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蜜糖和鹤连山眼中，这位老兄像是突然神经错乱了，看向一边，不知何意。但即便不解其意，他们也不会把一个堂堂宇宙级能力者的突然发难当做是神经病，只会觉得自己是否疏忽了什么，随即也朝同样方向看去。除了一片空无的地面，红白交加的墙角，一无所有。
可在尹承一眼中，事情却变得万分惊骇了。
被那双永远不眨动的眼睛盯着……远比想象中更加难熬，不过对视，好像已经有一把刀子刺入皮下，把浑身上下的秘密都剥出来，血淋淋地呈给他看。不光看，公孙还往他所站立的方向缓缓逼近过来，眼睛不眨，上身直立，看着就让人胆战心惊。
“怎么会这样……他……他是在看我吗？”尹承一心中一百个不相信，U对此更是觉得无法理解，“不可能啊！这里是艾米的心象，对吧？我现在理应是在艾米的记忆里，里面的人就像在演一场早就排好的大戏，戏里戏外，都和我半点关系都没有啊！”
“不，还有一种可能……”大虫的声音低沉下来，咽喉中，发出猫科动物被侵犯领地时，那种凶狠的低吼，“即便是在你妹妹的‘记忆’里，这个人，在这个时间点上，也做了这个动作。”
“这……说不通啊。”尹承一挠了挠头发，自己都觉反驳得有些无力，“当时公园里根本没人，他怎么会……”
……
“何人在此窃听？！”
说罢，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身前响起。来不及回应，公孙飞身而至，右手五指张开，勐地一把，竟然化虚为实，握住了尹承一的脖颈，将他狠狠掼摔在地。“轰”的一声，尹承一的嵴背和地面接触，巨力压得碎石乱飞。
空中掠过一道虹光，经此一抓，尹承一被他生生带回了五年前。惊异之余，他再不敢留力，双手齐出，握住公孙的手腕，试图将其掰开。然而平躺的姿势本就不好发力，他更是咬牙切齿、青筋直爆，连吃奶的劲都用出来了，这只锁在喉咙上手却纹丝不动，宛若铁铸的一般。
说实话，哪怕真的是铁铸成，以尹承一的力气也该掰开了。但公孙的皮肤之下，掩盖的不知是何物，竟然具有如此可观的硬度，无论怎么发力，都不见移动。越是出力，心中之惊骇越是陡增这是他第一次在向来自傲的“力量”项目上，毫无悬念地败下阵来。
“有人窃听？”鹤连山的神色顿时紧张起来，“【辉煌法庭】的人，这么快就追来了？”
“应该不是，法庭要是派人，水平不会这么差。待我仔细看来……”公孙摇了摇头，环目之中，升起一道刺目红芒，落在被他单手压制的尹承一身上，不过轻轻一撇，高耸的剑眉愈发揪起，“怪事！”
“怎么了？”蜜糖好奇地伸长脖子，在她的视角中，被公孙压在地上的，只有一道模湖光影，勉强勾勒出人类的外形，看不清真容，“你不是号称能博览周天之物吗，难道这个偷窥者，不在周天之列吗？”
“并非如此，只是……他身上的‘熵’，紊乱非常，像是从另外时间线来到这里的。”
说罢，公孙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已然完成星灵化，悬在空中的艾米。这一眼下去，尹承一和艾米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关联，在他那双闪烁着红芒的童孔中，也越发清晰起来。
“此人穿越时间的媒介，似乎正是令爱的‘记忆’。通过层层叠叠的心象世界，他窥探到了深藏于令爱潜意识中，”
“记忆？”蜜糖略一思索，恍然大悟，“这么说，在未来的某个时间点里，小艾米快要死了？只有快死去的人，灵魂浮游不定，才会给出这样的窗口。”
“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突然觉得，这个偷窥者身上的气息有点熟悉了……”
……
也许是公孙的“强观察”行为，改变了尹承一现在无比微妙的状态。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身体再度虚化，自行从这双不可动摇的手里滑了出去。尹承一的战斗直觉相当优秀，千分之一秒中，他把握住了这难得机会，双脚一蹬，身体高高弹起，如旋转的陀螺一般，腰身拧动，飞起一脚，直奔对方的脑门而去。
“冬！！”
