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世界其乐无穷 第636节

  他今年第一次回家,是躺在急救车里从莲江市转院到白云市,意识全无。

  第二次回家,则是坐在乔木依车上,像被包养的小白脸被女司机多次骚扰,一路上又是撸猫又是盯着乔木依看,哪里还想得到家?

  第三次回家,便是现在,老老实实坐公共交通工具,享受城市设施的便利,飞驰的高铁,地铁的安检,稍显拥挤的人流,微微摇晃的车厢,让任索品味到‘等待’的快乐滋味。

  任索不喜欢旅游,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他不喜欢花时间在交通上。从小就略有晕车症状的任索,经历了多次春游秋游被大巴晃吐的突发事件,对外出就变得越来越抗拒,毕竟不是什么地方都有地铁的。

  而且哪怕能打车,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任索还得跟不同口音的人对话,看着陌生的地图移动,这些无疑让任索感觉非常麻烦。

  但回家不一样。

  回家是从陌生的地方回到熟悉的地方,无需地图就能规划路线,早有预料的排队人潮,习以为常的报站通告,就连聊天的声音都充满熟悉的脏话……让人充满安心感。

  然而当任索和妹妹进行地铁换线的时候,妹妹忽然拉住了他。

  “能不能……回家?”

  任索懵了一下:“我们这就是在回家啊。”

  “我是说,回莲江,”任星美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等下我会打电话给老妈解释的,能不能过一段时间再去见他们?我们不需要这么着急的。”

  离熟悉的家越来越近,任星美却是越来越害怕了。

  她本以为自己足以坚强到可以迎接一切的发生,她本以为自己做好飞蛾扑火的准备,她本以为自己在初中时立下的决心会击碎一切闲言碎语。

  然而不是的。

  飞蛾扑火是因为黑暗中空无一物,因此哪怕只是出现一丝微光,飞蛾都愿意燃烧整个世界,只为了让自己暖和起来。

  但任星美的世界并非一片黑暗,她生来就被温暖的太阳守护,被调皮的月亮照顾。

  如果说被东承灵知道她的真心,被乔木依猜到她的错爱,只是稍微让任星美有些难堪,那么直面爸妈这件事,任星美怀疑自己会理智崩坏。

  任星美比任何人都爱她的爸妈,无论是论迹论心,任索都比不上她任星美准备的私奔基金里,有60%是为爸妈准备的养老金,足够让他们在血压高到不能上飞机之前,以最高规格环游世界一趟,如果意犹未尽甚至能再来几趟。

  她制定了数年已久的计划里写得非常详细,到时候怎么跟爸妈说,决裂了怎么办,要准备救心丸,私奔之后多久回一次家……

  然而现在任索连答复都还没给的情况下,任星美连见爸妈都不敢了。

  她既害怕任索给出一个她不愿意听见的答案,但更害怕任索给出一个让爸妈失望的答案。

  向来对逃避深恶痛绝,信奉幸福的未来要靠双手耕耘得来的任星美,下意识就想拉着任索回去莲江,逃避现实。

  事实上只要他们不说,爸妈就什么都不知道;哪怕任索不给答复,任星美也觉得没关系。

  如果能维持现状,对任星美来说是再好不过。

  或许,任星美从一开始就在逃避:存满钱再开始、上大学再考虑、毕业了再出手……拖着拖着,然后东承灵乔木依古月言就一个个冒出来了。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用阿Q精神法画圈圈诅咒她们快讨厌自家老哥。

  她从一开始就和任索拥有了最亲密的关系,所以她才这么犹豫踌躇,就像一个拥有完美蛋糕的孩子,既想品尝美味,但又不想破坏完美的外表,当然最重要是她没想到居然有人来分蛋糕。

  昨晚其他人讨论‘谁先谁后’这个问题的时候,任星美有些不屑又有些优越她是任索唯一的青梅竹马,他们一起玩泥巴的时候,你们肯定已经没那么幼稚了吧!

  因此任星美宁愿任索不答复她,也不希望他们的家庭关系现在就发生剧变。

  她现在也发现自己被洛里菲斯骗了,洛里菲斯说什么‘不如你来耽误他’、‘你甘心吗’之类的话来怂恿她,然而洛里菲斯跟她根本不一样

  第一,洛里菲斯跟洛斯不是亲兄妹!

  第二,洛里菲斯是个孤儿!

  她羡慕洛里菲斯,但她当不了洛里菲斯。

  感觉到妹妹声音里的恐惧,任索呼出一口气,牵住她的手笑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你哥有骗过你吗?”

