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迎接新娘,就得快点改换门楣。
这时候,再称“李宅”已经不合适。
门楣,又称“门眉”,乃是正门上方门框上部的横梁。
门楣的高低主要是从门档和台阶的数量来做文章。
两个门档对应七品至五品的官员,然后以此类推品级越高,门档也就越多。
此外,便是台阶,六七品的官员,门前台阶最高不能超过两级,以此类推,品级越高,台阶的级数越多。
徐青现在是举人,哪怕是解元,因为没做官,所以改换门楣之后,也只能在门楣上的标识做文章。
总而言之,既要低调,又要看得出来很精致、上档次。
十分考验工匠师傅的手艺。
除此之外,便是解元牌坊。
这是重中之重。
在南直隶省,因为贵为天下第一解元,所以解元牌坊,往往比一些进士牌坊都修得高端大气。
周氏哪怕身怀六甲,也亲力亲为,盯着这些事,还找人专门问了相关的讲究,生怕哪里出了问题,给人笑话。
另外,她已经和李公商量好,忙完这些事,便彻底从徐府搬出去。
不然的话,往后新主母进来,会感到别扭。
她也是女人,心里很清楚。自己又不是徐青正儿八经的嫡亲长辈,纵然青哥儿不这么看,新媳妇却未必会这样想。
有人跟她说,这不是她们李家的门楣,没必要如此细致地盯着。
你做好了,未必得到将来新妇的感谢,若是差了,肯定会被挑刺的。
周氏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呢。
所以她一定要将这个事做得极为妥帖。
不能让人家新妇,挑徐家的理。
认为李家夫妇,没对徐青用心。
其实也是因为她心里有点愧疚,当时青哥儿大病刚醒来,她居然想让外人来顶老李的差事。
幸好老李硬气了一回,没在青哥儿心里落下芥蒂。
饶是如此,周氏眼见得徐青成就越大,给家里带来的好处越多,心里便越是有点不好受。
哪怕徐青待她比他大病前好了许多,拿她亲婶婶一样。
甚至正因为如此,周氏越是惭愧得厉害。
她做了这些事,心里便会好受许多。
…
…
时间回到乡试放榜那一天。
盯着这次乡试榜单的人很多,黄榜一出来,乡试排名的消息,便迅速往南直隶各府扩散。
每次乡试结果出来之后,实际上都会对地方各府的势力,造成一定波动。
因为能考中进士的人始终是少数,大部分举人都会留在本地,参与地方的治理。
“什么,那畜生中了解元。”
魏国公府的小公爷,对这个消息难以接受。
他已经知晓,如果徐青的名次没在五经魁,父亲会直接动手铲除这个威胁。
然而,对方竟是解元,是这次乡试魁首中的魁首。
“好了,不要大惊小怪的。区区一个解元,闹破天也还只是一个举人。堂堂国公府的世子,便只有这点气量吗?”魏国公冷哼一声。
他对徐青乡试考中解元的消息,一点都不意外。
因为他在知晓方老鬼进乡试考场之后,就大约猜到了,现在无非是验证了这个结果。
“没想到这一场乡试,居然请出方老鬼为其站台。”魏国公心里实际上有点气馁。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定。
“父亲,可是这小子心狠手辣,武功又高,一定会报复咱们家的。”小公爷说道。
魏国公淡淡开口:“他现在虽然成了解元,但是能借的势,反而不如以前多。有什么好担心的。”
“为何?”小公爷有点难以理解,难道不是徐青中了解元,影响力和势会越来越强吗。
“你啊,都怪我平时将宠坏了。我问你,如果你手下有一个人很厉害,而且又和别人家牵扯不清,甚至其中有你的对头,你会怎么想。”
“当然不能饶过他,首先要他斩断这些关系,如果能用就继续用,不能用就废掉。”小公爷理所当然道。
对于上位者而言,忠诚是第一标准,有时候甚至是唯一标准。
魏国公悠悠道:“福兮祸所倚,祸兮福之所伏。道经说得好啊。”
