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讲述自己的遭遇的时候,我们已经冲出了关押区,此刻正奔跑在一条白色的走廊通道上,沿途阻挡的守卫们都被我们打败或甩掉了。
她的讲述解答了我的一些疑问,比如说为什么施弗德会回到这边的世界、为什么施弗德会明知可能吸引宁海敌意也要抓走柴崎、为什么柴崎会被单独运往这老巢、为什么柴崎这实验体会知道施弗德就是佐藤……
我的疑问只剩下了一个,那就是施弗德的真正目的。
虽然他自称想要活得更久,但如果只是要达到这一点,那他肯定还有其他的选择,维克多的转生技术就是其中一种。既然他已经掌握了维克多的一切技术,那自然也肯定掌握了转生。
忽然,施弗德的气息出现在了前方。
我和神乐不约而同地停止了前进的步伐。
只见在前方十多米外的阴影中,施弗德犹如水中升柱一般缓慢地出现了。他依旧坐着轮椅,面相老态龙钟,眼神阴鸷地望了过来,一开口就是:“你们要去哪儿?”
“糟糕……”神乐脸色微变。
她会有此表现,不止是因为看见了施弗德,也是因为施弗德手里正拎着一个玩意。
施弗德看着我们,扔出了手里的人头。后者滚落到了我们的面前,面部正对着我们的方向,正是死不瞑目的三轮先生的头。
就连掌握穿墙术的三轮先生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我就知道,入侵者果然是你们。”施弗德冷笑着说,“但是现在三轮已经被我所杀,你们再也无法依赖他的穿墙术来取巧逃跑了。再加上这里是建筑物的内部,这女孩的飞行本领也已无法发挥。你们已经无处可逃了。”
“这可难说。”我一边虚张声势地说,一边放下柴崎,挡在了她的身前
正如施弗德所说,我们已经无处可逃,如今只能拼上性命了。
拼命对我来说早已不是第一回。可即便如此,我也依旧难以舍弃紧张。或许这就是我的最后一次战斗了,我这么想着。
柴崎咬了咬牙,说:“施弗德,不,佐藤……你真的都已经不在乎了吗?”她不甘心地说了下去,“一开始山口拉着你加入超自然部的时候、薇奈特出钱组织部员们一起踏青旅行的时候、大家为孤零零的你庆祝生日的时候……虽然这些时间对于你的漫长人生来说只是短暂的一小段,但一定都是我们无可替代的珍贵回忆,你真的都已经忘记了,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你要我说多少遍才会明白?柴田。”施弗德哈哈大笑起来,“这些事情,我一个都记不起来了!”
“是这样吗……”柴崎无比失望地闭上了双眼,甚至连他念错了自己的名字都不愿意再订正了。
“对现在的我来说,真正重要的是长生,是眼下的长生实验。如果无法让自己延续下去,珍贵的回忆积攒再多也于事无补。”施弗德说。
“奇怪,宁海……”神乐小声地说,“他没有说谎啊,他是真的想要长生……”
闻言,我的心中闪过了一道灵感,向施弗德问:“施弗德,你还记得自己本来的名字是什么吗?”
“你以为我是记忆只有七秒钟的金鱼吗?”他斜视着我,“佐藤,这就是我本来的称呼。”
“那是你本来的姓,我问的是你本来的名字。”我说。
柴崎诧异地看向了我,神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施弗德脸色一变。
我继续问:“柴崎刚才提到了山口,你还记得山口是谁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施弗德冷冷地问。
“我的伙伴有着辨识谎言的本事,她告诉我你在两件事上没有撒谎,第一是你掌握了维克多的一切技术,第二是你确实想要长生。”我说,“对于掌握转生技术的你来说,肉体的寿命显然已经无关紧要,更何况,你好像本来就有着延续肉体寿命的技术,要不然我也没法儿从你的脸上看出过去佐藤的影子。”我顿了一下,然后说,“所以,你所追求的长生,并不是肉体的长生,而是人格的长生……我说的没错吧?”
他的脸色忽然平静了下来,说:“看来你都已经识破了。”
我本来还不敢确信,见他这么说,心中就确信了下来。
“我上次就对你说过,人格也是存在新陈代谢的,这新陈代谢就是代指人的记忆与遗忘。随着时间推移,人会逐渐记住新的事物、忘却旧的事物。而只要时间过得足够久,一个人的记忆就会完全更新,人格也会变得截然不同。”他面无表情地说,“在这个世界的哲学中,也有那么一条与我的处境差不多的悖论:假设存在一条木船,它在积年累月的维修中逐步更换了一个又一个零部件,直到所有的零部件都不是原有之物了,那么它还能够算是最初那条木船吗?”
