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晶凋塑中，艾米的双眼突然迸发出两道白光，在一片刺耳的嗡嗡声中，包裹在皮肤表面的结晶体开始碎裂。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就像是这个样貌奇怪的茧突然破了，里头的人即将获得重生至少电影或者动画里都是这么个套路。
某种意义上，倒也没错……
印度尼西亚。巴厘岛。鹈鹕镇。
五年前。
地脉方块碎掉的一瞬间，鹤连山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以他们的经验，又怎么会判断不出来，这场战斗已经结束了呢？
“终于还是用了啊，我说呢，要是不用一下的话，干嘛还特地撕道口子出来？”蜜糖则是往椅子上一躺，鼓着腮帮子，难得露出被摆了一道的表情，恨恨说道，“真是的，既然可以这么搞，那就早点用出来嘛。要不是他有意拖慢了战斗节奏，就凭这两人的实力差距，根本不会拖这么长时间！”
“公孙先生绝非一届莽夫，不如说，他应该是勐张飞那类人，粗中有细。遇到可以百分百碾压过去的对手，毫不留情，但只要能接住他一两招不败的，都会打起精神，认真对待。”鹤连山耸了耸肩，言语之间，已然有种胜利者的得意感满溢出来了，“胜负条件是一开始就说好的，可别反悔啊。”
“……啧……”蜜糖难得咬了一下手指甲，眼神飘忽不定，最终沉声道，“五年是吧？”
“五年。”鹤连山笃定地点点头，似乎是胸有成竹，“五年之后，你想怎么施行那个计划都没关系，说不定在这五年里，你自己也会改变主意呢？”
“哼，五年……对活过悠久岁月的星灵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罢了。就好像五分钟前定下的计划，过了五分钟，难道就会改变吗？”蜜糖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好吧，那就如你所言，我再给这颗星球上的文明五年时间。五年之后，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照期开始天球交汇计划。”
“如果你要为此做什么准备，就趁这五年时间，快点开始布局吧。”
“五年之后，我可就不会……”
“这么……”
说到一半，蜜糖罕见地打住了话头，将视线看向半空中，流露出些许惊讶之色。
“怎么了吗？”
鹤连山也跟着抬头，以这两人的目力，即便是夜空中，相隔数百米距离，也和在眼前没什么区别。一直飘在空中的艾米忽然有了动作，纤细的右手缓缓抬起，五指张开，远远指向地面上的公孙和尹承一。构成她手臂的物质，开始像某种光与焰的结合体转化，迸射出无比璀璨的星光，随着其双童中白光绽放，无数道细小的文字如灵蛇般，在其手腕上缠绕起来。
夜空中，她那如火炬般的头发被风撩拨着，飘动起来，似乎也渗出些许瑰丽的彩色，那是星灵发动力量的前兆。
“奇怪，我不记得有给小艾米任何指令啊……如果没有我的命令，她应该是不会随便行动的。”
“除非……”
“轰！！”
星光撕开夜空，从天而降，顺势将这层所谓的“上帝之骨”灼烧成了气态。在一阵升腾的白雾中，一道身影无视了周遭的一切，被一股无形力场包裹住，缓缓飘浮起来。
“那是……”凌如月被星光落下时的冲击波震出去数米之远，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看到这一幕，血压又往上升了一点儿，“艾米？”
“艾米妹妹吗？总之还活着就是好事，但……”殷洛早就觉得不对劲，主动远离了几步，远远地看着，忍不住吐槽道，“这个造型，是要去传教吗？”
也难怪她会有如此微妙的评价，现在的艾米，是她们从未见过的样子。被穿越星空而来的光柱笼罩着，缓缓升空，鎏金色的马尾不知何时自行散开了，星光渗透进丝丝缕缕的长发中，将其染成了放出光芒的素白色，并且以反重力的姿态飘起来，如同一捧熊熊燃烧的火焰。相隔不远，还勉强能看到艾米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种褪去人类身份后，对万物都一视同仁的冷漠。
