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从人圈中走了出来,他手掌一晃,披上了一件破破烂烂的战袍,他快速击杀了那个前来倾倒饲料的饲养者,又招来无穷剑雨,将整个人族饲养区域拆了个七零八落。
轰隆隆,一座又一座的石墙倒塌了,石门倾倒,外围的阵法被破开。
那个人在七玄真人耳边传音呐喊:“快逃!逃出去,不要回头,不要泄露身份。有朝一日修成绝巅,再将妖族赶出九州……”
声音犹在耳边,那人却转头迎上了从旁边营帐中冲出的数位妖王!
第717章 太阳真火,伤心小筑
蛰龙山平顶,七玄真人讲述往事。
他峨冠博带,衣袂飘起,看似风度高雅,然而实际上,他每一片衣摆飘动的弧度都分明是折射着诡魅的弧光。
无数的弧光重叠,一个无形的、阔大的、久远的世界便在这些弧光的映照中,不知不觉笼罩了整个蛰龙山平顶。
在场众人听他讲述旧事,多半都听得心神沉醉,竟似乎无一人发现这一点。
人们跟随着七玄真人的讲述,仿佛自身也回到了两千年前。
大家跌落在那片久远的时空中,最开始明明是在听故事,可是听着听着,有些人就恍恍惚惚觉得,自己这哪里是在听故事?
这不是故事啊……
这也不是过去,这分明是现在、是此刻、是当前。
而当前的主角也不是旁人,不是故事里的谁,却分分明明的,就是自己!
对了,我是谁?
我是……是两千年前,东蛮妖国的人奴。我、我在人圈中,被赐名为“七玄”!
蛰龙山平顶上,无数个世界的切面中,有一个世界内,有人抬起了头颅。
他已将自己看做了“七玄”,他恍恍惚惚回首惊叫:“不!不要!师、师……”
他是想喊“师父”的,但又想起来那个人并不肯真正收自己为徒,也不许自己叫他师父,因而这“师父”两个字被他含在了口齿间,最终却怎么也无法吐露。
他担忧、焦急,不肯放下那个人独自逃离,但他自身修为又实在是低弱,且毫无战斗经验。
在现场的一片混乱中,在无数人奴的冲击裹挟中,他什么也做不了,他终究只能随着人流冲向了更加混乱的远方。
紧接着,混乱的前方忽然响起一阵恐怖的震动。震动之间,又有阵阵妖风席卷而来。
只见妖风席卷、妖兽啸叫,定睛一看,那又哪里是什么普通的地动?那分明是妖兽大军踏破了大地。
妖兽大军来了!
“啊!啊、啊”
已经有不知道多少个人奴伏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嘶声惊叫了。
人奴们吱吱哇哇地乱叫着,大部分人奴不会说话,只会含含糊糊地惊恐尖叫,亦或是用跪地磕头等举动表示自身臣服,祈求此刻活命。
但这些都毫无意义。
妖兽大军纵踏而来,有些妖兽已经能够化出人形的躯体,并且粗通人言,当下只听到各种稀奇古怪的笑声响起:“桀桀桀……瞧这些人奴,怎么生得这般丑?当真是好笑啊!”
“人奴,鲜活的,一个能值两千妖贝,吃、吃、吃!”
“哈哈哈,这个被我捞着了,是我的了!”
砰!
砰砰砰!
放肆冲击而来的妖兽大军挥爪伸臂,有跪地的人奴被捞起,砰一下就被某妖拍开了头颅,吸食了脑髓……
红白之物瞬间迸溅,像是针刀一般拍打在了少年七玄的头脸之上。
奔跑中的七玄顿时浑身一僵,如坠冰窟。
斜刺里又有一只爪子探过来,扯住了他的头发要将他抓过去。
头皮刺痛,浑身僵滞的七玄终于反应过来。
他回头大吼一声,怒火直冲天灵:“妖既吃人,人便杀妖!恶畜滚开,去死!”
他一边尖叫,一边调动身体里积攒的真气,同时双手快速掐诀,轰隆隆释放出一片青紫雷霆。
噼里啪啦,这忽如其来的雷法瞬间劈翻了近前的十来只妖兽。
首战告捷,七玄顿时浑身胆气一壮,他掐诀不断,一边释放雷法杀妖开路,一边大声呵斥着各种话语给自己壮胆。
“我是人,我不是人奴,恶畜去死!”
“我是人,谁能言我不是人?纵天崩地裂,吾亦不能屈服!”
“恶畜以人为食,吾便推翻恶畜,赶走群妖,九州天下终将为我人族天下!”
“我不是人奴,我是七玄!我为人族昌盛立下不世之功!”
“啊”
七玄陡然大喝。
一回首,妖国方向,曾经教导他的那个人,被他在心中默默称作师父的那个人,却不知何时漂浮在半空中,身上穿透了无数道血洞。
那个人就那样无力地漂浮着,身躯反张如弓,全身血液好似暴雨坠落。
噼里啪啦,雨点灼热又冰凉。
下方是群妖兴奋的叫嚣:“人族天仙之血,好生甘甜美味!快些争抢,吾要浴血!”
