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阳 第4节

  不等许恒回话,青年又道:“师弟是新入院的吧,若要用水,当到山间取泉才是。”

  说着,又朝东南一指,说道:“且莫嫌弃麻烦,行走坐卧,都是修行,取泉担水,也在其中啊!”

  许恒也没料到,在启明院中首位见到的‘师兄’,似乎是个古道热肠……也或者说自来熟络之人,想了一想,也没拒人在外之理,便将手中水瓢放下,走到院门之前还了一礼:“谢师兄指点。”

  “。”那青年笑道:“这算什么指点,我只不过转述门中师兄所说的道理罢了。”

  “原来如此。”许恒问道:“如此微言大义,不知是哪位师兄所说?”

  青年面上露出崇敬之色,说道:“自然是‘赤华仙’陈太辰,陈师兄。”

  “陈太辰?”许恒心中一震,眼前耳后,似有赤色的雷霆蔓延开来,从中传出傲然之声:“玄微派陈太辰在此!”

  许恒也不知为何,便十分在意,不由问道:“赤华仙?师兄可否与我仔细讲讲?”

  “嗯?”青年瞧了许恒一眼,没有回答,反问道:“是了,你是新入院的,不知怎么称呼?”

  “许恒。”许恒报了姓名,青年又是一笑,说道:“巧了,我姓刘,单名也是一个‘衡’字。”

  “许师弟,我看你我年岁相差不多,可以互相照应,毕竟启明院中,想要认识个人,实在不是易事。”

  “哦?”许恒心中一动,问道:“启明院中,果然没有很多修行之人?”

  “这是自然,不瞒你说,除了月初讲道之日,有时一月里,我都难能遇见一位师兄弟。”刘衡说着说着,竟然有些唏嘘:“想当初,我玄微派鼎盛之时,启明院中修行之人何其众也?”

  其实严格来说,启明院的弟子还不能算是玄微门人,不过刘衡言语之中,倒是十分代入。

  许恒有心听他多说,也没打断之意,做出聆听之状,刘衡果然自顾自道:“听闻彼时,院中修行的,凡俗之人、散数修士,世家子弟,乃至高人子嗣……无论什么来历皆而有之,每月讲道都是座无虚席、摩肩接踵”

  “哎。”刘衡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也不知何时才能重现那等盛况了。”

  “原来如此……”许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想起柳道士的态度与话语,心中疑惑解开了些。

  若是刘衡所言无虚,玄微派如今的状况,应是已经由盛转衰,甚至瞧这启明院中的情形,恐怕还不只是略显颓势那么简单。

  不过许恒心中,并没因此生出什么想法。若照潘老道的说法,启明院中赶下山去的不堪造就之辈,也是炼成了法力玄光的‘高人’,可见玄微派兴衰与否,都是庞然大物,何况刘衡所言,也未必就是实情。

  不是刘衡可能诓他,而是许恒深深知晓,人与人之间,眼界有着极大的不同,想要了解一件事,显然不能单从一个人的口中去听。

  当然,对于刘衡所说,许恒仍是用心听着,刘衡见状更是谈性大发,洋洋洒洒说了许多,直到瞧了一眼天色,才忽然反应过来,哎哟一声,忙道:“为兄还有修行早课要做,回头再与师弟闲聊。”

  言罢,竟然不等许恒回话,便急匆匆迈步离去。

  “修行早课?”许恒有些意外,但又感到合乎情理,启明院终究是修行的地方。

  他再一次想起修炼之事,甚至想到自己从潘老道处所学的无名练气术,竟然有种心痒难耐,想要重新将之拾起,不过很快被他否决。

  他对重踏修行之路,有着万分期待,但他也十分清楚,想要‘改邪归正’,拜入玄微,这种来历不正的法门,自是不能再碰,而且在这启明院中,学到更好的修行之法,也是早晚的事。

  许恒收回思绪,掩上院门回到房中。按凌灵秀所说,现在‘旭日东升’,正是世间万物,朝气蓬勃之时,人在天地之间,也会受到这种影响。

  也就是说,太阳升起的这个时间,是人体精神焕发、生机旺盛的时候,也是玄元筑基丹滋养身体的最好时机。

第8章 山中随笔

  凌灵秀给他留下的丹药,共有五种,其中玄元筑基丹,需在旭日东升之时服用,若是过了时辰,日至中天,甚至日落西山,药效便要大打折扣。

  奇异的是,另有一味名为乾阳固本丹的,却要夜间才能服用,至于剩下的三种丹药,分别是华生丹、玉露丹、辟谷丹。

  华生玉露两种,也是疗伤丹药,每隔十二时辰,便要服用一次,辟谷丹自然不需多说,凌灵秀说凡俗食物杂气太重,摄入过多,有碍许恒服食丹药,因此准备了两枚,一枚可助许恒辟谷一十四日。

