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行呢?”
“如何不行!怕不是郎君嫌不好,若是这样,伙计请再上一盘刀板香!”
“别别别……”
林觉哪里有好意思,连忙叫停。
再看那人,却已经挤出笑意,再度对他拱手了:“谢小郎君赏脸。”
“这……”
却是不好再拒绝了。
林觉只好继续吃饭。
“我们这里多有烟雨天,天气常常潮湿,因此悬崖峭壁与溪河岸边阴湿石缝处常长石耳,这东西看似轻薄软滑没什么吃头,实则味道鲜美。”那人继续与他搭话,“不知小郎君家乡那边吃不吃这东西,我们这边是吃的。在下最喜欢用它来炖鸡汤,别有一番味道。”
“吃得不多。”
人家这么一说,还看着你,却是不得不盛一碗来尝尝了。
这是城里,开在正街的客栈,店中还有别人,林觉也不担心有什么问题。
一碗清亮鸡汤,飘着轻薄如絮的石耳,林觉吹一口气,吹开表面油花,吹开一篷热气,低头品尝一口。
确实和普通鸡汤不太一样。
这石耳看着像紫菜,吃着也有三四分像,不过对汤的味道影响倒不如紫菜重。
“如何?”
那人看着他问。
“不错。”
“郎君满意就好!若还有喜欢吃的菜,也尽管说就是!”
“莫要如此。”林觉连连推辞,随即转移话题道,“城中有很多人在谈论这件事吗?”
“何事?郎君除怪猴之事?”
“当然是了。”
“确实有很多人在谈,在我家兄长来找我之前,我就已经听说过了一遍。那群怪猴真是我们丹熏的一大祸害,不少人都说,若遇到你们,定要请你们喝一碗酒。”那人说道,“却只有我如愿了啊。”
“也不是我一人所为,大头都在那位身上。”
“不知那位何在?”
“出城离去了。”
“这不就得了。”
那人又让伙计拿酒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又赠林觉一杯,举杯与他对饮,感叹说道:“幸好没有多少人知道郎君住在这间客栈,不然的话,郎君明日恐怕都要走不了了。”
“夸大了。”
林觉是不爱喝酒的,只是这时的酒也没多少度数,别人一片善意,赠了大菜,又把杯子都举起来了,他便也小喝一口。
是米酒,米香浓郁。
那人继续与他隔桌搭话,其间多有夸赞之语,恍惚间真有几分故事中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恭维有人请客的英雄豪杰诗人才子”的味道了。
第22章 这种事早讲为好
“小郎君这身衣裳上的血迹可是在城外斩怪猴时留下的?”
“正是。”
“这可得快些清洗,时间一长就洗不掉了。”
“正打算吃了饭就去洗呢。”
“那可要再拖延会儿!”那人眉头一皱,郑重的说,“何况这间客栈中就有婆姨可以帮忙浣衣的,何不请她们来洗?”
旁边客栈伙计刚好上菜,听见这话,立马觉得生意来了,连连点头:
“我家老母就在客栈中给客人浣衣,她老人家洗了一辈子的衣裳,再脏的衣裳也能洗净,还不伤衣!”
“那你还说什么?”林觉还没说话,那人倒是先开了口,将手伸进怀里一摸,便掏出钱来拍在桌上,“还不快把小郎君的衣裳拿去洗干净!”
“好嘞!”
“诶诶……”
伙计动作极快,几乎是小跑过来,没等林觉阻止,便一手抓了铜钱,一手拿起林觉放在板凳上的衣裳,就往后面走去了。
林觉皱眉不解,看向那人。
那人只是向他拱手,言语极为客气:
“这伙计说得也有道理。洗衣服不值几个钱,若搓洗不熟练,将衣服洗坏了,那才是多的都去了。这等事情还是交给那些婆姨去做,郎君这手乃是斩妖除魔为民除害的。”
林觉却还是开始觉得有些不对。
这等事情其实他从村老口中也听说过
刚刚为民除害的江湖武人来到酒肆,遇到感于武人豪气的人,恰好也是个豪迈大方的性子,于是赠酒一壶,邀请共饮。
这是能理解的。
不过那些仰慕武人豪气的人,除了送菜赠酒,连衣裳也要掏钱帮着洗吗?
林觉又一转头,仔细瞄去。
这次却是看见了这人眉间的一抹忧愁,与脸上隐约可见的一点憔悴。
“原来如此……”
林觉于是沉默,放下筷子。
“足下有事相求。”
一句话,使得那人一怔。
“这……”
稍稍出神,随即不再掩饰,慌忙起身,两步走到林觉身前,竟深深施礼。
“在下魏元重。实不相瞒,最近一月家中闹了一些怪事,我与家人在睡梦之中总是无缘无故的被人抽打致醒,报过了官,也请过人来看,说是有妖鬼作乱。用了不少方子,用处也不大,附近的人都说,请个胆量大血气旺的人去家中住一晚,许能吓走妖鬼。”
“无故被抽打?”
