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酒楼一阵吵吵嚷嚷,楼梯口出现了一批人,为首的右臂上绑着铁索,上面还有钢锥。
光这兵器,便不下数十斤之重。
此人绑在手臂上,浑如无物一般。
一看便知,其人筋骨强健。
“夺命追魂索,这是应天府的捕头苏烈,倒是有意思。”林天王旁边之余,暗自分析。对方估计是来找韩泰的。
“苏烈,你到底是追来了。”青衣人喝一大碗酒下肚,又接了一碗酒,朝苏烈掷过去。
这一砸,劲风扑面,力道如有千钧。
可是苏烈竟然用手中铁索,轻巧地将酒碗接住。
他这一下,实是举重若轻,拿着铁棒做出绣花针的活儿一般。
“好功夫。可惜是官府的走狗一条。”
“韩泰,你劫了东海知县给魏国公送的生辰纲,真是胆大包天。应天府的许大人,已经下了海捕文书,我奉命来捉拿你。要是识趣,便跟我走,不然定受皮肉之苦。”苏烈也是豪气,不怕韩泰的酒里有毒,一饮而尽。
韩泰将剩下的酒叽里咕噜下肚,骂咧咧道:“魏国公底下的豪奴,把老子家的良田全部占了去,换成下田。老子劫他一笔生辰纲怎么了。你们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苏烈叹了口气:“那毕竟是魏国公府。这次是我来,还能一路上招待你,换做别人来,你以为你能落个好?”
“不用你假惺惺的,老子现在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不怕你们。”韩泰冷笑一声,抄起一双铁锏朝苏烈杀去。
苏烈自也不客气,拿起铁索,与韩泰斗起来。他这次带来的都是南直隶的名捕,个个实力不弱。
围攻起来,很快韩泰落入下风。
眼见韩泰吃了一记铁索,后背鲜血淋漓。
苏烈欲要再乘胜追击时,忽然间,一只手抓住他的铁索。只见到,布满钢锥的铁索,被这人从苏烈手中扯走,然后如拧麻花一样,随意丢在地上。
这份手段,简直惊世骇俗。
苏烈刚才还以为这人是来吃酒的酒客,见他们动手,被吓傻了,都不敢动。没想到竟是一个武功绝顶之辈。
那人哈哈大笑,对着韩泰道:“韩泰,老子当年叫你来栖霞山跟我混,你不肯。现在成了丧家之犬,还要老子救你,这滋味如何?”
韩泰这时忍住疼痛,仔细看了林天王一眼,惊骇道:“林天王,是你!”
“不是老子,还是你爹来救你不成。”
苏烈:“你是栖霞山黑风寨的林天王?怎么,你还在江宁府?”
林天王冷笑一声,忽地来到苏烈面前,对着他胸口轻轻拍了一掌,“滚吧。”
苏烈立时如见鬼神,招呼手下离去,刚翻身上马,一大口鲜血喷出,连内脏碎片都出来了。
他不敢留下,强撑着内伤离开。
林天王随后叫店家拿来烈酒,给韩泰的伤口洗了洗,然后带着韩泰出城,找了个四下无人的地方,对着韩泰的肩膀一拍,韩泰浑身颤栗不已,而伤口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立时反应过来,“这是练脏才有的雷音,你练脏了?”
“怎么,你不知道?”
“我这半年身上发生了许多事,哪有心情打听江湖上的事。只是听说,你被官军从黑风寨赶走了。”
“谁说的,我是不想在陆地上玩了。”
韩泰尴尬一笑,随即拱手道:“大恩不言谢,往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招呼我。”
林天王呵呵一笑:“瞧你样子,不想跟我混?”
韩泰伤感道:“我被魏国公破家灭门,此生只想报仇。跟你去了海上,还怎么报仇?”
林天王:“你小子脾气像我,大丈夫有仇不报,还有脸生于天地之间么?既然你不想跟我去海上,要留在南直隶找机会报仇,你爷爷我给你安排一个去处。”
韩泰也不管林天王言语的粗鄙,问:“你又和哪个官府人物勾结上了?”
林天王:“什么勾结,你小子这破嘴,不惹事才怪。不过反正要跟你说的。我给你写封信,你拿着信去投靠那江宁府的徐公明,他见了信,自然会收留你。”
韩泰:“莫非是江宁及时雨徐公明?”
“难道江宁府还有第二个徐公明?”林天王翻了翻白眼。
韩泰:“我一向听说此人仗义,不看出身,对许多贫苦百姓都十分好。只是没机会结识。只是我得罪了魏国公府,他敢收留我么?”
