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骈车,便是一车驾两匹马的大型马车。
光是车架的体积,就比谢安自己的车厢大了一圈,马车上的木料、雕花、帷幔更是精致许多。
骈车,在方圆六镇都没见过。
寻常人根本没资格坐。
大乾《礼记》中对车驾有明确的规定:
天子马车,必须由六匹马拉动。
而诸侯、卿、大夫等不同级别的官员则依次减少,分别为五匹、四匹、三匹和两匹。这种制度不仅体现了大乾社会的等级制度,也反映了不同职位的尊贵程度。
这就是所谓的“天子驾六,诸侯驾五,卿驾四,大夫三,士二,庶人一”。
便是知县老爷出行,也是一驾的。
唐老太爷竟然能驾二……属实让谢安感到震惊。
而穿着棉袄子的陆长水就站在马车旁边,笔挺站立,态度十分恭敬。
“陆兄,怎劳您大驾啊。”谢安赶忙上前拱手。
让谢安感到诧异的是,陆长水竟然对谢安作揖大礼,“在下此番应唐清风大哥要求,邀请谢老爷前往唐家堡过年。唐大哥本要亲自来的,奈何琐事缠身,特让我转达对谢老爷的歉意。”
“哪里哪里,唐清风师傅太看得起在下了。”谢安表面寒暄着,心头却万分震惊。
其实让陆长水来已经足够了。唐清风不来再正常不过了,竟然还要表达歉意……哪怕只是客套两句,已让谢安万分诧异。
陆长水说,“谢老爷可千万不要以为唐大哥是在客套。这两骈车,是当初唐老太爷斩杀三千海贼,得到陛下亲自特许的车驾。整个青乌县,只有两驾骈车。”
难怪唐老太爷能用骈车,原来如此啊……
谢安在这世道活了三十年,也是第一次见到骈车。不想,还能乘坐骈车去唐家堡……这待遇简直了。
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乡民,显然也是头次见到华贵的骈车,纷纷议论起来。
“外边风雪大,请陆兄入内用茶。在下去给故人送些年货就跟陆兄前去县城,不知可会耽误?”
“谢老爷顾念旧人,重情重义,怎么会耽误。在下去屋里等候就是。”
“雨荷,好好招待陆兄。”
离了三进院,谢安便拎着大包小包先去了一趟李氏当铺看望两个徒儿,顺便送上一些年货,还有喜钱。
这世道也有压岁钱一说,不过不叫红包,叫喜钱。每逢春节,长辈的便要给晚辈们一些喜钱。
今年谢安要去唐家堡过年,自然无法和两个徒儿守岁,便提前给了喜钱。
俩个徒儿自然欢喜不已,还主动告诉谢安他们已经去县城办完了赎身手续,如今自由了。
“好好干,等为师过年回来看望你们。”
告别两位徒儿,谢安去李府看望李夫人,送上些年货。此举可让整个李府受宠若惊,李儒和李少云两个人更是犹如草民见了大官似得,一直毕恭毕敬的。
相比小年那日,如今他们对谢安更加的敬畏了。
无他,就是因为他们知道……李洪明和陈雷做主,给乌祠添一份大姓谢氏。
消息传开之后,整个乌桥镇都沸腾了。
从此,此方土地除了仅存的李氏和陈氏两个大姓之外,还多了一个谢氏。人人都知道谢安已经成了能够和陈雷李洪明这等乡贤并列的存在。
谁人不敬?
谁又敢不敬?
告别李府,谢安去给陈河送了礼,随后回了趟黑市,给大家发了喜钱,这才回到乌桥镇的三进院。和雨荷上了马车,由陆长水赶车离去。
架!
随着马蹄声响起,车驾往前疾驰,撞破风雪而去。
只留下两侧围观的路人。
“骈车啊,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谢香主的待遇也太好了啊。”
“可不是么,骈车亲自来到谢香主门前等候,估摸着要进城过年了。真叫人羡慕,什么时候我能坐一回骈车就好了。”
“你可拉到吧,你连马车都没坐过,还想坐骈车?”
“我……就是想想,不行啊。”
“那你为啥不想坐天子六驾呢?”
“那明显不可能啊。”
“你也知道啊。骈车就可能?”
“跟你说话真没意思……”
恰时,李洪明和陈雷提着礼物过来,本想上门看看谢安,不想……刚好看到谢安登上了骈车,绝尘而去。
陈雷受到巨大的刺激,“骈车啊!我没记错的话,整个青乌县,也只有两驾骈车。一副在唐家堡,一副在卫所的千户大人之手。李老……”
李洪明感叹不已,“没想到啊,唐老太爷人没来,却让自个的骈车来接人。这份殊荣,放眼整个青乌县也没几个人有的。谢香主……这是要一飞冲天了。”
……
由于骈车太过稀缺,对于乡民们来说都是传说中的东西,一路上不少人来到路边围观。颇有几分十里相送的既视感。
一路出了乌桥镇,周围才安静下来。
雪越来越大。
车厢里却格外的暖和,而且里面空间宽敞,还摆放了一张条桌,上面放着一些瓜果点心。
马车虽然大,但不知道用了什么缓冲减震设备,竟然特别的稳。没多大的晃动,即便有晃动也非常的柔和,不会特别生硬。给人很舒适的体验感。
但谢安的心却柔和不下来。
他很清楚,这一趟去唐家堡,对自己的影响太大。
可能是一趟改变命运的旅程。
心头又岂能平静?