  就凭你的智商,你也骗不了我啊!

  任星美连吐槽的心思都没有了,闷闷地像小狗一样被任索牵着走进地铁。

  任索倒是没有放开她,仿佛怕这个妹妹自己逃了溜回莲江一样,一边牵着一边玩手机。

  离家还剩一个站的时候,任星美忽然试图挣开任索的手掌,任索下意识加大力气。他现在好歹是四转修士,气旋晋升后的体质增强也逐渐展现,凭借体质足以轻而易举镇压妹妹这个二转修士了。

  他看见妹妹很着急地看着门口,站头一看发现有个女生站在他们后面。

  “小星星!”女生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听说你去天莲学院了?哎?带男朋友回家吗?”

  任星美:“他是我哥。”

  女生看向任索的双眼冒出小星星:“哦……等等,说到小星星你哥,不就是在三转修士排行榜排名前列的圣拳……”

  “没错,那个人就是我,补天劫手任索!”任索自信地说道。

  女生愣了一下,眼里的小星星尽数破灭。她跟任星美寒暄几句后,就自觉走到另外一边,没有再打扰他们。

  等熟人走后,任星美便抱怨道:“你刚才怎么不放开我的手?”

  “为什么要放开?”

  “避嫌啊!被人看见多不好,幸好那位是我高中同学,平时也口风很紧,应该不会乱说话的。”

  任索挠挠头:“但你这个不叫避嫌吧?避嫌是要行的正,站得直,问心无愧,你这就是一副问心有愧的模样哎……”

  任星美脸色一红,反问道:“那你呢?”

  “我?”

  不等任索回答,地铁到站了,是离他们老家小区最近的地铁站。

  任星美轻轻呼出一口气,等待任索拉着她回家。然而直到屏蔽门关上,任索都没牵着她离开。

  注意到妹妹疑惑的眼神,任索笑道:“在回家吃饭前,先陪我去一个地方。”

  过了两个站,任索才带着妹妹出来。没有看指示牌和地图,任索轻车驾熟地带着妹妹选了F出口离开。

  刚出站,任星美转过头就看见好几栋熟悉的白色大楼:“南方二院?”

  南方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任索昏迷时居住的医院,同时也是任星美居住时间最长的医院。

  任索拉着妹妹走到医院中庭,中庭里虽然没有电视剧大医院的花圃喷泉,但也有几片草地绿植,摆放着几张长椅。

  病人有空会来中庭坐坐,毕竟草地绿油油看起来十分舒服,没有任何垃圾和践踏痕迹在医院的花园里,「今日你踩在我头上,明日我长在你坟上」的警示标语都显得特别强力有效。

  任索拉着妹妹坐下来,看着人来人往的过道和熟悉的大楼,忽然指着不远处小溪旁的道路说道:“那里以前不是卵石路吧?”

  “不仅不是卵石路,也没有小溪。”任星美说道:“不知道是哪里引来的活水。”

  “不知道那个胖乎乎的护士长还在不在。”

  “都过了十几年了,我记得那个护士长以前就年纪不小了,如果她还在的话,好像更惨吧。”

  “或许吧,以前一个经常给我糖吃的帅哥医生,现在他的秃头照都挂在门口的主任医师一栏里,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啊。”

  聊起医院的事,任索和妹妹的话匣子都打开了,从医生护士聊到建筑风格,不知道的人听见他们对话,说不定还以为他们两个是没穿白大褂的实习医生。

  聊着聊着,任索忽然扶了扶额头,感叹道:“这座医院居然在我童年里占据了那么大的记忆份额……”

  任星美笑道:“毕竟你以前都是在医院陪我的啊。”

  “不仅仅是医院,”任索抬起头,看着头上的白云说道:“还有小区,家里,广场,商场……我们小时候几乎都是一起行动,你的回忆里有我,我的回忆里有你。”

  任索认真说道:“我的朋友一直都很少,所以我一直都在庆幸我有你这个妹妹。”

  任星美似乎感觉到什么,紧闭双唇,聆听任索对她的审判。

  “结识新朋友是很麻烦的,介绍自己,磨合三观,然而无意中还是会伤害别人,或者被别人伤害……所以星美你对我来说,是最特别的存在。”

  “我在夏天吹着风扇看过的冒险小虎队,我用医院陪你的时间玩通关的有趣游戏,我在春节点鞭炮享受过的熊孩子快乐,还有许多许多,一切一切,你都参与其中。”

