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书 第80节

  这山上的道人本就随意,吃这种不用端碗的食物,简直什么站相坐相都有,还有人躺着的,有人蹲着喂狐狸的,有人拿着饼子踱着步的,你一言我一句的插话讨论着山下黟县之事,还有那位意离神君。

  吃完之后,众人又全都聚拢在了一起,围在桌旁。

  装饼的盆子被放在了角落,里头的饼只剩最后一块和一点碎渣,三师兄用抹布擦拭着桌上的油渍,七师兄乐呵呵的端来一个沙盘放在桌上,六师兄则是踩着板凳将一根细绳拴在上方树枝上那棵古松刚好平着探出一根枝条,松针成伞,遮住饭桌上方,而这细绳下方则连着一支铁笔。

  云鹤道人拿着半个饼子,坐在一旁默默啃着也看着,皱纹遍布。小师妹同样拿着饼子边吃边看,却是眼中充满了好奇,满身的青春。

  林觉知道,这是扶乩。

  扶乩是向神灵精怪谓卜、问疑的方法,需有人与神灵精怪建立联系,这个人就叫乩身,被请来的神灵精怪则叫做乩仙。

  乩仙不是随便请的,多数情况下,乩仙和乩身是绑定的。

  有的是乩仙找到了人,让人做乩身,组成类似上下级的关系,一个图供奉一图钱,有的是双方偶然相遇,觉得有缘,便约定好,如同老友。

  扶乩能做什么,是谓卜还是问疑,全看乩仙的本事学识:有的神灵精怪通晓占卜之道,便可以替人卜卦;有的神灵精怪不会占卜但活得长,知晓许多已被埋进历史风沙里的前尘往事,便可以问疑;有的乩仙通晓地理,有的通晓兵法,有的喜欢议政,有的爱聊闲事,有的只对一段时期或者一个州府的事情知晓,出了这段时期、出了这个州府,就不知道了,总之就像人一样,多种多样。

  多数乩仙回答之时,都会作诗。

  便叫乩诗。

  答案有多准确,看乩仙的功底,乩诗做得如何,也看乩仙的功底,不过乩诗的目的是回答问题,因此多数都是打油诗。

  甚至还有的乩仙什么都不会,也什么都不知,只是喜欢画画,请来乩仙的人便既不能谓卜,也不能问疑,只是帮人画画。

  甚至你都分不清究竟是乩仙在画,还是这个人假借乩仙之名画画,好收取更多的价钱。

  别的谓卜问疑也差不多。

  因此天下的扶乩,十个里面怕是有九个都是假的。

  浮丘峰本来就有扶乩传承,而且背靠黟山,山中不知多少古老神灵精怪,也不怕找不到厉害的乩仙。

  林觉知晓归知晓,对此还是很好奇的。

  于是揉了揉已经有些昏沉的脑袋,睁大眼睛,认真看去。

  此时天色只是略微有一点暗,还没彻底黑下来,只见古松下的六师兄用一根木条,将方形的宽大沙盘抚得平整,又见他拿出一块奇怪的石头,点了三支香插在沙盘中,伸手轻轻握住铁笔,铁笔被绳子拴在了古松枝条上,垂下来刚好触到沙盘,戳进沙盘中,一动不动。

  “乩仙请来!”

  六师兄显然造诣极深,与乩仙关系也很亲密,只此一句,便请来了乩仙。

  秋风拂过,古松沙沙,落下几根松针。

  六师兄并不在意,只是说道:“乩仙已经来了,你们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了。”

  “问什么都可以吗?”林觉好奇。

  “乩仙是自家人,你也是自家人,尽管问就是了,只要心无恶念,就不会冒犯到他。”六师兄说道。

  “小师弟好奇呢。”三师兄说。

  “让他见识一下。”七师兄笑道。

  “师妹也好奇。”林觉说道。

  旁边啃着饼子的小师妹神情一愣。

  明明她只是在专心干饭顺便看稀奇。

  “那就问问,两个小师弟和小师妹从哪里来吧。”七师兄说道。

  “好。”

  六师兄点了点头,似乎为了证明,干脆放开了手。

  这时的铁笔只被一根绳子连在松枝上,尖细的下端落进沙盘里。

  林觉知道,山下的扶乩,大多数都是要人用手持笔的,或是直接持笔,或是用别的筲箕竹圈持笔,理由是乩仙本弱,又远在天边,无法动笔,只能借助乩身的手来控笔。

  也许最初确实是这个原因,不过到了现在,应该大多数都是因为这样难分真假。所谓用筲箕和竹圈固定笔,也不过是既不能做到放开手,又想让世人觉得这确实是有些难度、有些神异罢了,不可能真像六师兄这样。

  “呼……”

  好像又有风来,又似没有。

  古松不见晃动,松针不见落下,唯独细绳连着的铁笔慢慢的晃动起来,像是被风吹着,在沙盘中写出一行小字。

  林觉不禁仔细看去。

  小师妹拿着饼子,也看过去,只是她学认字才两个月,认识的字还不多。

  林觉看她一眼,只好帮她念道:

  “清风摇柳绿未央;

  “客舍青青别后长。”

  如此两句,字迹颇有古风。

  “什么意思?”