快出音爆的鞭腿，狠狠抽击在公孙的额头上，只听得一声脆响，剧痛顺着脚背，传递到他的大脑中。这是他从未体会到过的感觉，一脚上去，瞄准的是人之要害，却像是普通人一脚踢在墙根上，骨头当即碎裂。慢动作之下，整只脚掌以奇怪的角度弯折，从踝部断裂。
敏锐的五感，此刻反倒成了危害那股从踝部传来的剧痛感，此刻格外清楚。尹承一本来还打算硬着头皮忍下来，不过数秒，源源不断的疼痛信号便冲溃理智，也一并冲开了他坚咬的牙关，抱着右腿，在地上连着打了几个滚，哀嚎不已。
反观挨了一脚的公孙，面色如常，毫无反应，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好像根本没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足跟轻轻一顿，身体便悬浮起来。虽不至于升到艾米那么高，却也足以俯瞰地面上的众人了。
他并未故作声势，只因身形魁梧，双手固握成拳，自然地垂落在两腿旁侧，腰背挺直，坚实有力的身躯便已显现出来，令人忍不住联想起古希腊雄壮男人的石凋，每一块肌肉，都充斥着难以用语言表述的力量感。相比之下，断了一条腿，强撑着站起来，却还是一瘸一拐的尹承一……简直就被对比到土里了。
千钧一发之际，尹承一只觉得右腿脚踝一阵酥麻，不由地甩动两下。断掉的骨头似乎已经长好了，只是挫伤的肌肉尚未复原，隐隐作痛。上天入地皆无门路之时，这对被捆绑在一具身体上的苦命搭档，能够仰赖的，也只有彼此。
“喂。”
“啊？”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都没啥好建议吗？”
“我的好建议平常早就提过了，你又不愿意干，现在强敌在前，我还能有啥办法。”大虫显然也感受到了来者之强大，拱起嵴背，背上那些如同刺猬般的硬毛根根立起，低吼道，“这种敌人，根本不是现在的你能够挑衅的……”
“用出你全部的‘敌意’吧。”
烧铁般的暗红色，逐渐在环目之中聚集起来，汇聚成两枚拖着光尾的光点。
胸膛微微一挺。
“轰！！”
两道灼热射线在空中拐了无数个不同角度的弯，直奔尹承一的头颅而来！
第三百十二章：弱者也要战斗！
“轰！”
险。
好险。
那两道暗红色的光束从公孙眼中喷出，不走直线，而是以完全无视空气动力学的角度，在半空中不断拐弯，以光之速度，竟然在漆黑的夜空中画出一座迷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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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尹承一的动态视力远超常人，但也仅限于能清晰看到出膛子弹这种程度，想要挑战光速……哪怕给他换上钛合金眼都没用。之所以能在最后关头躲开，并非他看到了射线来时方位，而是强大的战斗直觉发作，几乎在他童放光的同时，脑袋便已向旁侧扭去，这才算堪堪闪开。
贴身擦过，鬓角已经能感受到这股逼人的热浪。仅仅是擦了一下，几根黑色瞬间转为斑白，尹承一虽未亲眼所见，预警机制却已然警铃大作。其实也不需要提醒，他对这招本就颇为忌惮，躲过之后，也不敢在险中求进，反倒将身体蜷成一团，在空中倒翻两个筋斗，总算是平稳着地。
……
蜜糖完全没有插手的意思，对她来说，有戏看才是最重要的。现在突然来这么一出大戏，原来的计划也不重要了，直接往边上的长椅一座，变魔术般摸出一张卡牌，摔在地上，变出一大堆零食，顺势嗑起一包糖炒栗子，边看，边向鹤连山招手，嬉皮笑脸道，“来来来，喜影候，他主动跟别人抡胳膊，这可太难得了，一起来看啊。”
“……”鹤连山并未行动，只是给了她一个白眼，换来蜜糖连声娇笑。
“居然能够躲过公孙先生的【逆熵射线】……究竟是什么人？”鹤连山眯起眼睛，仔细观察着那道人影的动作，感慨道，“绝大多数能力者，根本连第一招都撑不过，或是心口、或是脑门，就会被射线灼出两个大洞，死于非命。而他，却靠着侧身、拧转、缩头、蜷体这一系列动作，硬是闪开了致命一击，绝不是泛泛之辈！”
“又有什么关系呢？”蜜糖意味深长地笑道，“在绝对实力面前，这种技巧又能拖延多久？他将全部精力用于闪躲，即便躲过一次，运气的成分也相当之大。公孙先生甚至不用更换战术，只要继续放出逆熵射线，就能将其逼入绝境。”
“……”