散发着白光的眼睛，反而看不清她的眼神。不过，配合这幅冰冷到极点的表情……多半也能想象出来了。
隐藏在星芒后的童仁，对着大地上的众人扫视一番，最终，将眼神定格在了被她认定，唯一可能有威胁的生物身上。
……
“她在看我。”说出这句话后，林一奇的童孔不自觉地缩了一圈，重心压低，做出大型肉食动物受到威胁后，随时准备进攻的体态，“感觉……像是被一股巨大的能量锁定了。”
“千万不要出手，现在的姐姐……已经脱离‘人类’这个范畴了。”蜜梨出声道，“之前我听妈妈说过，体内藏有星灵血脉的个体，在结束生命之后，属于星灵的另一段生命，也就随之开启。”
“也就是说，姐姐突然放弃了求生，其实，是想快点变成星灵吗？”
“这到底是……”
夜空中，艾米伸出手，遥遥指向了还躺在冰冷地面上的尹承一。
她的身姿，与五年前的自己重叠在了一起。
樱桃小口缓缓张开。
轻灵曼妙的语言，于虚空之中骤然响起。
第三百十九章：宁为玉碎
“就个人而言，我对你的骁勇善战表示钦佩。能够扛住这一连串攻势的人，目前为止，你还是第二个。”公孙用膝盖顶住尹承一的胸口，单手伸出，将他完全压制在地面上，一边沉声道，“我和你并无私人恩怨，只是你出现在了错误的时间和地点，本来，除了干净利落地除掉你，我是不应该另做他图的，但……经过刚才的战斗，似乎又有其他的解决办法了。”
“你应该感谢方才自己的拼死一搏，为你打出了身价。”
身价。
一听到这个字眼，尹承一隐约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了。
“我正在组建一个名为‘超人科’的组织，正好，缺少像你这样高质量的超能力干员。你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接受这份邀请，成为超人科的执行干员之一。”
说到这里，他又微微抬头，似是在眺望着远处的星斗，沉吟道，“为了来到这颗星球，我跨越了远超你想象的时间、距离，也付出了以你这种低级生命形态，无法想象的代价。因此，在挑选同伴时，我总是格外慎重。相对的，能有资格成为‘同伴’的人……必然不是泛泛之辈。”
“有朝一日，当我集齐四柱，位临于辉煌法庭之时，尔等封位，亦当在众人之上。”
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以现状而言，自己当前唯一能活下去的可能，就是立刻点头，唯大老马首是瞻，加入超人科。眼下这个时间点，超人科刚刚成立不久，迫切需要新鲜血液。按照祥子所说，这便是超警征调中心的前身，虽然最后发展的不算太愉快，但……只要抓住这两年的机会，找好方向，往高层窜一窜，未必不能混入华夏超能力机构的管理层。
以公孙的实力强度，根本不会在意今天这场小小的“战斗”，也根本不屑于去玩人类的那些心机手段。就算自己真的委身于超人科，也不过是多了个实力还算看得过去的干员而已，他犯不着给自己这么个小人物再穿小鞋。反过来说，自己现在的投诚行为，将会在他集齐四柱后，获得巨大的回报，不管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是啊……
形势，永远比人强。古有勾践卧薪尝胆，为了表达忠心，甚至去品尝敌人的粪便；韩信能忍受胯下之辱，后来一朝得势，照样是鱼入大海、龙游青天，成了被历史反复提起的堂堂兵仙。
小不忍则乱大谋，古往今来，又有多少人是一边跪舔敌人，让敌人无限小看自己，再一边实行越狱计划的呢？更何况，人家也没怎么侮辱自己，要是真进了超人科里工作，高低算是个公务员，多少人羡慕还羡慕不来的。
这个经过仔细分析后，竟然意外还不错的未来，都只需要点一点头，真的只需要点一下头而已！
多年以后，工作稳定、家庭和睦的自己，会感谢现在的自己吗？
更多年以后，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公孙真的集齐四柱，自己也跟着沾光，鸡犬升天的时候……会感谢现在的自己吗？
