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是真没死啊,没死就好,定是方才有人瞧错了。我就说嘛,哪有那么轻轻一推就死的?”
“那谁知呢?说不定是方才那位公子有起死回生之能……”
“嘁,真会做梦,还起死回生,真当是神仙在世啊!”
人群议论纷纷,一团混乱中,有巡街兵丁待要仔细检查方才倒地的孩童,却发现那孩子早就自己一溜烟地跑走了。
而方才救了孩童的书生也同样消失不见。
一场闹剧,最后只剩下一连串呵斥:“行了行了,都堵着作甚?还不快散开!”
“再堵成一团,皆视为聚众闹事,走走走……”
“你这店家,做生意就做生意,竟还推人,莫不是不想好好做生意?”
店家连连应诺,赔笑说:“是小的不该,几位差官,我这鸡还有些滋味,求几位尝尝……”
“大胆,我等巡守街市,又岂是为你这几只鸡?”
“是是是,对不住了几位差官,都是小的狭隘,您几位慈悲爱民,哪能瞧得上这些?是小的冒昧,想求几位帮忙将这几只鸡带给方才那孩子。
是我不对,不该推他,还望差官们帮忙转圜则个。”
店家赔笑送出了鸡。
……
远处,方才躲开人群的破衣小道童顿时又忍不住咽口水。
他攀着墙探出半边身躯,不由说:“这是送给我的鸡哩,这店家倒是知事,道爷我这便去将鸡领回来。”
不妨旁边响起一声笑叹,道童转身,瞪眼。
见是方才救自己的青衫书生,那书生说:“人家推你,本意是要救你,你真好意思去吃人家的鸡?”
道童不服道:“那他终归是送了,他都送了,我怎么吃不得?”
“你且仔细想想,那当真是送给你吃的吗?”陈叙反问时,不动声色审视眼前道童。
此人一身神秘,功体深厚。
可他居然如此“天真”,也不知他是真天真,还是假天真?
第181章 倘若是他,自无不可
西市这头,陈叙抬脚便走。
他有意想要试探一下神秘的小道童,料想对方如今又饥又饿,总要寻个饭食来源,必不会轻易就任他走了。
果然,陈叙这边才一走,那边小道童眼珠子一转,立时就跟上说:
“哎,年轻人莫急走,你等等我呀!”
陈叙脚步不停,只是侧首挑眉道:“你叫我什么?”
小道童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来自己如今虎落平阳,有些习惯须得改过来。
他讪讪道:“嘿,我这不是在山里听师父说话听习惯了,将你也当成那些求仙的晚辈了嘛。
年轻……咳,读书人,你考功名了没有?你是秀才、还是举人?”
陈叙只觉这小孩说话语调十分怪异,若要将其理解为久居山野,不谙世事倒也不是说不通。
但再结合对方那深不可测的根底,陈叙如今合理怀疑,这小孩只怕是新瓶装了老酒。
不过也不一定,因为对方的处事风格实在给人一种小孩装大人般的感觉,如此看来,这又像是个真小孩。
对方那一身功力,或许另有玄机。
当然,光凭猜测是不可能得到准确答案的,陈叙倒也不急。
他一边行走一边回应小道童:“我名陈叙,今年新中秀才,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小道童迈开短腿追逐陈叙,陈叙发现他行走时的步伐看似寻常,可实际上却具备一种难以言说的韵律。
以至于他腿脚虽短,速度却是半点也不慢。
这也不必动用什么真气法术之类,却是来源于一种对于天地道理的自然理解。
因而此时的小道童身上,竟陡然生起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玄奥。
陈叙身怀先天一,如今又逐渐运用纯熟,对于身周天地内的一切都自生一种灵敏感应。
他行走时,其实也带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律。
穿街过巷,身在红尘,却又恍惚像是出离于红尘。
二人这般一前一后行走一阵,小道童看向陈叙的眼神逐渐生出惊异之感,他忽然脱口道:“你今年才中的秀才?
不,我不信!你莫不是哪个进士装秀才在骗我罢?”
陈叙笑而不语,不接他话。
小道童才又像是恍惚反应过来什么,眼睛一动,忙不着痕迹地停了挺胸道:“我……道爷,嘿,小道我名号空蝉,你叫我空蝉真人……
咳,罢了,就叫空蝉子罢。
我与你说,我最是擅长卜卦的,我观你近来也有灾祸,你管我几顿饭,我帮你解厄如何?”
眼看陈叙像是不为所动的模样,小道童又忙说:“你莫以为我诓你,你看之前那摊主,我说他有血光之灾他就果然是有。
没错罢?他也就是不听我言,他若是肯听我言,那灾祸定然早就避开了!”