  事关紧要,许恒自然不会有所疏忽,闭紧门户,便将挂在了墙上的葫芦取下,不过准备服丹,却是先犯了难。

  按凌灵秀所说,这个青皮葫芦,其实是飞云长老所炼的宝贝,能够容纳不同性质的丹药,而不至使丹气混杂,互相坏了药性。

  这对常常需要炼丹、服饵的修行人而言,无疑十分合用,不过到了许恒手上,便有些许抓瞎,他将葫芦倾斜,发现每次只会倒出一颗丹药,而且是哪种品类,完全看天随缘,又恐流失药性,不敢将倒出来的丹药随意放置,只能放回葫芦,重新来过。

  许恒猜测这个葫芦,定有便捷的使用方法,但也不知道是他没有法力,使用不了,还是凌灵秀将此事忘了,总之现在不得而知,只能反复折腾,过了得有数遍,才有一颗丹丸滚了出来。

  这颗丹丸,通体纯白无暇,更没丝毫药气、味道外逸,圆润得好似汉白玉珠,便是‘玄元筑基丹’了。

  许恒瞧了几眼,不敢浪费时间,昂首吞下丹药,依照服丹之法,需得静坐半个时辰,这便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好在许恒虽然废了修为,些许静气还是有的,老老实实坐在榻上,随着时间推移,明明感到没有丝毫异样,却又有种错觉,好像有某种东西,正在变得稳固、完整起来,使他心悦神怡,于是渐而渐之,竟然有些入了定境。

  其实许恒不知道这味丹药,乃是一种有助修行人巩固基础,甚至隐隐提升资质的宝丹,因此冠以‘筑基’之名,与另一位乾阳固本丹,都是寻常修行人求而不得之物,就是玄微派中入了门的弟子,也没几个尝过咸淡。

  若非玄微派江河日下,正是缺人的时候,纵使许恒天资秉赋,也没道理享受这种福分。

  当然,这玄元筑基、乾阳固本,也是固其根本,弥补亏缺的主辅药物,这便不消说了。

  ……

  半时辰之后,许恒稍稍舒展身子。

  静坐不是死坐,而且还有丹药之效,他并没有感到僵硬麻木,反而身体内外都舒坦了许多,可惜那种似有似无的‘感觉’早已消失不见,因此过了时辰,他便没有再做坚持,起了身来略微收拾过后,径直出了房门。

  凌灵秀说启明院中,有个书楼,藏书虽然不算博广,但也是个开拓眼界,丰富阅历的极好去处,尤其对于许恒而言,更是非去不可,除了服丹之外,再没什么事情比这更加紧要。

  离了院子,许恒沿着凌灵秀所说的方向寻去,一路果然也没遇上他人,走了两三刻山路,才终于望见了凌灵秀所说的书楼。

  这是一栋倚着山壁而建的木质小楼,朴素的甚至有些简陋了,瞧去好像只有一个门面,不过许恒走到近处,便发觉内里并不狭窄,倒不至于别有天地,只是深入山壁,开拓出了颇为宽阔的空间。

  许恒走进书楼,他的步伐便是这里仅有的声音,凌灵秀说书楼是人值守的,但却不见踪影,只有一排排的书架,弥漫着一种纸墨、木料混合的味道。

  许恒走近书架瞧了瞧,望去便有《史记》、《礼书》这种读书时常见的经典,《罡煞论》、《说阴阳》这种玄之又玄的书籍,《初窥门径》这种莫名其妙的书名……杂乱无章,似乎并没有经过专门的整理。

  许恒不由皱了皱眉,这样找寻所需的书籍,便成了一件费力的事,好在现在他也不缺时间,抽出几本翻阅一番,虽然不是一无所获,但都不是他现在最想了解的,只得接着往里去找。

  也不知道这里是否将山壁都掏空了,越往里走,越觉其中广阔,好像一座书架构成的迷城,许恒不知不觉之间,便已深入其中,翻阅了不少书籍,对于自己想找的书,也渐渐有了概念。

