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炎流君莫非和师父有旧?呵,怎么就感觉不怎么意外呢?
师父在道基折损之前,经历果然是丰富多彩啊!
能准确辨识出白皮书是仙府至深处的至宝,又和三清道君有旧。师父,莫非你就是三清天师!?
然而不及细探,沈月卿已行动起来。
在见到古白后,这位先前还抱有度假之心的道君,就立刻抛去了悠然惬意。咬了咬牙后,干脆一步来到古白面前。
灰袍老人尚不及拱手见礼,沈月卿便拉过他的道袍衣袖,在他耳畔低语一声。
“咱们进屋单独谈!”
然后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古白直入道观,之后观门轰然关闭,又有一道微红的光罩点亮,将整个道观包裹起来,彻底隔绝内外。
而乌名等三弟子,唯有目瞪口呆,看着一切就这么发生!
片刻之后,朱樱紧咬牙关上前几步,脱手飞出一道以精血凝筑的符,撞向观外的光罩。
这是她突破筑基中期后,才堪堪掌握的破界秘法,全力施为之下,在言山这古剑门的主场之内,有着堪比金丹的破界之力。
然而理所当然,区区堪比金丹的力量,在道君划下的界线面前,渺小地近乎可笑。朱樱全力以赴的符撞在光罩上,就连反震之力都激不起来,消失得无声无息。
而她还待再试,光罩中总算传来古白的声音。
“樱儿莫乱了分寸。道君对我并无歹意,只是有些话需要私下讲……”
朱樱急道:“有什么话,还不能让我们听的?”
却听观内又传来沈月卿的笑声:“樱儿,我这可是在保护你师父的隐私,你若真的敬他重他……”
朱樱一时气急:“你凭什么叫我樱儿!?”
“哈哈,是我失礼了,总之,你们先在门外等一会儿吧,我们说完了话就出来。”
道君话音落下,那微红的光罩就陡然化作漆黑,令人连内部的景象也看不到半分。
同时,三弟子之间,又倏地多出一只茶几三只蒲团,一壶粗茶一盘小点心摆在茶几上,令人哭笑不得。
乌名想了想,决定还是不做无谓尝试,安心落座喝茶。而朱樱虽然理性清楚此时急也没用,却还是恨不得将茶杯茶壶砸碎在光罩上!
唯有郑灵汐毫无城府,嘿嘿笑着捻起一块糕饼,咬了一口,便皱眉头。
“好难吃哦!”被大师糖果养刁了胃口的少女,诚挚评价道。
乌名叹道:“桃李之道也是经营之道,而道君不善经营,所以家中也没有余粮……他今日来这么早,多半是因为早班的青鸾御辇有折扣。”
漆黑的光罩,微微颤抖了一下。
郑灵汐则一边用粗茶漱口,一边问道:“所以,小乌名你若是去了道君门下,就要天天吃这种东西吗?”
光罩明显颤动,然后茶几上的粗茶小点就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精致昂贵的待客茶点。
见此,乌名自也不会客气,当场便与郑灵汐大快朵颐起来,很快就将点心一扫而空。
郑灵汐含糊不清道:“所以,只有一份,不能续吗?”
乌名也附和道:“是啊,大师姐还没来得及吃呢。”
漆黑光罩猛烈颤抖,几人耳中仿佛听到道君的悲愤之音。
“不要得寸进尺!”
眼见道君已情急至此,显然是再无花活可耍。乌名也就不再挣扎,随意喝上两口茶水,然后静待观内的对话结束。
与此同时,掌门观内,沈月卿长长出了口气。
“真不愧是你教出来的徒弟,面对堂堂道君,还能这般游刃有余……不知天高地厚的这一面,倒真是继承了个十足十!”
对面古白只是摇头:“不过是我管教无方,外加小孩子顽劣不驯,让道君见笑了。”
“……道君?多年不见,你就这么称呼我?”
古白抬起头来,枯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怅然。
“如若不然,我又该如何称呼你呢?”
沈月卿叹息道:“也是,当年在山上,咱俩也算不上多亲近。你若非要生疏以待,我都想不出该如何与你套这个近乎。”
古白也叹道:“非我刻意疏远,实在是……道君作为三清修士,本就不该与我这叛逆枯朽之人有什么纠葛。”
“你叛的是上清,和我们玉清观本来也没多少关系。何况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不清楚,师父也不与我说。那我就更没必要执着于区区一纸禁令了。真有什么问题,叫老祖们来与我说呗!”
一席话间,便有股慨然无畏的气势,如火一般燃烧起来。
古白却说:“……你这般心性,还好是搬去了外山,不然定要有数不尽的麻烦。”
“没错,我觉得观里的事情麻烦,观里的人也觉得我麻烦。相看两厌,不如不见……所以我其实一直都在好奇你,这些年,你到底怎么回事?”