“哈哈哈!饮此仙血,我必将突破瓶颈,修成大妖……”
“桀桀桀……”
“嘻嘻嘻……”
“嘿嘿嘿……”
妖叫妖啸,群妖乱舞,犹如庆祝不世之盛典。
回首的七玄目眦欲裂,心口一团烈焰犹如火山喷发,轰然上窜。
无穷的愤怒与痛苦将他包裹,乘着这一股怒意,不知怎么他就不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七玄了
好像是在某种奇妙的时空中,他一晃便度过了许多年。
他在苦痛中抬起头来,回首当年,又在陡然间跨越时空,一步上前。
他终于悲声喊出了蕴藏在心中许久的那两个字:“师父”
雏鸟般的悲鸣中,七玄身躯高涨至十丈,手持雷神鞭,引下无数天雷。
轰隆隆
雷光纵横,犹如汪洋恣肆,天河倾泻。
天罚一般的雷霆之下,那黑暗的妖国终究被轰成了齑粉。
云收雷散时,七玄放声大笑:“师父!七玄终究为你复仇了!”
“我站起来了,我是人,我是堂堂正正的人。”
“回首往事尘寰间,吾亦何尝不是人?”
……
悲痛的吟唱吹散了古旧而布满疮痍的那个世界,蛰龙山平顶之上,众修士恍然回神,抬眼去看那立在前方的挺拔身影,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竟是急人所急,痛人所痛,一梦千年,误将自身当做了七玄。
如今大梦初醒,那个恍惚的梦中世界消失了,但是眼前的七玄真人又是真实存在的。
只见他脸上含着淡淡的忧伤,回问世人:“吾生而为人,从前是,如今是,将来也是。九州人间若有外敌入侵,吾亦必将是列阵前方,舍身御敌那一个。
吾为真仙,多年以前曾经杀妖无数,其中亦不乏妖族妖圣。吾为人族江山立下过无数奇功,而今眼前众位道友皆为后生晚辈,又如何懂得两千年前,人族抗妖是何等艰辛苦痛?
尔等竟问我何以为人?我只反问,我七玄,难道不配称之为人吗?
有朝一日,九州若再有外敌,吾仍可身先士卒,在场诸位,又是否人人能够?”
最后一句话,落在众人心间。
又似巨钟敲响,掷地有声。
在场众人无不心神震动,经过方才那一场似梦非梦般的奇境,许多人都对七玄真人万分共情。
有些人甚至羞愧地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只觉得自己跟着一清真人质疑七玄真人“为人”之心,简直就是一件既残忍无礼,又大逆不道的事情。
人群中,甚至有一位州牧上前一步,朗声说道:“仙君自来心怀大义,又为人族立下千秋之功。
若无仙君等先贤人物当年筚路蓝缕,驱妖除魔,建立人族之九州,而今我等后生晚辈,又何尝能有这般,抬头挺胸,坐享人间繁华?说不得……也要受一遭这人奴之苦罢。”
他一声叹息,又向首位的宋辞晚拱手道:“宋仙子,下官虽然不才,却终究苦读圣贤之书。既见公理正义,便免不了要说上一句。
仙君虽然在世,却实为人族圣贤。或许仙君所言,躯壳皮囊皆为末流,唯有人心是上品……此言是有道理的。
自九州一统,人族繁衍至今,巫医百工、儒法道墨……百家之法皆能伸展。万千道途,兼容并蓄,此亦为人族繁荣至今的根本之理。既如此,又如何容不得七玄仙君这一道?”
这位州牧名叫倪桦,与青州牧徐钟林站得极近。
在场朝廷官员本来就是极少,徐钟林与倪桦就算原本不是很熟,此番到了蛰龙山也免不了心生亲近。
然而等到倪桦站出来,口口声声对着宋辞晚说“如何容不得七玄仙君”这一刻,原本还恍恍惚惚对七玄真人极度共情的徐钟林却是陡然清醒。
徐钟林几乎是应激一般,当下脚步一退,就连忙离了倪桦七尺远。
要不是四周都是人,堵住了他的路,他还可以离得更远些。
原本还满脸正义,正侃侃而谈的倪桦顿时呼吸一滞:……
他脸上的正义神情僵住了,不知怎么忽然觉得后背痒痒。
而现场的微妙气氛,也忽地因为徐钟林这一退,又开始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偏向。
总之就是,原本人人共情七玄真人,尤其是在倪桦这一番动情论述之后,在场众人更有将近七成,脸上皆是露出了动容之色。
但随着徐钟林的一退,这些神情动容的修士们,忽然又有一部分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有人脸上露出了如梦初醒的神情,有人则蹙眉在思索着什么。
微妙的氛围被打破了,上首的宋辞晚目睹这一切,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也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
其实七玄真人的描述虽然动情,但宋辞晚却是从始至终都清醒的。
七玄真人在讲述往事时悄然发动了他的绝技伤心小筑,引来一重重时空碎片将众人笼罩,宋辞晚心知肚明这一切,却并未阻止,而是任由七玄真人自如发挥
这不是说宋辞晚托大,真要任由七玄真人将在场众人尽皆蛊惑。
而是有些东西,比如说虫族筑基丹的寿元诱惑,它就是切切实实存在的,无法回避,不能无视。
这诱惑太大了,大到你纵是耳提面命千百遍,也仍然免不了有些人会心存侥幸,哪怕冒着被虫族吞噬的风险,也要服食筑基丹。
既然如此,宋辞晚便索性任由七玄真人将这个诱惑在眼前放大,她再仔细观察在场众人的表现。
一方面这是对众人心性的考察,另一方面,宋辞晚也有刻意将流毒捅破,再以毒攻毒之意。
眼下,倪桦的出现,便果然应了宋辞晚原先的猜想。
倪桦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通,说完之后忽然就浑身难受,开始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对劲。
现场忽然有了片刻静默,在这莫名的静默与尴尬中,宋辞晚轻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