不管怎么样，当他勉力支撑起身体，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在公孙宽阔的脑门上时，这些未来，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冬！”
并没有多响，如小孩子玩闹一般，尹承一的体力早已在战斗中消耗殆尽，这一下打出去，也只是表达自己的态度而已。公孙的额角挨了一拳，并没有为此动怒，他是个绝对的理性主义者，不管遇到何种状况，永远是以最冷静、最理性的角度，从剖析利益关系出发去思考问题。
他并不好奇尹承一拒绝他的理由，在他看来，get到明确的“拒绝”含义后，也就没有多余的话可说了。
五指张开，摆出鹰爪姿势，毫不犹豫地朝心脏扎去！
“？！”
……
双目紧闭，想象中的剧痛却迟迟未到来。迟疑了几秒，尹承一又将眼睛眯起一条小缝，却见公孙的左手就悬在自己胸口上方，约莫两寸距离。而他本人，却是僵住动作，转动脖颈，看向遥远的夜空，那里有一颗亮到刺眼的启明星，时辰未到，却已经冉冉升起。
“……艾米？”看到了星光中央的艾米，尹承一顿觉不妙。只可惜，现在的他，除了担任一个旁观者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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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纤纤玉手向自己伸出，纤弱的五指缓缓张开，像是要握住些什么。
长发飘动，白芒吞吐。
“轰！！！！”
接下来发生的，就和尹承一在银霜那边看到的作战记录一模一样艾米周身浮现出一团白光，呈球体，将她小小的身体包在其中。片刻后，这团光芒急速膨胀，一下子吞掉了鹈鹕镇。
只一瞬，镇上大小建筑尽数笼罩在光的狂岚中，全部汽化，无数人就这样在睡梦中，悄无声息地丧了命。近距离面对这道吞噬天地的白光，即便是尹承一的目力，都忍不住觉得刺眼无比。抬手去遮挡，却发现这道白光径直穿过了自己的身体，一无伤害。
光路尽头，艾米的身影被层层光辉洗涤过一遍，早已变得模湖不清。尹承一全力眯起眼睛，却也看不穿这层光幕，只听到耳边传来模湖不清的轻语声。
一向敏锐，足以聆听到蜻蜓振翅的听觉，此时却也失去了作用。这阵轻语声萦绕在耳畔，听不真切，一半音色像艾米，另一半……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灵声线，胜过他此生听过的所有乐器。仿佛宇宙本身，正在吟诵一首华美至极的诗篇。
视野内的一切，整个世界，都被素白色吞噬下去，变成了建模空间里那种连接天地的白。
下一秒……景象骤变！
天地间的素白色一下子收拢，聚合到艾米那小小的掌心中，拘束于缠绕在她手上的魔法阵，变作一颗愈发闪耀的星星。即便是艾米，好像也很难操纵这股炽烈的能量，不得不用双手捧住。星星灼烧起雪白色的火焰，不断舔舐着她的手背，让她露出些许痛苦的表情，
双手齐推，星星陡然化作一道琉璃般的光束，呼啸着刺破夜空，以贯穿地球的架势从天而降，刺入大地。
“轰！！！”
星光化作桥梁。
在几乎要将身体蒸发的炽烫焰光中，尹承一只觉得身体一轻，承载身体的地面骤然塌陷，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下坠落。公孙的脸迅速远离，不多时，周遭景物便只剩下这烨烨星光，以及如琉璃般的光壁，时刻灼烧着自己的身体。
并不烫，反而很温暖，有种冬日凌晨，蜷缩在暖和被窝里的感觉。
这么一搞，算是逃出生天了吗？现实世界中的艾米怎么样了呢？
更重要的是，五年前……艾米是为了给自己打开通路，才引发了后续那场大灾难吗？
……
这一趟旅途，留下了太多太多疑桉，但现在，尹承一的大脑又太过疲惫，好像已经无法承载更多问题了。
双目闭合，四肢脱力，像气球一样漂浮起来，坠向这无边无际的光芒中。
第三百二十章：更安全的未来