古白却明显不愿深谈:“你今日来,不是为了打探我的事吧?”
沈月卿说道:“好,那就聊聊你那徒弟。我是真心实意想收他为徒的,而我的情况你应该清楚,绝不会耽误他。他现在一心推拒,其实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这份心性殊为可贵,但正因其可贵,才更不能让它白白浪费了。
“他修行时日不长,又有你这名师指点,可能并不觉得修行有什么难事。换个师父,也无非是多些资源,多些机会……若他一生只停留在炼气筑基,最终勉强结个杂丹,那也的确没什么问题。可那小子的潜力和野心远不止于此,而当他真正撞上难以逾越的关隘时,怕就晚了!”
第95章 你甚至不是单推
沈月卿的肺腑之言,古白自然听得懂,但正因听得懂,反而更加为难。
“以乌名的性子,只怕越是难以突破的关隘,他越是想要尝试。”
沈月卿说道:“然后呢?突破不成,头破血流;突破成了,就能一帆风顺了?比如说,这次他在默离仙府,怕是获益匪浅……但此中风险,他有尽数知晓吗?”
古白默然不语。
沈月卿也没有深究,只说道:“那搅乱命盘的乱命之阵,是你给他布的吧?所以,你也知道问题在哪里!有些宝物,有些仙缘,从根子上就不是留给普通人的,更不是留给邛州化外之人的!你不给他安排好一个可用的身份,他日后成就越高,反而越凶险!
“你的乱命之阵的确布的漂亮,但乱来乱去,又能乱到几时?你还真打算凭现在这个样子,瞒过天下高人之眼吗?!这次若没有我为他遮掩因果,单是落凰山那一关就不好过!而若真出了事情,你除了乱命之阵,还能拿出什么手段来保他?”
这一连串的质问,只让古白的面色越发苍白,渐渐竟有枯槁之色,身形也越发佝偻。
沈月卿本有些愤懑不平,见此情形也不由心生不忍,从怀中摸出一枚灵丹,就要点火化开。
“不必,我没什么事。”
“还说没事?”沈月卿摇头不以为然,“被我说中要害,就俨然心神失守,甚至流露于外。这些年,你不光道基被破,心境上也退的一塌糊涂。就这转眼间,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下一刻,沈月卿忽得怔住,两只仙瞳陡然绽放火光,上下审视着古白。
“你,还真叫人认不出了……真的是你?这是怎么回事?”
古白疲惫地发出苦笑:“这才是我一贯的模样。可惜名儿那孩子,专程借了你的面子,去买了一颗尽还丹为我修补道基。”
“……原来如此,若没有你这复苏的道基,我恐怕的确认不出是你,毕竟当年也算不上多亲近。但无论如何,若是连我都认不出你,这世上恐怕也就没有多少人能认得出了。这就是你这些年在这化外之地的潜修所得?”
古白默然不语。
沈月卿却明显又有感悟,目光不由投向观外。
“这么说来,你那两个女徒弟也有些奇怪,你是故意收的荒人弟子?”
古白叹道:“在邛州,收荒人弟子又何须故意为之?”
“好,那两人也不是重点,我就当你是随手收的,但乌名那小子呢?”
古白沉吟了下,再叹:“当时还真是随手收的。”
“……”沈月卿愣了许久,方才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那样一个苗子,我要奔走多久才能寻到一个?”
古白却有些出神地说道:“刚见他的时候,他可远没有如今这般耀眼。”
“……我知道是你栽培有方,才让璞玉生辉,但是他现在已经有些光芒太盛了,凭你的本事已经快要压不住了!”
古白无奈叹息,并不否认。
“若是百年前的邛州,你隐居潜修,再慢慢栽培弟子,的确也是一条安逸之路。但如今濯泉仙府即将现世,半个三清仙门的天师团队,都在为此通宵达旦!就连那默离仙府都被天师们算得明明白白……那么多的目光,你遮不住的!”
古白反问道:“你就能遮住吗?”
“换作是我,就未必要遮啊。”沈月卿诚恳道,“有我玉清一脉的道统,那就是三清的自家人,天大的仙缘也可担得!至于荒人出身……至少他还没荒相外露,区区一个特例,我还包得下来!”
古白只是看着沈月卿,神色越发肃然。
沈月卿说道:“我的确不知道当年你究竟遭遇了什么,但你至少也该承认:三清仙门始终还是正道之首。就我这些年跑遍九州、踏破仙履的所闻所见,不敢说仙山之上就全是太平公道,但相较于其余各州的蝇营狗苟,三清已绝无愧于两千五百年的仙誉了!”