“忒修斯之船悖论。”我不由得想起了这一条如今就连中学生都知道的著名哲学悖论。
“在漫长的切身体会中,我得到的答案是‘否’。与新生的人格相对,旧的人格与灭亡无异。”他继续说,“即便肉体存续的时间能够无穷延长,若是连人格都寿终正寝了,那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
240 我之残骸(完)
“这么说来,你真正想要得到的,其实就是不会遗忘任何事物的超级记忆力吗?”神乐问。
“你能够做到只进食、不排泄吗?”施弗德不以为然地瞥了她一眼。
他的言下之意估计是:要是一个人只会记忆、不会遗忘,那就等同于只吃不拉,早晚会到达一个无法忍受的危险临界点。
“如果你的比喻切合实际,那么过去那些患上超忆症(一种使人失去遗忘功能的罕见症状)的特殊病人,岂不是都早已死于‘撑死’了?”我反问。
“那是因为人脑的记忆储存上限足够高,哪怕一个人有着真正过目不忘的天赋,也未必能够在寿命耗尽之前将其填满。”施弗德说,“但是我不一样,我有着超越一般人类的寿命,对于自己的记忆上限有着更高的需求。或许你们认为自己的脑子已经够用了,可是我却不这么认为。”
“也就是说……”我说,“你之所以一直在针对实验体们的脑子进行研究,就是因为想要获得拓宽记忆上限的技术?”
“错。”他还是摇头,“我想要的,是能够真正做到一劳永逸的技术。”他继续说,“只要我的研究大功告成,那么我就能够直接在物质层面上重组自己的大脑结构,继而篡改自己的意识形态,让自己能够在无限记忆信息的同时,又不会因此而承担任何负荷。”
“你是认真的吗?”柴崎不可思议地说,“这种事情,别说是科技角度的可行性了,就连逻辑上都讲不通。”
“就如你所说,任何涉及无穷的技术在正常逻辑中都是不切实际的,但是不巧,我们所生存的宇宙本来就不是正常逻辑能够正确表达的对象。而我在对这个世界的科学与异世界的魔法的钻研过程中,早已找到了实现这个技术的突破口。”施弗德露出了阴森森的笑容,“遗憾的是,这个技术只能应用在灵能力者和身负灵能力潜能的人的身上,所以我才会命令部下们四处抓捕这种‘人才’。”
柴崎说:“那么,那些失败的实验体……”
“我设计了一种头盔式机器,它有一主一次两个功能:主要功能是从外侧改变人脑构造,次要功能是对人脑灌输大量记忆。”施弗德的口气中出现了不把人当人的邪恶味道,“你所见到的那些行尸走肉,都是即使被改造大脑也无法承受大量记忆的失败品,也是我的技术还不成熟的证据。”
“你这个人渣!”柴崎愤怒地说。
“现在,我给你们指出一条活路……”施弗德对她的话不以为意,“虽然我的企业看似在日本横行无忌,但实际上却受五大常任理事国虎视眈眈,美国人甚至几次三番地想要将企业连根拔起。再加上我一直以来的高压管理,企业的内忧外患已经到达了一个岌岌可危的临界点。而此时,我若是放任你们在这里大闹一通之后潇洒地扬长而去,那想必会滋生很多我不愿意看见的变数。”他说了下去,“我本人只求将这个技术彻底完成,之后企业会如何,我不感兴趣。所以只要你们愿意留下来,坐视我完成这一系列实验计划,事后我自然会将你们四肢健全地请出这里。”
“你们意下如何?”他问。
我不由得沉默了下来,他的提议很有吸引力。如果不与他战斗也能够救出柴崎,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我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提议,冷眼旁观他用那些实验体来完成自己的邪恶实验吗?
即使是现在,我也依旧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来,在过去看到的实验视频中,那个被强行按在椅子上接受实验的男生的下场,也能够同样清晰地回忆起来,在另一个视频中看到的,犹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失败实验体们。
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正在面临一个重要的抉择。
是战斗还是投降,这将由我自己来决定。既不是由守秘人来决定,也不是由这个世界的宁海来决定,而是由我作出决定。
这个抉择将会直接决定自己之后的走向。
人,有所为,有所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