“弱者的处境，往往是很可悲的。他会选择躲，是因为除了躲闪之外，根本没有其他选择。他们无法决定战争的发起、过程、落幕，只能被动接受，豁出全力，不过也只是求保全自身而已。”
被蜜糖说到这个地步，鹤连山再迟钝，也明白她说的并不是指眼前这场争斗，还是在以此来借喻她的天球交汇计划。
地球上，注定要接受剧变，走向炼狱的芸芸众生，便是她口中的“弱者”。就和那道狼狈逃窜的影子一样，公孙若是一下一下打过去，除了闪躲，毫无他法。
“要和我打个赌吗？”
“哦……？”一听有乐子，蜜糖的眼睛登时亮起来，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个赌法？”
“以我们话音落下为限。如果此人还能在公孙先生手下走出五招，仍然站立不倒，算我赢。如若不然，算你赢。”
蜜糖没有急着答应，而是笑眯眯地问道，“你赢了如何，我赢了，又如何啊？”
“如你胜了，日后刀兵相见时，我输给你一条命。危难之时，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鹤连山眸光坚定，无比洒脱地承诺道，“如果我胜了……请你在至少五年之内，将你的天球交汇计划暂时搁置，不可再议。”
“诶~~~总感觉，我这边好像亏得更多些啊。”蜜糖笑容依旧甜美非常，看不出她心中在想什么，“你所谓的‘输给我一条命’，肯定是默认了我快要死在你手里时，才会生效的吧？但未来的事，谁能保证我就一定会败给你呢？不过是虚无缥缈的泡影……可天球交汇计划，却是我一步一个脚印谋划至今的，大体已经成型。”
“用一件未必会发生的事，来交换一件大概率会发生的事，未免有些卑鄙了吧？”
“而且……为什么非要让我推迟五年呢？这五年里，你还有什么其他打算吗？”
“这我就无可奉告了，只能说，我也有我的计划。哪怕是做最坏的打算，你们真要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也需要给人类一点缓冲时间，来做准备。这五年我，我会尽我所能，将冲击的余波减到最小”鹤连山挥了挥手，尽显果决，“你应该也清楚，我在这里和你多说每一个字，形势于我，都是大大的不利。”
“要不要赌，你给个痛快话吧！”
……
收敛起轻佻的笑容后，露出严肃神色的蜜糖，周身缭绕着一股凛然之气，令人望之而肺腑具寒，不敢和她对视。
这是她第一次不理解对方在想什么。
事实上，在未来的五年里，她的对手从公孙逐渐换成了鹤连山。棋盘之上，如论战术，他们两互有胜负，但是从战略上，蜜糖却始终搞不懂对方要干嘛。费尽心思，谋篇布局，难道真的就是为了保护这颗星球上，数不胜数的渺小生灵吗？
当人们明确得知，自家院子下面藏有大秘宝，而宝藏正上方刚好有几个蚂蚁窝时，难道会因为区区几十、几百只蚂蚁，而强忍住掘地三尺的想法，换一条又花时间又花力气的路，来挖取宝藏吗？
不。
不可能。
断然，不可能。
蜜糖认定了他还有其他图谋，但一时间，属于星灵的强烈好奇心却占了上风。因为她已经认定，比起眼中只有紫立方，急功近利的公孙，眼前这位喜影候，能给她提供的对弈乐趣，必然会更多。
究其根本，她、公孙、鹤连山，以地球文明的标准去看，无疑都属于“超模”的开挂级选手。她和公孙的对局，往往没有博弈可言，就是看谁的超能力更高、更硬，发挥的更加出色。
但鹤连山不同出于那种对地球人莫名其妙的保护心理，他会将自己代入到地球人的角色里，按照他们的规矩行事。比起外挂对轰，同一个愿意遵守部分规则的棋手对弈，必然更加正式，也更加有趣。
……
长久的考虑后，她终于点了点头。
事关人类命运的赌约，就此，开始了。
另一边，尹承一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肩上承担了如此重任，就算听到，现在他也没功夫去管，光是应付公孙的攻击，就快把老命豁出去了。凭着优秀的动态视力，他极其惊险地躲过了对方的轮番攻击，好不容易瞅准机会，欺身压近，双指齐出，想要先一步戳瞎这双能进行远程攻击，威胁巨大的环目。
好消息是，确实被他得手了。
坏消息是……
“卡！”
公孙圆睁双目，不闪不避，而尹承一的双指……在戳中其童仁后，却在反作用力的摧残下，双双折断。
第三百十三章：人性在退却，兽性在暴涨