呵,这小道士不说“血光之灾”还好,一说倒是更显滑稽了。
但陈叙对于小道士预言中的所谓“灾祸”却也并非全不在意。
九爷也曾特意提醒陈叙气运有厄,陈叙为此甚至还动用灵蝉玉衣进行了一次卜算。
这小道士看似不靠谱,可他说的每一句话陈叙却都不会忽视。
陈叙故作沉吟道:“你擅长卜算?”
空蝉小道士立时一哼,骄傲道:“山医命卜相,道爷我哪样不会?哪样不精通?”
哦,这么说来,这小道士倒是一座宝藏?
陈叙大步而行,又转过一个街角,忽然前面是一座华彩锦绣的酒楼。
那正是崔云麒的产业,馔玉楼。
陈叙径直向酒楼走去,空蝉小道士立刻跟上。
如今正是夕阳西下,华灯初上的时候。
酒楼中菜食飘香,又有丝竹袅袅,还有歌女伴唱,端地是热闹非凡。
小道士闻着空气中的饭食香气,喉咙里不由咽了咽口水,却又故作矜持道:“这家酒楼倒也还算是过得去,请本道来此,算你……算你有诚意!”
陈叙一笑。
他袍袖翩飞,走进酒楼。
那大堂中原本正闹哄哄地在做投壶游戏。
有人连中十箭,赢得了一个彩头,能在今日的酒楼招牌菜中选取其中一样点餐。
四周顿时响起连串交好与恭维之声,那投壶之人便喜气洋洋,欣悦万分。
却见原本垂着手等候在一旁的酒楼掌柜忽然转头,眼睛一亮。
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从掌柜身上洋溢而出,他慌忙小步奔跑到大门边,一叠声欢喜道:“陈相公,竟是陈相公大驾光临。
快快快,二楼雅间打扫好,招牌菜全部上齐!
陈相公您这边请……”
投壶之人正被众人恭维着呢,见此顿生不悦:
“这掌柜怎地这般过分?我等要吃他个菜,却是这也不行,那也不成。又是限量,又要卜彩又要投壶。
可那人一进来,掌柜却直说叫招牌菜都上齐?
未必同是酒楼客人,还要分个三六九等?过分,太也过分……”
投壶之人越说越是气愤,气到头上一下子就失了再来这酒楼用饭的兴致。
当下几乎就要愤而离去,索性连今夜这餐饭都不吃了。
旁边却忽而有人凑过来,小声提醒:“兄台,你可错怪掌柜的了。你可知来的那位是谁?”
“是谁?”投壶之人愤怒道,“便是什么世家子弟,达官贵人也不该如此!我等来此,难道便少出了钱?”
“哎呀,那是陈相公啊,咱们云江府今年的院试案首陈相公。大黎风华录中,玄榜三十一的那位陈相公!”
……
愤怒之人立时失声。
他一下子就怔住,目视掌柜的弓着腰、抬着手,热情地引导那一袭青衫的年轻人走上二楼。
那青衫书生长身玉立,面容虽然在杂乱光影的交错下显得不甚清晰,可对方那通身气度却恍如天上明月,山间清风。
又似有一股说不出的慑人神采。
他从堂中走过时,满场喧闹竟都为之寂静。
直到对方身影消失在楼梯转折处,看呆了的投壶之人才恍然吐出一声:
“原来竟是他!倘若是他,那这掌柜便是再送上两桌招牌酒菜,又有何不可?”
大黎风华录,甫一传开,原来即便是在偏远云江之地,竟也掀起了急剧的一场风浪。
二楼,空蝉小道士都看呆了。
他转着眼睛直往楼下瞥,口中忍不住说:“你,陈、陈兄弟,你名气很大啊。”
第182章 红粉骷髅,是耶非耶
陈叙耳目聪敏,自然早将一楼大堂中的种种谈话尽数听入了耳中。
他也没想到大黎风华录传播如此迅疾,下午的时候他才刚刚得到消息,这边华灯初上,酒楼等地竟已有不少人明显知晓了此事。
陈叙忽然心念一动,他感应到,自己原本平静了一段时间的文海之中,似乎又有微澜生起。
与此同时,如同扁舟般在茫茫文海飞渡的那只墨砚,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又变大了些许。
墨砚无声变大了,墨池也在无形间变深了。
乍看起来墨池中的文气未涨,可实际上文气储量却又增长了不少。
而漂浮在墨砚之上的那一只半透明吴钩,同样也更加凝实数分。
墨砚四周,幽雾飘荡,似隐似现。
那是《花非花》所带来的迷雾,迷雾忽而在前,忽而在后,随心所欲,驱动自如。
《大黎风华录》这柄双刃剑,坏处尚未明显体现,可它带来的好处,却已是显露无疑。
陈叙不知道的是,他以为的已经大范围传开的大黎风华录,实际上在云江府范围内,目前也还只是在中上阶层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