  他想获得一些修行界与修炼上的常识,这里没有书籍直接讲述,但从一些修行人的随笔、杂记之中拼拼凑凑,便能知道许多。

  有了目的,再去找书便简单不少,许恒翻着翻着,目光忽然一顿,落在一本薄册之上。

  这本册子,瞧着平平无奇,书名也只不过叫做《山中随笔》,但是署名之人,却叫许恒来了兴趣,翻开封面细读了读,感受着文字的味道,心中很快便有了数。

  “余尝学道穷冥筌,梦中往往游太光。”这是一位前朝诗人写下的名句,许恒读书之时,还曾学过他的许多文章,哪里分辨不出,这篇《随笔》便是出自他手。

  “原来这位居士,竟然真的到过太光仙府,还在启明院中,有过一段修行的岁月。”许恒读着津津有味,似乎数百年前的画面,都在眼前徐徐展开,只是看着看着,面色便专注起来,没有想到误打误撞,竟能汲取到他最为亟需的知识。

  《山中随笔》之中,记下了当时启明院中,一位道师父讲道的些许内容,说道:“道门修行总结起来,无非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一十六字而已,但若条分细缕,却是一条漫漫之路,甚至没有尽头而言。”

  “且不说得道仙阳,脱劫不朽,就是谈论龙虎金丹,出神入窍,对于你们而言也还太过早了。”

  “九层之台,起于垒土。想要走上这条漫漫之路,于炼,玄光之际,便要筑成圆满的求道之基。”

第9章 炼玄光

  《山中随笔》中,关于这次讲道的内容,并没有过长的篇幅,但是许恒翻来覆去,却是没有丝毫厌烦。

  里面说,大多数人虽生天地之间,但并无法感知到天地间的灵气,自然更别说吐纳灵气修行了。

  因此,修行的第一关‘炼’,修的的不是天地间的灵气,而是自身的一口‘根本之’,也叫‘真’。

  炼的过程,就是不断壮大自己的真,直到贯通天地之桥,使内天地与外天地产生交汇,从此才能吐纳灵气,将真炼成法力,也就是踏入了‘玄光’之境。

  许恒在潘老道身旁时,也稀里糊涂修炼到了炼二重,但是对于此中的道理依然一知半解,还远不如现在认知清晰。

  不仅如此,关于炼成法力玄光,册中所讲也与潘老道的说法相去甚远。

  潘老道说,只要炼九重,就能贯通天地之桥,炼成法力玄光,但是册中却说,炼一途,也如大道一般,几乎无穷无尽,一重,二重,乃至九重,只是衡量真微弱或者强盛的一个符号,而不是禁锢了修行者的樊笼。

  诚然炼九重便能贯通天地之桥,但是如此修成的玄光修士,不仅法力微弱,根基更是虚浮,几乎断绝了修行至更高境界的可能性。

  真正志在大道的修士,莫说炼九重,就是十九重、二十九重,只要没到进无可进之时,都不会选择轻易炼成法力玄光,至于何时到达这个极限,那便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分说清楚的了。

  修行者修炼真的极限,受到许多因素的影响,譬如修行者的资质高低?真乃是人之大宝,先天而降便有的‘本源’,有的人天生真便更加强大,轻而易举便能达到常人难以达到的境界,这就是所谓的天赋,也是衡量修行人资质高低的一个紧要部分。

  再譬如,炼术的品级高下?高深的炼术,自然能助修行人挖掘出更多的潜力,筑下更坚实的道基。再譬如,外物的加成,更加补益精气的灵食药膳?补充本源,甚至直接壮大真的灵丹妙药?乃至一处灵机旺盛的修炼之所?