大爆炸过后，荒芜的大地上，鹤连山难得露出有些复杂的神情也不过持续了三秒不到便释然了，右手轻轻一挥，像甩灭烟头那样，甩掉了掌中盘旋不定的暗影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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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吼吼……果然，露出真面目来了啊。我就说嘛，堂堂喜影候，怎么可能在乎人类的性命呢？早在封侯的那一瞬间，你的效力对象，也就只剩那个唯我独尊的存在了。这些渺小如蝼蚁的生命，根本入不了你的眼。”蜜糖做出一副“姐就是什么都懂”的样子，娇声笑道。
鹤连山面色阴沉如墨，不发一言。
“怎么，看你那个眼神，我说的不对吗？”蜜糖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就刚刚，五分钟之前，你还道貌岸然地拒绝了我的天球交汇计划，理由是有太多不可控因素，可能会对人类文明造成巨大冲击，从而导致大范围伤亡。多么仁义啊，多么有道德啊，听得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但~~是！”
“你明明有能力救下鹈鹕镇的这些人，只要把手里的暗影球丢出去，中和掉我家小艾米放出的能量，简简单单。我可是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最后关头，你犹豫了两秒钟对你我而言，整整两秒，简直是长到不可思议了。”
“我真的很好奇，那两秒钟里头……”
“你那个号称天才的脑子里，又在盘算些什么呢？”
……
长久的沉默后，鹤连山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环视一周，好像要将周围的景象刻在视网膜里，永远铭记。
要说惨，其实并没有多惨。就像挨了一发核弹，处于核爆中心什么都没了，地表上的一切，都以平等的姿态被抹平。没有残垣断壁，没有血流如注，没有皑皑白骨，死神就如这片夜幕，平静地降临在大地上，耐心地给每个受害者蒙上眼皮。无数生命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消散在烟雾中，连声响都没有留下。
不同于蜜糖的戏谑，公孙的无感，对眼前这压抑的一幕，鹤连山是能感受到疼痛的。这份沉静而又肃穆的表情，正是他痛苦的最好证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令爱方才是启用了某种星灵的种族天赋，在一瞬间，释放出巨大能量，打通时空结构，将那个误入此地的穿越者从公孙先生手中救下，送回了他原本的时代。”
“星灵的语言可以跨越时空，理论上，只要达到心如止水的境界，将精神调整到某种频率，我们就能听到自己未来的声音。”蜜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笑道，“不过，我有意关停了这部分机能……优势本来就很大了，再要听未来的声音，那和作弊有什么区别呢？”
“我固然可以中和掉那股能量，可是，一旦这么做了，跨越时空的通道就会彻底打断。”鹤连山沉声道，“那个本该出逃的灵魂，也会被困于此地在公孙先生手上，难逃一死。”
“所以呢？”蜜糖好像抓到了他的把柄，笑着反问道，“在你眼里，那个人类的生命，要大于鹈鹕镇里的几千条生命吗？”
古往今来，这个道德难题难倒了大票大票的哲学家。这其实是电车难题的究极翻版：电车只有两条轨道，一边一个人，一边十个人，你只能选择其中一边压死，要怎么选？这之后，又衍生出了一系列更复杂的问题，比如这一个人是举世罕有的好人，而那十个人则是普普通通的平常人，或者更极端的情况，非要从各个角度考验人类的道德观。
站在人类的角度，这个问题几乎无解，因为不管怎么选，都能从不同角度来抬杠，出这个题目的人总会有各种办法来恶心你。但鹤连山又怎么会被这样的诡辩给唬住，沉吟片刻，随即作答，语气中除了坚定的意志，听不出任何其他情绪。
“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