林觉觉得新奇又吓人。
“正是!”
这名叫做魏元重的人当即撩起衣服来,展示给林觉看
在他身上赫然有着横七竖八的伤痕,一条条大概手指粗细,或者更粗一点,有紫有红有乌,看着不像是一天被打出来的,与周身白花花的肥肉对比之下显得异常清晰狰狞。
“这些都是被那东西无缘无故抽打出来的,弄得现在我们全家都不敢在家住了!兄长也是,终日住在茶棚!”
“仔细讲讲呢。”
林觉让他继续往下讲。
“要仔细讲也仔细不到哪里去,因为我们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魏元重无奈的又坐了下来,“今年我家老父死了,我们操持了后事,街上有闲话说是我们不孝惹了父亲生气、或是因此激怒了鬼神,可我们也没有什么礼节不到位的地方,最多因为分家产闹了些问题,可也不是大事。而且父亲死的当时并没有出现这等怪事,是两个月后才出现的,足以证明不是我们不孝,也与此事无关。”
林觉只嗯了声,不敢多说。
哪有这样平白无故的过来,也不说什么事情,以别的理由赠你菜肴与酒,然后就要请你帮这种忙的。
何况他又不是真的除妖道人。
“是从上月底开始,我们住在家里,睡得安安稳稳的,忽然就挨了一顿抽打,打得很痛,隐隐听见什么声音。开始还以为是进了贼人,可起来点上灯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门窗也都关得好好地。从那以后这事连着发生,我们都很害怕。”
“听起来倒有些像是故事里说的,鬼怪想要侵占人的宅邸,或是人怎么惹到了鬼怪,弄出来的过场。”
“大家也都这么说。”
“只是抽打吗?”
“只是抽打。但也磨人啊。现在我们根本不敢住在家里,只敢住在外头客栈,一大家子二十几口人,每天流出的都是钱财。”
“你刚才说,用了不少方子,用处也不大?”
“是用了不少民间方子,有些没用,有些有用,但是也不大。”
“比如呢?”
“比如市井人说,可以在地上洒黑狗血与童子尿,洒了阴邪就不敢进了。这个用处几乎没有,反倒惹得那东西更生气,抽打得更厉害了。又比如晚上在地上洒了面粉,说是可以知道那东西从哪里来、往哪里去,这就完全没用。再比如去庙里求了符,这个管一点用,不过也只管几天。”
魏元重也是有些害怕的,说着喝了口水:
“最好用的当是从城隍庙请来的一尊武官神像,请来之后,我家侄儿连着在家中睡了好几天,也没有被那东西抽打,我们甚至搬了进去,然而过了几天之后,这神像也不管用了,全家人又挨了一顿抽。这是我们最后找的办法了,城隍武官的神像都不管用,想来别的方法也不会好使。”
对这故事林觉已经有了浓浓的兴趣。
这类志怪故事本身是他在村中的时候就喜欢听的,此时再听来自然不同,就像是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它们正逐渐由故事全部变成真的一样。
这世界的奇妙之处,不断在他眼前揭开。
“唉,一通折腾下来,我们算是明白了,这附近的方士术士,全都是些坑蒙拐骗之辈,没甚大用。”
“魏公又为何找到在下呢?”
“还不是没有办法,病急乱投医。昨天听说附近来了位很厉害的道人,邻县很厉害的妖魔都被他用道法除去,也不知是真是假,我们已经让家中的年轻人去寻了,现在看来,多半也是找不到。”魏元重越说越忧愁,“好在今天兄长来找,说有二位侠客在城外除了那些妖猴,常言都说,胆大豪气的人物也能压制妖怪,所以这才来找郎君,想请郎君去我家中坐坐,睡上一夜,凭一身血气胆气,看能不能把那东西逼退。”
说完他便期待的看着林觉。
听起来是和横村的汪老太爷的想法差得不多,都是以人治妖。
林觉一时没有说话。
他是对这类事情感兴趣不假,不过只是对故事很感兴趣,这魏元重是想让他帮忙,这就不一样了。
林觉低头看着桌上饭菜,酒杯鸡汤,陷入深思。
思索斟酌。
若是答应呢,自己又不是真有法术道行的道人,或是本领超群的武人,不见得能对付那位。
若是拒绝呢……
出来寻仙问道,又有一本能对法术起反应的古书,若说对妖精鬼怪毫无兴趣,也是不对的。起码横村汪家和路边寺院这几位便告诉了他,妖精鬼怪的法术只要是人能用的,也是能引起古书反应的。
况且汤也喝了,酒也尝了。
还有今日借刀解气之情。
因此思绪纠结。
“唉……”
林觉不由长叹一口气,感慨说道:“兄台若想请我帮忙,过来道了名号,直言事情就好,有借刀之情,在下未必不会答应,何必这样做呢?”
“实属无奈啊……”
“我还真以为有人敬佩我,才请我吃肉喝酒呢。”
“郎君明鉴!也有这个原因!就算没有家中之事,魏某也愿请小郎君一锅肉一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