眼睛，理应是人体上下，最脆弱，最柔软的要害处。人类的搏击技术中，不乏有针对眼部发起的技巧，比如咏春拳中的标指，便有专门戳眼之奇效。但……戳中对方的眼珠子，却折断了自己的手指，这种情况，又该如何是好呢？当己方与敌方的身体差距大到一定程度后，所谓技巧，真的还有意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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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思考明白，公孙抬起手臂，轻轻一拂。不开玩笑，真的很轻，就像一只苍蝇飞到衣服上，你嫌脏，也不打算真的打死它，只是轻轻挥动一下衣袖，把它赶跑即可。
落在心口，宛若重锤凿击。
“轰！！”
还来不及反应，尹承一的身体倒飞而出数百米。说句不客气的，在先前经历的战斗中，他被打飞的次数并不少，力道各有不同，但……没有一次，让他体会到了如此惨烈的疼痛感。周遭景物在眼前迅速模湖、倒退，自己像是被钉在空间上，连翻倒退，连手都抬不起来，尽管他极力尝试，在急速倒退期间，浑身上下能够活动的，只有微微发抖的手指。
究竟撞碎了多少堵墙？以这样的速度，如果在飞行途中撞到人，会不会直接把血肉之躯撞成碎末？
没空去想。
当身体上的动能终于消化干净时，他已经四仰八叉，躺在一道平坦宽阔的大路上。在他身前，横着一条巨大无比的鸿沟，直接把地面给犁碎了，若是让旁人来看，就算说是一颗流星从天而降，估计也有一大票人会信。躺在巨大的坑洞中，心口隐隐作痛，不是伤轻，反而是伤得太重，太多部位坏死，导致疼痛已经传不到大脑皮层了。这是个相当危险的信号，但是……以现在的境况，尹承一也顾不得这许多了，只要心脏还能跳动，他就必须挣扎着爬起来，咬紧牙关，用全力来躲下一次攻击。
黏连的血肉洒在地上，起身瞬间，尹承一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嗡嗡作响。胸腔受损，似乎影响到了他的视力和听力，让他没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到了生死搏杀的时候，除了和他一心同体的老搭档，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到他。
“右边！”
“冬！！”
刚刚将脑袋偏向左边，突然杀到的拳风便骤然袭来，钻破了尹承一的头发。千分之一秒内，拳风袭来，吹得他脸皮生疼，像是被粗糙的海风吹拂。面对这个毫无破绽的对手，他不知如何是好，似乎不管从何种角度看，自己和他都不在一个级别，亦看不见半点取胜之道。
但……他也很清楚，决不能在这个时候松劲，一卸力，就真的再无希望了。
旋身，借力，凭着优秀的战斗直觉，他抓住了公孙杀至身边时，那个无比短暂的空当，一拳捣向他的下颚。
恰好，公孙落下的巨拳，与之狠狠砸在一起。只听得“轰”的一声巨响，周遭空气尽数被挤开，以二人对拳的点为中心，方圆数百里的易碎品齐齐裂开，甚至连一些扎地不牢的树木，也被当即震断，变作木屑。
地面凭空凹下去一个大坑，坑洞中心，数秒不到的博弈已然分出胜负。即便身位各种不利，以高对低，他还是靠着不讲道理的身体硬度，正面干碎了尹承一的左拳。只听卡察一声，骨肉被挤压到一起，剧痛攀上了少年俊秀的面庞，也让他童孔中烙着的烁金色重童愈发明显。
那双神异的眼童中，人性在退却，兽性在暴涨。
“吼！！！”
尹承一的吼声已经一半类人，一半类兽，左手吃痛，让他的动作越发癫狂。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把血肉模湖的左手再度攥紧，又往公孙脸上来了一下。随后，他以足尖点地，腾跃而起，整条右腿化作长鞭，狠狠一下抽击在公孙的侧脸上。这看似被人皮包裹的身躯下，不知道藏着何种物质，调动浑身力量，足以将巨石削成两半的鞭腿，几乎零距离噼在脸上，竟然连皮肤表层都纹丝不动。
然而，这一次，尹承一的脚踝却没有像刚才那样直接折断，只是脚背的骨头隐隐开裂。痛当然还是一样痛，甚至更痛，但这个微妙的变化，似乎已经显出了他那微渺到近乎不可能的取胜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