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别人都说看见了神迹,小弟没有亲眼见过,却是不知。反正逛这灯会,这么多人,别说妖鬼不可能来,就算来了又能如何?”
“这倒也是。”
灯光晦暗,人流如织,谁知身边走过的是人是鬼、是妖是神呢?
“小弟只盼着今夜能结识那位投缘的千金佳丽,若能在城中留一段佳话,啧,那便自在死了!”
“嗯……”
“唐兄呢?城中我知晓的几位千金,便有仰慕诗词文人的,私底下还开诗会呢。”
姓唐的文人左看右看,小声说道:“不知今夜城中有没有人表演戏术……”
“不是唐兄你……”
“唐兄还是一如既往的对这些神怪异类之事感兴趣啊!”
“几位仁兄就不感兴趣吗?我此前在京城时,见过一位高人来表演戏术,他可以将自己的头砍下来,放在盘子上,呈给所有看官看,那头颅连着骨头与碎肉却还能说话,还能饮酒,真是大开眼界!大饱眼福!有趣极了!”姓唐的文人说道,“不知咱们黟县有没有!”
“这……倒确实有趣。”
“不过那等奇人异士,想必已经能称作是高人了吧,在京城兴许多些,咱们这里的话,恐怕不容易见到啊。”
“是啊……”
“倒是前几个月,城中的商户银钱被妖鬼偷了,有人从黟山请来高人除妖,那高人是有本领的,竟在街上斗法,有刀片在天上乱飞,而且那道人竟能提着刀穿过关着的木门……”
“那是真有本事的……”
众人说着话时,忽然见前方的人异常拥挤,有人高声的惊呼。
“那里怎么了?”
“有人变戏法!”
“顺了唐兄的意了!”
“去看看!”
几人全都走了过去。
还没靠近,先听见声音。
“诸位看官,莫要撒钱,莫要撒钱,看旗子上,我等是山中道人,不是把戏人,此番也不是来求赏钱的……”
一行人听见了,倒也不以为意。
天下江湖把戏人大多如此,除了手上身上的把戏,也有些嘴上话里的把戏,不过也是换种方法圈取更多钱财罢了。
尤其是那名姓唐的文人。
既是从京城回来,又是惯常看把戏、寻异人的,自然是看多了这些。
哪怕是逐渐走近了,看见中间几人都穿着道袍,也不觉得有什么,无他,这种“把戏”实在是太多了。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身边几个一直待在黟县的好友在看见这三名道人和旁边的驴子、狐狸的时候,都是怔了下,面面相觑。
忽听人群中间,道人念诗:
“梦里有时身化鹤;
“人间无数草为萤。”
这一句诗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79章 腐草为萤,麦子化蝶
“人间无数草为萤。”
那是一个身着宽松道袍的青年男子,天寒地冻,而衣正单,道人生得颇为俊朗,念诗之时,自有一番出尘气度。
文人不由得踮起脚尖,翘首看去,同为男子,一时也为这般翩然气度而打动。
只见那道人带着笑意,潇洒的在人群中迈步,恍惚好比谪仙,同时说道:
“若问诸君,萤火来自何处?
“想来诸君都知晓腐草为萤的道理:
“腐烂的草时间一长,就会变成萤火虫。
“可是今夜城中不乏有识之士,难道不明白?所谓腐草为萤,不过是前人浪漫梦幻的想象罢了!
“萤火生自萤火,自有爹娘,就像猫崽子来自于猫,狗崽子来自于狗一样,这才是天下正道,腐草怎能变成飞虫呢?”
青年道人随口讲述,好似闲聊,可语气间自有风采魅力,哪怕只是讲话,许多人也愿意听。
只是说话之间,他已从驴子背上的背篓里拿出了一点东西,黑暗中灯光点点,可以看到,那正是一把腐烂的草。
“哪有草能变成萤火虫的?
“何况萤火只在夏夜,如今早春刚来,天寒地冻,哪来的萤火呢!?
