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距离避难所不是特别远的地道。”赤瞳说,“这个世界的我,就是你先前提到的来自于中央火种城的精锐队伍的一员。”
“这支队伍没有随着避难所的覆没而全灭吗?”
“是的,他们都是超一流的掘墓人,再加上有黑袍在身,因此基本上都成功突围了。”赤瞳说,“但是避难所的人们却没有这等本事,所以……”说到这里,她的口气中不免出现了几分郁郁,“虽说是以暗杀安洁拉的计划为重,可终究是牺牲了避难所的人们。”
“这不是你的错,那时候你还没有到这里。”我一边说,一边却想到:同样是精锐队伍的成员,那些人能够突围,约翰却做不到,难道是因为后者在当时没能抛下自己的老朋友们吗?
之后,我们互相交流了各自的信息。
赤瞳如今已经通关了十三次剧本,比我多两次,当前的指令则是“打败安洁拉”。
而我在牧场主被杀死了之后,指令也变成了“打败安洁拉”。
考虑到这个世界的宁海好像是一个极度仇恨死体的幸存者,我不禁怀疑,如果自己真的打败了安洁拉,那么下一个指令是不是就会变成打败那个毁灭了巨国的魔头?
挂断电话前,我对她说:“精锐队伍里也许有奸细,你要当心。”
“我会注意的。”她说。
说完,我们就结束了通话。
我将黑色手机收进了口袋里,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的对话。
安洁拉有着分身和伪装他人的能力,假设奸细真实存在,那么这奸细搞不好就是安洁拉的分身,甚至就是本人。
要是解决不了这一环,那么精锐队伍的暗杀就相当于还没开始就已经失败了。
这时,约翰终于一脸疲惫地走出了山洞,然后拿出了铁锹,开始在地面上挖土。
他铲掉了带着血腥的绿色草皮,又挖走了一块块潮湿的深褐色泥土,没过多久就挖出了七八个足以容纳人体的深坑,随即他又转身走回山洞,从里面陆陆续续地搬出了七八具尸体,其中也包括他的父母。片刻后,他将这些尸体都埋进了深坑里。
数秒钟后,他又开始挖坑,挖完后却不再埋人,而是站在新的深坑旁边发起了呆。
“不继续做坟墓了吗?”我走过去问。
“嗯……其他死者我都不熟,所以我就只埋葬这些。”约翰神色莫名地说,“而且……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来不及做更多的坟墓了。”
“时间不多?”我在意地问,“怎么回事?”
“我快要死了。”约翰说。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我反问。
“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约翰停顿了两秒钟,这才说,“你应该知道,我是凭借杀死牧场主的执念才变成死体的。”他缓慢地说了下去,“而现在牧场主已经死了,所以……我的执念也达成了,已经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你的意思是……”我花了五秒钟时间想出了一个不怎么恰当的词儿,“你要‘升天’了?”
结果他居然听懂了,随即说:“不,我要失去理智了。”他开始解释了起来,“在失去执念之后,身为死体的我就会只剩下追求血肉的本能,并且开始袭击活人。”
“你不可以有新的执念吗?”我问,“之前你杀死了牧场主,之后你还可以去杀奸细,再去杀安洁拉。后两者就无法让你继续坚持下去?”
“虽然死体未必只能有一个执念,但是只有足够强烈的生前的执念才能够保留下来,而在变成死体之后,就无法再生出新的执念了。”约翰说,“因为死体只有执念,没有真正的心灵。后者与前者的关系就好像木柴与火焰,火焰本身是无法作为燃料来烧出新的火焰的。”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落寞,“严格地说,现在的我也不是真正的约翰,而仅仅是约翰生前最强烈的一道执念……或者说,一些残渣罢了。”
“生前的你对奸细和安洁拉的执念还不够强烈吗?”我反问。
“我当然也仇恨奸细和安洁拉,但且不说前者还没有证实,后者我也只是在传闻中听说过。比起这两者,生前的我对于近在咫尺的牧场主的仇恨要更加强烈、真切。”约翰自嘲地说,“这股仇恨完完全全地蒙蔽了我的心灵,甚至让我忘记了心中的美好,让我沦为了一个……被仇恨填满了内心的死体。”
说实话,我看不出他被“仇恨填满了内心”。现在的他,在我看来只是一个失去了激情的男人。
然而对我来说,一个没有心灵、只有执念的人的心理状态,本来就是一种无法捉摸的事物。纵然现在的他可以与我正常地交流,甚至还在我的面前出现过大哭大笑的情绪表达,但是他真的拥有一个如外表那么人性化的内心世界吗?
我甚至无法分辨他是否真的拥有所谓的内心世界,还是说他仅仅在模仿人类的行为,并且表现得“就像是会思考一样”?
他自称自己只是约翰的残渣,我觉得,虽然不礼貌,但是这种说法真是太贴切不过了。
“那么,这个坟墓……”我看向了他之前挖掘的新的深坑。
“是我留给自己的。”约翰说,“你还记得在到达避难所之前,我想要拜托给你一件事吗?”
“你当时以为避难所说不定没事,所以埋葬自己的事情,可以交给熟人来干。”我明白了他当时的想法,“但现在避难所已经覆灭,那么这件事情,就只有由我来干。”
“不仅如此,我还希望你在埋葬我之前,先将我肢解,这样一来就能够让我再也无法爬出坟墓。”约翰说,“而这些事情,我是无法一个人完成的。”
“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我问,“那么做的话,你就要被深深地埋在地下,今后很可能再也出不来了。”
“哼……要么是被囚禁在这身死去的身体里,要么是被囚禁在泥土之下……”约翰反问,“这有什么差别吗?”
我不由得钦佩起了他的想法,随即准备动手:“那么,这就开始吧。”
“不,先等等。”约翰突然说。
“怎么了?”我问。
约翰迟疑了一会儿,然后说:“先给我一点点时间,我要……做一下准备。”
说完,他转身走进了山洞,我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这山洞作为避难所有着不少生活工具,此刻都东倒西歪地掉在地上。约翰从地上扶起一副桌椅,随即又从抽屉里找出了书信和羽毛笔,开始书写了起来。
“我的妻子在中央火种城里生活。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将这封书信交给她。”他一边写一边说。
“这是遗书?”我问。
“不,这是拿来骗她的,里面会说我还活着。”约翰说,“如果是遗书,那我根本不需要写。”他说了下去,“我们掘墓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所以都会随身常备一封。要是死掉的时候身边有伙伴在,那就可以让他想办法带回去。”
“你没有想过放弃这一行吗?”
“想过,但是……火种城人满为患,寸土寸金。如果我放弃做掘墓人,那就会被赶出去,妻子也会住不下去。而且……”约翰说,“虽然这么说会显得有些愚蠢,但是我觉得……在这个世道,比起窝囊地住在火种城里等外面的消息,还不如在外面与死体们战斗来得爽快。”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在掘墓人中有这么一句话:或许我们无法决定自己如何出生,但至少可以决定自己如何死去。自己的坟墓,要自己亲手来挖。”
“听上去确实有点儿蠢。”我评价了一句,他不以为然地笑了笑。
山洞里面又昏暗又压抑,我转身走了出去,在外面等他写好。
片刻后,约翰拿着书信走了出来。
此时是黄昏,天上布满了火烧云,橘红色的阳光斜射下来。他一走近,落在周围撕咬尸体的乌鸦们就振翅而起,掀起了一阵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