古白仍沉默不语。
沈月卿也跟着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所以你的确是在担心老祖宗们?”
古白微微垂下头,连目光也不再与对方相触。
“老祖们做事,的确很多时候叫人看不明白,但你也没必要把他们想得太坏吧?哪一尊老祖,不都是从初入仙途的少年成长起来的?何况在三清仙门,更不是所有的老祖都有上乘出身,至少我们玉清观中,就有位出身邛州的老祖,血统比起乌名也未见得就纯正多少!
“或者你退一万步想,比起落凰山上那三位想突破想疯了的老祖,三清的老祖还是更有人味得多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古白也实在无可反驳。
虽然他先前的确答应乌名,要将这道三清劫挡下来,但是,三清劫或可抵挡,一位道君的诚挚善意,又要叫人如何抵挡?
沉默半晌后,古白说道:“所以,此事你待如何操作?”
听到古白松口,沈月卿顿时神情一振:“操作起来很容易,我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乌名心结在你,那就连你一道拜入我门下就好!你们平时仍是师徒,但在我门下就是同门师兄弟,各论各的,并无妨碍!”
古白抬起眼皮,用那双晦暗的眸子盯着沈月卿。
“怎么?拜我为师叫你为难了?”沈月卿不由乐道,“哈哈,虽然的确你比我的资历更深,但已经脱离三清,不入道籍。而仙道只讲达者为先,如今我堂堂道君,收个元婴徒弟也不算过分吧?”
古白摇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自上清而出,是受了严戒的,再不能与三清有任何瓜葛。”
沈月卿些许意外:“居然……?难怪你当年明明学贯三清,如今却只传给弟子一些玉清观流传在外的寻常入门正法。唔,若是受过严戒,的确就不方便拜入我门下了……”
沉吟了一会儿,沈月卿咬咬牙:“总不能反过来我拜你为师吧!?”
古白也不由一乐:“道君这就异想天开了,且不提古剑门福浅地薄,实在禁不起道君神威……单是道君所修的桃李仙道,怕也容不得这般逆反纲常之事。”
沈月卿说道:“这倒不必担心,桃李仙道传自上古仙人,岂是如此不便之物?只要传法授业的诚心尚在,形式并非不可变!”
“……”古白一时目瞪口呆。
沈月卿则说道:“也不瞒你,这些年我即将碰触到化神之秘,对这桃李仙道的需求也越来越高。寻常的所谓‘奇才’、‘道种’,对我的修行而言裨益极小,非得是那种叫各大门派都争破头的绝世道种,方能助我更进一步。
“然而此等天才,各大仙门都要争破头。我一个拖家带口,名下数百弟子的孑然道君,真要与之争,实在也力有未逮……有时候还会遇到那种,因为门派离老家近,就坚决不投其他门派的奇葩!
“此外,我也不好随意借三清之名,对新人许以重利。一来真的没有重利可许,二来稍有不慎,就可能牵累到我外山一众弟子的人心……所以这些年来,总不免要做些妥协和委屈。反正只要委屈不到弟子头上,单我本人,怎么委屈也都无所谓了。
“前些日,西南渝州出了一个丹道奇才,纯以此道而论,其惊才绝艳之处甚至更胜乌名!我当然是立即就赶去了渝州,然而人家是当地一个丹道世家,几代单传的独子,哪可能随随便便就沾上别家的道统?
“我后来是过了那世家的三刀六洞试炼,成了家族的异姓长老,才勉强和那孩子结下了一道师徒之缘。且只算外门弟子,不沾三清因果……但这结果也算不错了,至少他承诺每年都来外山交流修行……”
听到此处,古白忽然道:“这个办法或许可行。”
“?”沈月卿一愣,“怎么你们古剑门也有三刀六洞?”
“不,我是指交流修行……让名儿作为交流弟子,去你外山修行吧。如此,他仍是我古剑门弟子,却也能借到一份三清道君的便利。之后这濯泉仙府的仙缘,至少他就有了一份入场资格。”
沈月卿不由沉吟:“交流弟子……确实可行!虽然起点可能偏低,最多给他个外门的定位。但在交流期间,若能满足山门的各项奖励条件,就有很多破格传法授业的路子可走了……只不过,外门交流弟子,想要满足破格的条件,可着实不易。”
古白笑了笑:“你既然见识过那孩子的本事,又何须担心他入门后的发展?”
沈月卿却意味深长地笑道:“那可就未必咯。古白真人,你在邛州蜗居太久,恐怕已不知晓如今清州仙道繁华,人才辈出的局面。我门下弟子虽多,却绝没有滥竽充数之辈。而乌名天赋虽强,但我看重的是他那份独到仙缘,单以修行的才能而论,他在外山之中,还未必排得到前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