随着车驾距离县城越来越近,谢安的心跳也逐步的加快了些许。他掀开边窗的帷幔,朝外看去,见到了白雪皑皑,满地银白,田野里都空荡荡的。
今晚是除夕夜,哪怕是穷困的农夫,也都早早收工,在家里和家人团聚去了。
不过,谢安却看到一个穿着蓑衣的农夫坐在路边的雪地上抽旱烟,而且是半躺的姿态,挡住了车驾。
陆长水拽住马儿缰绳,让马儿放慢速度,一边叫着:“嘿,那个老汉,让让,快让让。”
然而老汉不为所动,一副十分懒散的样子。
谢安看了大为吃惊,按照这车速,刹不下来的。
就这时候,那穿着蓑衣的老汉忽然转过头来,朝着马车的方向吐出一口烟气。
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口旱烟,吹出口后竟然化作一阵狂风,轰然吹起马车的帘布,马儿都被惊的“律律”叫。
然后,谢安就看到那蓑衣之下,是一张中年人的刚硬脸蛋,还有一双深邃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自己。
只是对视一眼,谢安就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谢安立刻警觉起来,还以为是遇到土匪了。然而就这时候,老汉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随即站起身,扛着锄头走了,嘴里还哼着山歌。
“真是不长眼啊,太危险了。”
陆长水惊魂未定,嘴里念叨着,这才赶着马儿继续前行。
谢安总感觉这农夫很不寻常,行为诡异,不由把脑袋探出边窗回望后方,只见那农夫穿着蓑衣,走在雪地里,哼着的山歌清远悠扬,甚是好听。
“老爷,你没事吧?”
“没事。”
过不多时,马车路过河桥的时候,赫然遇到个手持摇橹,站在舢板船头划船的渔夫。同样穿着蓑衣,哼着歌儿。
这山歌和农夫所唱有所不同,但是音律是承启一脉的。
谢安掀开边窗去看,紧接着就看到那渔夫用摇橹挑起一片水花。明明远在数十米外,那水花竟然跟利箭一般朝着马车飞驰而来,同样冲开了马车的帷幔。
谢安和那渔夫来了个对视。
怎么……是类似的感觉?
“干嘛呢?没看到这是唐老太爷的马车啊!?”陆长水故作凶态。那渔夫却不搭理,用摇橹撑着舢板缓缓远去,只剩得山歌在周围荡漾,清脆悠长。
马车越过河桥继续往前,谢安却坐立不安了。
这一切太不寻常了。
冰天雪地山匪多?
可人家也不似山匪啊。好像就是为了……看自己一眼?
终于,马车抵达县城门口。
县城可就不比乡下了。入城的人流络绎不绝,便是除夕日,仍旧不少商贩在城门口摆了摊位,做些生意,很是繁华。
叮叮当当!
其中有一个打铁的铺子,分外的惹人眼。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仿佛在针对谢安似得,叫人听了格外刺耳。
那个铁匠师傅是个虬髯汉子,赤着上身,手臂上的肌肉虬结有力,挥舞个榔头跟玩一样。
待得马车路过铁匠铺子的时候,那铁匠师傅忽然高高举起大榔头,狠狠的砸在铁砧上,发出空前刺耳的声响。还砸出一股劲风朝着马车方向横扫而来,猛的掀起马车的帷幔。
随即,那铁匠师傅回头瞥了谢安一眼,两个人的目光对视了个正着。
又来……
就在谢安警惕起来戒备的时候,那铁匠师傅已然回过身去,继续“叮叮当当”的敲打铁块,不理外事。嘴里同样哼着山歌儿。
第三次了……
马车继续往前,入了城门。
谢安却再也无法保持淡定,问询车外的陆长水,“陆兄,可知这铁匠是什么人?”
“我哪知道。年终怪事多,谢老爷不必理会,这是唐老太爷的车驾,整个青乌县没人胆敢对车驾不利。坐稳了,很快就到唐家堡了。”
连陆长水都不知道……谢安也没再多问。
入城之后,倒是顺当了很多。越过热闹繁华的街道,频频引来无数人的围观。
拼车的稀缺性,非但在乡下,县城也是一样。
谢安半掀开边窗的帷幔,看着人群看过来的一双双炽热眼神,心头感慨万千。
上回来县城的时候,还是个入城需要给钱疏通守卫,捏着个夜壶还需如履薄冰的小朝奉,如今再次踏足这繁华的县城,却已乘坐骈车,得人人羡慕。
一年有余,当真物是人非。
行数里,抵达唐家堡大门口。
门口设置了专门停放轿子和马车的地方,此刻都停满了车驾轿辇。
无数穿着华贵锦袍的老爷豪绅们,纷纷出入唐家堡大门,他们手里带着礼物……不用说也知道,他们都是给唐家堡送礼的。
忽然,一阵响动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