“哈哈哈哈……”
潇洒一笑,好比红尘仙。
只见他将手上腐草一搓,洒向天空。
一时满天星碎,飞舞流光。
不知几千上万……
若非没有听见声音,还以为打出了一捧莹黄色的火花。
只见萤火翩飞,不见腐草落地。
唐姓文人立马睁大了眼睛。
夜里萤火实在数不清,又有一些从他面前飞过,他可以清晰看见这只萤火虫的身躯,扇动的翅膀,还有尾巴后面拖着的那一点光亮。
前方人群中早已惊呼一片。
不知多少涉世未深的孩童,不知多少久处深闺的少女,不知多少仰慕道术的少年,此时全都睁大了眼睛,盯着这满天的萤火,不禁出神。
只觉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梦中道人畅快大笑,好似这就是他最自如的地方,最喜爱的事情,接着又问众人:
“诸君可知
“蝴蝶又是怎么来的吗?”
唐姓文人怔怔的,想起了古书所述。
“麦子化蝶……”
不禁小声的呢喃回应。
“麦子化蝶!”道人几乎与他同时说道,“可是天下岂有这般事情?”
话虽如此,却已将麦穗洒向天空。
刚到夜幕之下,就成蝴蝶。
上元灯会,彩灯不知多少,顿时映出无数扇动着的漂亮翅膀,与萤火虫相伴而飞,在这佳节之中,构筑出梦幻的场景。
这也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飞虫啊。
唐姓文人已经为之出神。
毫无疑问,哪怕去过京城,见过许多诡谲猎奇的表演,这也仍然称得上是他此生中看到过的最精彩妙绝的戏术表演了,而最令他神往的,还是那青年道人一身的神仙风度。
身边这才有友人为他解释,这是前几个月在城中除妖的高人。
可是此时的解释已然来迟了。
唐姓文人早已认定
此乃真道。
志怪书集中,传说故事里,哪怕是在京城,也常有懂道法的高人出于种种目的当街表演的,可又有多少比得上这一场呢?
……
四周一片惊呼,无数睁圆了的眼睛,既有少年与孩童,又有中年与老朽,既有苦寒百姓,又有达官贵人,甚至其中还有些不一般的身影。
这些人将他们团团环绕。
林觉有不一样的体会。
此时他眼中倒映的是灯笼的海洋,不过灯笼大多提得不高,照亮许多腿脚,照亮路面,多数人的面容都没有被照得清楚。
因此妖怪神灵都可能隐藏其中。
因此哪怕是穷苦窘迫的人,也可以和富裕大方的人一同享乐于此刻,一同惊讶于术法的奇妙,一同开怀大笑。哪怕是含蓄自卑的人,在此时也可以放任自我的流露出任何表情,不拘于欢笑,也不怕沉默,反正没人看得见,只需自在。
说来又何止是这些人,哪怕是林觉,也是被七师兄的术法惊艳到了。
术法是小,反倒风采更重。
此时气氛也热烈至极,似乎全无忧愁。
林觉一时好像体会到了七师兄说的
法术不是非要用来斗法,也不见得只能降妖除魔,能给世人带来片刻欢乐也是不错的。
就如此时一般。
回过神来,是七师兄笑眯眯的面容。
“哦……”
林觉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诸位善信,我们乃是黟山的道人,不是把戏人,此番也不是来以戏法换钱财的。
“是因黟山剪刀峰的道友修行有成、功德圆满,刚刚得了上天允准,可以在人间做一地神,需要筹资建庙,我们这才来到城中,既博君一乐,也吸引诸君过来。若是有意,可留下姓名,捐赠一些银钱。
“今后若是再有类似此前鼠妖偷盗之事,只需去剪刀峰下、四姑庙里上一炷香,自然就能得解。
“不必给太多。
“心意为主。”
然而这种议论大多相似,只能不断听得有人告知身边人,此前城中闹了鼠妖,还有道人与妖人当街斗法,胜过之后,拖着妖人一路前往县衙,那位道人就是现在灯会上以术法为他们取乐的道人。
当先便有一人走出。
这人身着常服,可仍仪态不凡,许多城中商户不知他是谁,却知他旁边伺候的人正是县中知县。
这人留了一块银钱,拱手离去。
顿时许多人往前走去,争先恐后,有的放下些许银钱就退回去了,也有的挤在周围,留下姓名。
几个文人也挤在其中。
许久后才消停下来。
林觉正与小师妹说,叫她早点把字学好练好、到时候就不用自己既吆喝又记录了,便忽听外面有百姓呼喊,询问他们二人又有什么道法。
此情此景,有什么好拒绝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