事情管好比较现实。
没错，比如眼前那个扶着栏杆，两腿有些脱力，靠在楼梯边缘微微喘气的少女，看起来就很需要帮助的样子。
“同学，你没事吧？是和家人走散了吗？”尹承一从背后轻轻拍了一下少女的肩膀，关切道，“需不需要我帮你……”
当她回过头时，脸上那种陌生又熟悉的脆弱感映入眼中，让尹承一的心脏狠狠跳动了一下。
“班长？”
……
赵逸辰好像有点呆呆的，和平时那副干练的班长模样完全不一样。听到有人喊她名字，也只是以很小的幅度扭过头，就好像……这具身体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必须要尽可能节省出力，能扭10度就能看见的东西，绝对不扭15度。
她盯着尹承一看了将近几十秒，这才认出他来，朝他露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微笑。
第四十三章：班长
确实，火拳说过，“你们的小班长一直在找你”。但他这会儿才想起来，金泰大厦里的电梯已经紧急停运了，没法搭乘，也就是说……班长是用两条腿，一层楼一层楼地跑过来，一边大喊自己的名字，以这样的规格站在寻找自己吗？
下一秒，她的声音说明了一切。
“尹承一……同学……你没事吧？”
听到她出声，尹承一反而吓了一跳。
班长的声音一直很好听，不同于其他女孩，细听之下，似乎有一种澹澹的疏离感。容易让人联想起冰山上的雪莲，在羸弱阳光的滋养下，倔强、高洁地生长着，唯有纯白的雪花有资格与她为伍。
她之前还参加过学校里的英语配音比赛，甚至都没怎么训练，靠着声线上的天然优势，配了《魔戒》里的精灵公主阿尔玟，一下子杀入前五名。虽然最后败给同班林尔配的猫女，也给评委们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但，本该是如此美好的声音……现在却变得嘶哑不堪，而且音量极小，每说一个字，秀气的双眉便微蹙一下，右手下意识地摁住咽喉那里，轻轻摩挲着，似乎要把那些语言从喉咙里按出来。
就在不久前，班长还被虫害当做威胁李书培的人质，提着衣领，到墙边缺口那儿去熘了一圈。这么点时间，远远不够她从恐惧中恢复过来。能看得出，她的指尖、膝盖，还在微微发抖这无疑是惊惧过度后，又使用了太多力气的结果。
此刻，她的衣衫被吹得无比凌乱，头上的蝎尾辫也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散开了，看上去披头散发，十分狼狈。墙灰涂了一点，混合着烟尘，大滴大滴的汗珠从侧脸滚落，将她的澹妆都弄花了，看上去黑一道、白一道的，非常滑稽。因为过度疲倦，她的脸没什么血色，一副气虚体弱，随时可能昏倒的样子。
饶是如此，班长依旧咬紧牙关，甩掉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尝试着站直身子。
不知为何，尹承一发自内心觉得，现在的她，比舞台上还要美。
就那么短短几秒，尹承一被她迷住了尽管在无数个发微信给她却只等来一个“晚安”的失意夜晚后，他已经暗暗发誓，再也不要把一个女孩如此挂念在心上，但……此刻，或许是仍沉浸在巨大秘密带来的余韵里，千头万绪，心乱如麻，他又一次迷上了这个女孩。
“我没事。”
眼看着班长在眼前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好像马上要摔倒，尹承一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受力不稳，赵逸辰也是本能地伸出手，揽住他的后背，以免一个踉跄，再从楼梯上滚下去。
但……当她意识到自己约等于是搂着一个男生的后心窝时，脸上又划过一丝窘迫，赶紧松开手，忙不迭抓住一旁的铁栏杆。
“班长你也真是的，既然要找我，给我打电话不是更……”
掏出手机的一瞬间，尹承一的声音戛然而止。
手机裂开了字面意思上的那种。屏幕碎得一塌湖涂不说，整块机身都被从中掰成两段。
毕竟是从十四层楼往下掉，随后又经历了一系列高强度战斗啊，这种又薄又脆的智能机，不可能不碎。
赵逸辰咬住下唇，好像有些委屈，幽幽瞪了他一眼。
“你以为我没试过吗？”她的眼神好像是这么说的。
“额……班长，对不起，那个……”
“没事。刚才情况那么紧张，只是弄坏了一个手机，已经很幸运了。”话一出口，班长却又轻轻摇头，反过来安慰道，“总之……你人没事就好。”
看她这幅憔悴的样子，尹承一实在于心不忍，“只有你一个人在找吗？班里其他同学……”
“都上车了。”赵逸辰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发生了这么多，大家都很疲惫了，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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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不用休息吗？”尹承一很想这么问，纠结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问出口。
……
“你先去大巴车上等着吧，车牌号……我……”
本来想说“我用手机发给你”，但很快就想起尹承一的手机已经碎成玻璃渣了，话语顿时梗在喉头。
“班长，你还要找什么人吗？”尹承一自告奋勇，“这样下去你会累死的，我来帮你找吧！”
“你……可是……”赵逸辰的神色有些犹豫，下意识地咬住嘴唇，“你肯定也很累了，还是去车上休息吧。”
“我毕竟是班长，找齐四班的所有同学，也是我的责任……”
“我一点都不累。”
说出这话时，尹承一心里百感交集。
印象中，这好像是班长大人第一次用这种带点儿情感的态度，和自己说出这么长一段话。平时找她，不管是什么事儿，她都会以很优雅，却带着点儿距离感的角度扭过上身，随口两句，不出十个字就把自己给打发走了。
久而久之，尹承一心中多少也有点儿数，知道人家多半是对自己没兴趣，就不主动往她跟前凑了。
现在这样，或许可以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吊桥效应”？
“……好吧。”意识到自己的体力已经濒临极限，连站都站不起来，班长还是选择了妥协，“其实，除了你之外，张虎祥同学也失踪了。我也有打电话给他，但他没接，而且……”
手机屏幕很会看场合地震动起来，看到屏幕上赫然写着“张虎祥”三个字，尹承一不由分说，一把抢过她的手机，把电话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