  小师妹不禁觉得疑惑。

  “柳就是你的姓,好像也是你的村名?这句诗好像是写的春夏的景色,我们离村的时候就是初夏。”林觉思索着为她解释,看着这句诗,脑中一下回想起了自己离村之时的场景,村口的亭舍旁边就是池塘,池塘中便种着有柳。

  而且这句诗中,正是离别之情。

  “啊……”

  却见铁笔稍作一顿,又晃起来。

  林觉恍惚之间感觉到了一点若有若无的力量,不知从哪里来,使得绳笔晃动。

  “愿将此情予明月;

  “万载相随到天旁。”

  林觉稍稍皱眉,多看了一眼,这才看出来。

  “也没有说师兄从哪里来啊。”

  “是第二句的“舍”和第三句的“予”,组合起来,就是一个舒字。”林觉为小师妹解释道,“我来的地方,就叫舒村。”

  “哦!”

  小师妹睁圆了眼睛。

  “如何?”

  六师兄看向他们。

  “可以。”

  林觉露出思索之色。

  “神奇!”

  小师妹说道。

  “哈哈,小师弟心思可多得很,这会儿心里肯定正在想乩仙是怎么知道的。说不定他还在猜,也许是乩仙和我们道观、和六师弟你相熟,或者是和你心意相通什么的,从这里知晓的他们的来处。”三师兄和林觉接触较多,哈哈笑道,“还是拿出点真本事来吧。”

  话音落地,四周也笑声一片。

  “没有没有……”

  林觉被他说中,虽说思考这些也是人之常情,但也生怕冒犯乩仙,连连摆手又低头行礼,随即才说:“还是问问山下黟县的事吧。”

  “你问就是了。”

  六师兄重新抚平了沙盘。

  “……”林觉组织了下语言,才对沙盘和铁笔问道,“敢问乩仙,黟县城中偷窃银钱的妖鬼背后是什么?偷窃银钱又用来做什么?”

  说完之后,众多师兄都没有出声,看向桌上沙盘与铁笔。

  云鹤道人也投来一道目光。

  却见细绳铁笔久久没动。

  就在林觉认为是自己连着问了两个问题,违反了扶乩的规则时,细绳与铁笔终于动了起来:

  “风轻花落知多少;

  “月隐云深不敢言。”

  铁笔只在沙盘上写出这么两句。

  林觉稍稍一惊,随即默然。

  这倒也和他想的差不多。

  黟县城中那些鼠妖虽然弱小,看似随便一个胆大之人,只要能扛住那使人昏迷的灰烟,拿一根棍子就能打倒一片,可其实它们也不简单。加上黟县城中这样的鼠妖数量不少,又有人也沾染死气,前来阻挠,背后那位显然不寻常。

  “那齐云山的道友们请来神君,可否调查清楚,将之除去呢?”

  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

  细绳终于晃动,铁笔沙沙。

  “风霜雨雪任东西;

  “终得云开见月明。”

  林觉看着这两句,陷入思索。

  很明显了,这背后的是人也好,是妖精鬼怪也好,无疑十分强大,是这位乩仙不敢挑明的。不过他仍觉得齐云山道友们请来的神君、或者说是九天之上的正神们会将这件事解决。

  只是不知是预见,还是推测。

  “乩仙走了。”六师兄笑着说道,“再厉害的乩仙,学识能力也有限,只可参照,不可全信,若有大事,不如信自己。”

  “有道理……”

  林觉点了点头。

  “师兄们,谁要吃盆里的渣渣?别看这个渣渣最小,炸得最酥最脆了!可香了!谁要吃?”旁边的小师妹已经将盆中最后一块饼子也拿了,还抓起里面的碎块,对着众人问道。

  “你快吃吧,吃完收拾了。”

  “师兄你去休息吧,你出去跑了两天,累着了,我收拾、我刷锅洗碗就是。”

  “也好……”

  林觉确实感到非常的困,便也起身回房。

  天凉正好睡觉。

  恍恍惚惚,做了个梦。

  梦里稀奇古怪,什么都有,既有山下不知名的妖精鬼怪,又有黟山那位不曾见过的山神,还有齐云山的玉鉴帝君与意离神君,居然还有今日清早在城中见过的青玄道长与那名叫做江凝的女道长。

  果然心思已在志怪中。

第73章 小师妹的忧愁与疑惑

  白天,道观清风雅静。

  几只猫儿排着队在院墙顶上行走,脚步轻巧,后面还跟着一只狐狸,也不知它是怎么上去的,走得虽然不如猫儿灵巧,却也一点不显笨拙,从它神态更是可以看出它的专注与认真,像是在练习猫儿走墙的技巧一般。

  下方院中共有三人,分了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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