小公爷若有所思,道:“这么说,那小子中了解元,反而麻烦更大。”
他一念及此,心里放松不少。
这个人太可怕,令他很不舒服。
他甚至不敢承认,自己身为国公府的世子,居然玩不过人家。
魏国公:“不是很大,而是他马上就有大麻烦了。你现在对权谋的理解还很肤浅,回去多读读那些史书,尤其是那本资治通鉴,一定要反复研读。”
“诺。”小公爷得父亲开解,心情放松,向父亲告辞离开。
他近来也觉得自己对世事理解太过肤浅,需要学习。
看着自己的嫡长子离开,魏国公忍不住叹息。
真的不开窍啊。
任何权谋都是要建立在实力之上的。
权谋,小道而已。
“老爷,别太生气。”大管家忙说道。
魏国公摇头:“我只是感到失望。”
“其实小公爷他已经有改变了,老爷对他要多点耐心。”
魏国公点了点头,心里却很清楚,人的资质天赋,都是天注定的,很难改。
博儿确实没这天分。
他刚才的话,都是事实,但他这个儿子,始终不明白一点,那就是徐青很难借势的同时,何尝不是意味着,他真正算是一号人物了。
摆在徐青面前的路,其实有两条,投靠一个大佬,从此青云直上。
还有一条更难的路,使自己成为真正能让旁人依附的参天大树。
前者的路很轻松,也很光明。
后者的路很艰难,一旦成功,前途难以想象。
如果是寻常的解元,确实没这个机会。
但是魏国公经营多年,如何看不出徐青的前期布局,恰好有了培育自己成为参天大树的土壤。
关键是,他还有方老鬼的站台。
这也是魏国公甚为忌惮的地方。
方老鬼这一手玩得妙啊,利用徐青的身份,将徐青推到台前,与魏国公府继续作对,还能把自己摘出去。
并且圆满完成天子交代他的事压制魏国公府。
这人老了,非但没糊涂,反而越来越精明。
但凡方家有一个考科举,进入官场的,魏国公都能找到破绽,偏偏方老鬼谨慎无比。
“你个老不死的,就不怕你死后,方家没人撑腰,家破人亡吗?”魏国公暗恨不已。
但他一想,若是徐青成事,成功压制魏国公府,怎么可能不照拂方家。
若是徐青不成呢?
“你都已经八十多了,何苦为大虞朝卖命。”魏国公心中对方阁老又恨又忌惮。
明面上,徐青确实借势更难,但实际上,由于方老鬼的站台,反而使徐青贴上了方老鬼的标签。
更绝的是,外人都觉得方老鬼没几年可活。
一旦老方没了,徐青是不是会接受方老鬼的政治遗产呢?
这样的话,谁要是那时候再收服徐青,岂不是……
一定会有人这么想的,越是顶级的棋手,越喜欢长远布局,反而不会计较眼前的得失。
因此徐青固然难以借势,却能凭借方老鬼的关系,暂时不用急着站队。
毕竟方老鬼的背后是皇帝。
如果非要说徐青是谁的人,那也只能先是皇帝的人。
非要说他有党派,那也只能是帝党。
故而魏国公听说沈墨今天便要离开应天府,回京复命的事情之后,就很清楚,他丧失了一个大好机会。
“哎,你沈君山一向自命不凡,将来要做宰相,这次当南直隶乡试的主考官,竟然不趁机广罗党羽,到底是为什么?”
沈墨的突然离开,亦使得魏国公仿佛挨了一记暗手。
如果沈墨趁机会,对徐青表现亲近,收罗党羽,那他还有一个给徐青造成大麻烦的办法。
偏偏这家伙不知抽什么疯,居然直接走了,根本不想趁机收罗门生。
这可是南直隶的举人当门生啊!
人这一辈子,能做一回乡试主考官都不容易,沈君山到底在想什么?
魏国公饶是一向洞悉人心,都想不通。
因为沈墨的另一个身份,便是皇帝长子玉亲王的老师。
玉亲王等于事实上的储君。
他收罗门生,亲近徐青,无疑会让多疑的老皇帝,觉得徐青这个人不可靠了。
那么方阁老也会放弃徐青。
如此一来,徐青才会真正处身在南直隶的大漩涡中,随时可能粉身碎骨。
魏国公自然不清楚,沈墨虽然没悟到这一点,却也悟出无欲则刚的大道至理。他的身份,注定能“不争而胜”。
既然不争就能胜利,为什么要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