  “我过去的人生里,吃是和你一起吃,玩是和你一起玩,喝是和你一起喝,乐是和你一起乐……星美,你组成了我的人生。如果没有你,我肯定只能跟孤独交朋友了。”

  任索侧过头看着她,说道:“而对于你来说,我也相当于类似的存在。”

  “所以,你会产生某种错觉,某种错爱。暗恋,是最容易感动自己,催眠自己的心情,你眼中的世界都会戴上一层厚厚的滤镜,让你误以为那就是真实。”

  任星美:“我……”

  “因为你如果喜欢了某个人很久,那就相当于将某个人和你的过去彻底捆绑在一起。要是后悔以前喜欢过谁,不就是把自己以前的时间全都否定了么?”

  任星美咬紧嘴唇盯着任索,不发一言。

  “花十年光阴酝酿一坛女儿红,自己却早已醉得有血有肉。”

  任索轻声说道:“所有种子都应该开花结果吗?那些落到盐碱地里,奇迹般结出苦涩果实,开出孽缘之花的种子,是否从一开始就不萌发,才是最好的命运?”

  “你害怕被同学看见,害怕与爸妈坦白,这些尚未发生的责难和流言蜚语,你承受得住吗?”

  任星美眼里浮现水雾,她忽然有点明白古月言的心情了,然而她完全比不上古月言晚一点萌发的种子尚有竞争的余地,但长错地方的种子,只有被人连根拔起的命运。

  “不,你承受不住。”

  任索看了看手机,牵起她的手说道:“走吧,该回家吃饭了。”

  任星美默默点头,她忽然不害怕了。

  人就是这么奇怪,如果暑假作业做了一半就交上去,晚上就会因为猜测老师会不会发现会不会惩罚自己而忐忑得睡不着。但如果你直接交了空白的作业,预料到最坏的结局,反而会很安心未知的恐怖远胜于悲剧。

  忐忑害怕因为是心中一直有所期待,有所牵挂,它迟迟让你感觉下一秒可能就会有所惊喜。

  悲剧并不令人恐惧,那份并不属于自己的惊喜才让人患得患失。

  就像是喜欢的电视剧可能会有续集一样。

  但既然现在续集已经被枪毙了,那么她自然放下所有期待,做好心理准备,为这个并不有趣,甚至人人嫌弃的故事,画上被腰斩的句号。

  回到小区的时候,任星美看见前面买菜的任妈,便直接挣脱任索的手,一路小跑跑过去帮妈妈提菜篮,非常自然地切换到乖乖女的人设。

  任妈看见任索就气得不打一处:“你看看你,都不知道主动点过来帮忙拿东西!你是懒猪吗?”

  懒得拿东西的任索点点头:“我是懒猪啊。”

  “你是猪吗?你连猪都不如,连拱白菜都拱不到!”说到这个任妈就来气,冷哼一声,带着乖女儿回家了。

  任索茫然地挠挠头,心想自己不就是让老妈做烧点菜,至于这么生气吗?

  回家待了一会,任爸也骑自行车回家了。他看见任索就眼睛发亮,过来拍了拍任索的肩膀,说道:“等下咱们爷俩喝一杯。”

  任索:“我不喝酒……”

  “悲伤的时候就该借愁消愁嘛。”满脸写着高兴的任爸说道:

  “你不喝酒,那咱们就先不喝白的。我路过小卖部的时候,让他们送了一带啤酒上来,等下爷俩慢慢喝,下午你爸没课。”

  你们一个翘班,一个没课,这生活也太有滋有味了吧?

  等任妈做好丰盛大餐上桌,任爸给任索倒了满满一杯啤酒,用鼓励的语气说道:“儿子不要担心,虽然走了歪路,但大不了一切重头再来,你还年轻!”

  虽然心里很不爽,但好歹是自己儿子,任妈勉强也鼓励一句:“以后要生性做人啦,爸妈帮不了你,幸福生活只能靠你自己了。”

  任索被他们说得一愣一愣,问道:“你们难道都猜出来了?”

  一脸慈爱的任爸和唉声叹气的任妈点点头,任妈说道:“你是我儿子,你翘起屁股拉屎拉尿我都知道,你哪里瞒得过我?快说出来吧,这样大家都舒服点。”

  任星美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们,她总感觉哥哥和爸妈好像不在同一个频道。

  任索心想这倒也是,便问道:“那你们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任爸:“林羡鱼。”

  任妈:“选不出。”

  任索懒得理会他们的思维跳到哪个频道,直接问道:“我和星美是不是亲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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