  虽然凡人不能直接吐纳灵气修行,但是生活在灵机旺盛之处,也能无病无灾,甚至延年益寿,这便说明灵气对于人体,仍有潜移默化的滋养。

  当然,如重疾伤本,元阳外泄,甚至年老体衰,亦或心志不坚,也会产生负面的影响,所以修行者在炼一境能够走得多远,也是无法完全预测的事。

  “这么说来……”许恒摩挲着《山中随笔》微微泛黄的纸页,目露思索。

  想来他跟随潘老道的时间并不算长,还要随他学习、理解一些炼术中的术语,真正开始修行之后,很快便突破了炼二重,甚至有种越炼越快的感觉。

  可见炼九重,对于有一定天资的修行者而言确实不是难事,就是册中所说的十九重,二十九重,若非碰着了瓶颈,也未必需废多少时间。

  许恒并不知道,自己的资质究竟如何,但若说潘老道称他天赋异禀,可能有些见识短浅的原因,飞云老道也说他天资上乘,是个修道种子,那便十分可信了。

  所以在修行一途上,许恒确实大有可为,至少炼成强大的法力,筑下坚实的道基,应当不是异想天开……这确实使他有种意气昂扬之感。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许恒不懂‘降伏心猿’,但却知晓自己真想走上、甚至走通求道之路,要依靠的绝不是一时的过于热枕,尽量平复心气之后,便将《山中随笔》合起,放回书架之上,接着往书楼深处而去。

  许恒今日来到书楼的目的,本来已经达成了一半,但是看过《山中随笔》,便又有新的想法冒了出来。

  《山中随笔》中说,书楼中的藏书包罗万象,竟连高深的炼术都有不少,而且不禁启明院的弟子择选、修行,许恒实在很难抑制地住想要一观的心。

  不过这些炼术,混在各种藏书之中,不说太仓米,想要寻到也实在不是易事。

  许恒细心留意着书架上的书籍,可是莫说《山中随笔》中提到的高深炼术,就连相似相近的名字也没瞧见几,心中不免纳闷:“此间藏书如此之多,何不加以整理,如此恣意放置,实在并不方便……”

  心中想着,许恒一时有些走神,转过一个书架,忽地好像撞到了什么,不禁倒退半步稳住身形,这才抬眼一瞧,却是愕然发觉,身前竟是空空如也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当,因为许恒身前半丈开外,便有一个青年男子正站在那处,本来专注地看着手中道书,似乎感应许恒的来到,才缓缓抬头望来。

  他瞧去二十余岁模样,五官不算出挑,至多可算柔和,但是配上他的气质,便有一种春风细雨般的温润,微笑问道:“你没事吧。”

  他说话时,许恒似乎感受得到,有什么本来无处不在的东西,正在缓缓退去,直到彻底消失无踪。

  “方才挡住你的,是我太沉浸书中,法力自然运转形成的防护。”青年解释道:“没有伤着你吧。”

  许恒本来已有猜测,又听闻法力二字,哪里还不知晓眼前之人,正是此间书楼的值守,也是入了门的玄微弟子,至少也修成了法力玄光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作风却似和风细雨一般,叫人很难抗拒生出好感。

  “小子无碍。”许恒抱拳道:“是我心不在焉,惊扰了师兄才对。”

  青年摇头一笑,没再纠结这点是非,合起手中道书,说道:“瞧你甚是面生,是新入院的吧。走路这般出神,在找什么典籍?我是此间值守,或许可以帮你瞧瞧。”

  许恒眼前微微一亮,也不造作,便道:“回师兄,听说书楼中,便有炼术可供弟子择选、修行,只是苦于找寻不得,不知师兄可否指点迷津?”

  “哦?”青年莫名笑了笑,说道:“这有何难,你且稍等片刻。”

第10章 《玄门冲和篇》

  也不知道,青年使的什么法术,等了几息,便有几道漾漾光华,从书架的转角之处出现,缓缓飘飞而来。

  许恒远远望去,其中悬浮的,果然便是各种文字载体,有竹简、木牍、帛书……不过最常见的,还是纸质的道书。

  因为载体五花八门,只有少数能够看见名字,许恒认真去看,可见《青木感应法》、《采霞养气法》等等,显然这些就是许恒冀望一观的炼术,细数一数,竟有一十四本之多。

  许恒思考片刻,却没急着去取,而是问道:“敢问师兄,这些炼术,可有什么区别?”

  青年招来这一十四本炼术,便只是微笑看着,似乎不愿多言,但是听闻许恒发问,还是答道:“这些炼术,有高深、有粗浅,有的性质平和,有的性质极端,也有的,复杂晦涩非常……其中区别,自是极大的。”

  许恒沉吟道:“那修行起来,区别自然也是极大的了?”

  “这是自然。”青年道:“选择合适的功法修行,是极为重要的。”

  许恒认真问道:“既然如此,又该如何挑选合适的功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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