“你要是不得罪,他还不收留你呢。”林天王大笑一声,随后对韩泰解释一番。
韩泰大喜,没想到在南直隶还有敢和魏国公府硬碰硬的豪杰。他一个人势单力孤,若是能投入徐青麾下,那就有一点报仇的希望。
其实他原本是想以命换命,浑没想到,还能在吴中县误打误撞出一个机会来。
他对着林天王磕头道:“林天王,多谢了。”
林天王:“老子刚救你一命,也没见你这么感谢。怎么介绍你去徐公明那里,比老子救你一命恩情还大。”
韩泰:“我的命和为全家人报仇相比,实是微不足道。”
林天王:“好小子,老子平生最喜欢你们这种汉子,可惜你不跟我,只能便宜徐公明了。”
韩泰拱手:“天王之恩,韩某没齿不忘。”
林天王摆手:“这些繁文缛节便免了,你要是想着报答我,便好好为徐公明效力,你爷爷我,现在也是靠他吃饭。”
“自当报效死力。”
他从韩泰身上扯下布条,让韩泰划开指肚出血,沾着人血胡乱写了一封信,交给韩泰。
“那就别过吧。”林天王身形如电离开。
韩泰看得羡慕不已。
他也是有天赋的人,不然不可能将江湖中二流的功夫奔雷掌练到练骨的层次,只是没有更高层次的武学和秘药支持,也是止步于此。
好在,他还有一套不俗的锏法。
可惜,遇见真正的高手,还是有差距。但这套锏法本也是适合上阵杀敌用的。
在这东南繁华之地,以往确实没啥用武之处。
其实他家学渊源,还有兵书。
但东南多年没有大的战事,武将圈子封闭,他为了练武,家财不多,全部拿出来打点,也顶多就是个候补的巡检官儿,难以落到实缺。
再不然,就是凭借武艺,卖身豪门。
那还不如当土财主。
只是没想到,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家里本有数百亩上等良田,足够子孙安稳生活,却被魏国公家的豪奴巧取豪夺,换成下等的劣田。
他一气之下,劫了魏国公府的生辰纲,由此引来大祸。
他上酒楼,也是被追捕得走投无路,当断头饭吃的,没想到绝处逢生。
韩泰捏着血书,心想:“那江宁及时雨徐公明纵然看在林天王面子上收留我,但我空手去投靠,怕是容易被人小觑。”
他先前劫了生辰纲,有一箱子的古董字画,对方追查甚紧。韩泰将这一箱子东西藏到了隐秘的地方。
这次上门投靠,自然要拿出诚意来。
先前他是心生绝望,才给苏烈等人追到,现在有了报仇的一丝希望,求生念头起来,做事谨慎起来。
一路走的荒无人烟的小路,回到老家,在一个极为僻静的地方,挖出箱子。他一路翻山越岭,躲着官道走,终于到了林天王在血书里指点的青云观山脚下。
…
…
徐青收到林天王的血书,从苏怜卿那里,得知了事情来龙去脉。
“这么说,倒是一位好汉了?”
“嗯,奴家安排他在青云观暂住,私下去将他身份事迹统统调查了一遍,确实没有差错。”
徐青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此人既然和魏国公府有血海深仇,自然得见一见。”
他叫来火云马,骑着马和苏怜卿出城。
徐福研究出的身净丹和定神香,徐青用在了火云马上。吃了身净丹之后,火云马身体杂质排出去,耐力更涨,而且每日有安神香清心凝神,脾气也好了许多,比以往更通人性。
徐青甚至想着,要是传这马儿观想法,指不定能培养出一头三尾黑狐出来。
但他对妖物不了解,没有贸然尝试。
…
…
“韩泰拜见公明哥哥。”韩泰对着徐青下拜。
哪怕徐青年纪比他小许多,按江湖规矩,他来投靠,自然叫哥哥比较合适。若是叫公子,又少了点江湖气。
徐青伸手扶起他。
哧!
两人脚下的青石板开裂。
原来徐青这一扶,大有讲究,用上了暗劲。
韩泰下意识反击。
两人的劲力碰触,散落脚下,将青石板震裂开。
徐青是一脸从容,而韩泰则全身好似刚泡了温泉,豆粒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
虽然他刚才暗劲是被动发出,却也使出全力。
“好厉害的功夫,怕是暗劲快练透全身,将要化劲练脏了。”韩泰心里一下子做出评价。
他见了林天王练脏,已经大惊,没想到眼前少年,竟然也将近练脏的层次,当真是难以想象。
以此人的年纪,将来怕是有望武圣。
若是武圣,那他报仇的希望,可不止一丝了。
徐青哈哈大笑:“韩兄果然功夫不俗。”
他现在真的是高兴。
因为手下平白多出一个暗劲高手。得此一人,千金不换。
“韩某微末之技,怎么能入公明哥哥的法眼。”
徐青拍了拍他肩膀,“请坐。”
随后双方交谈起来,徐青待人娴熟,使人如沐春风。韩泰当了一辈子粗鄙武夫,何曾受过这样的恩遇,一时间有种跨越阶层的感觉。
往常这种士人,那是瞧都不瞧他们一眼的啊。
这种感动,实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以往对江湖传说,孟尝君、信陵君养士数千,大侠郭解、朱家等得人效死的事迹,不以为然。现在竟有点感悟了。
这些人,确实愿意给他们尊严。
武者不能受辱,若是有人打心底里尊敬他们,也愿意以身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