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官,他的话可信吗?”
钟伶儿右手扣动魔傀,一旦武庸出言,那天魔气就随时可以将那老鬼笼罩,练作畸生魔胎。
再好生撬开他的魂海,看看其与那蜃妖到底是什么关系!
武庸却是摆了摆手,言道:
“不必了,界中幻灵,依附这无边蜃气而生罢了。”
蜃者,蛟之属,状似蛇而巨,生得龙角,红鬣,半身为逆鳞,蜃龙吐气化楼阁城郭自成幻界,雨前常常显化于世,名曰蜃楼,亦称海市……
元神老蜃,已然能称作蜃龙了,况此僚既修得荒芜大道,又凝成了幻道极致的蜃珠,并以此珠自开一海蜃幻界,竟也是想创一方小界,称尊做祖么?
环顾此方绿洲世界,蜃气作基,荒道为墨,在此幻界内也算是笔墨生花,点缀出了一番桃源之景。
“可惜,老妖不通大道,不知一方世界究竟如何运转,也不知桃源为何而隐。”
此皆貌似绿洲桃源,可界中幻灵大多如提线木偶,这是一处失去了衍生,永远止步在蜃妖偷偷观望的那一座绿洲,永远止步在其刻板印象中的幻境。
此处称不得小界,也无灵机道韵,算不上福地洞天,充其量只能算半座“虚界”。
武庸微微一叹,此蜃珠,乾坤之大,已堪容得下元神,若是入得一位上尊之手,怕不是能以此宝摄入气海,能祭炼出一座真正的梦幻福地出来了。
“道官,那我等是否要按那老叟所言,往北而去?”
钟伶儿右手一举,天魔傀上,千万节天魔骨【咔嚓】扭动,化作一只乌骨漆黑的大蟒盘踞在地,遮住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毒辣日光,就要上前探路。
却见武庸屈指一勾,收起了五龙辇,法力波动,按住了正要离开的钟伶儿。
“来都来了,就不急著离开了。”
“此界怕不是那蜃妖的命根子,他竟敢以之用来困禁,须知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武庸左掌一张,无量火光自掌心生发,化作滔天红云,夹杂著滚滚紫烟,瞬间就覆盖了整片绿洲。
这万炎凌空,人道灾火化鸦灵,喙衔祝融天火,身缠地肺煞火,火鸦身形由原本鸦首人身的凶兵形象,受那三才炎道道痕迭加,火鸦道兵身形早已无法承载这厚重的炎道道韵,此刻万鸦化作万朵不定的鸦形云焰,以九界十方之位凌于苍穹,顿时就将这绿洲世界炙烤的大气扭曲,绿洲内的人兽瞬间就被万日熔作了蜃气与荒风。
他的炎道道痕可是有神木扶桑、炎道灵宝地肺金灯、以及常年服食的火桑金阳还丹三者同蕴,比之风、雷、星道,高出不止一筹,就连万鸦壶如今都已经难以承受这般甚至超越一般元神真君的炎道道韵了。
这方蜃界能受的住嘛?
穹顶万火齐振,使得这蜃珠世界瞬间便化作火狱,那盘踞在世界之外的缠绕世界之龙,藏青蓝鳞,枝角双分,环顾著珠内之时,瞬间便被这炽焰烫了双目。
“好个心若铁石的道人。”
蜃龙环绕珠中世界,怒吼一声,立时便要调动那幻界之力,碾碎武庸三人。
那蜃珠之内,整个世界陡然融化,化作白雾渺渺的蜃气与那无边苍茫荒气交错,二者甫一相交,这方世界便化作无尽的斗兽牢笼,有三百丈之巨的山岳巨蜈,有四百丈长短的苍髯老龙,有行于幽冥中的黑山鬼判,有掌托金钟的方士半尊,有杀气横贯九霄的杀神军圣……
东周的一切,不论是倒在岁月中的人杰,还是现存于世的老妖,尽显化在此处。
先前一切的美好皆在此刻露出了獠牙。
唯有那老叟,骑著他的骆驼,往那一片混沌的角落中撒腿狂奔。
【还好老夫溜得快,要不然可得在那战场中给生生磨灭了。】
作为此界唯二从无数次毁灭中活下来的幻灵,茶棚老叟对这般大乱,已经有了充足的经验。
若是凶人恶人,教他一杯荒茶下腹,只管叫做替天行道;若是好人常人,入了蜃界,也是埋骨于此,做一方幻灵,也能作个长生不老;但要是惹不起的凶人,老叟也只是半试探半提点,叫他等入那一重又一重幻界中闯上一闯。
蜃尊,最喜这般由外来人们带来的变化。
即使那些人最终还是会埋骨于此。
但当遇上连蜃尊都头疼的人物,老叟可管不了那么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此刻的蜃珠幻界之内,已然是绝杀之牢笼。
强如当初的慈航普度,入了此界,也得缺胳膊少腿,走投无路下一头撞碎了此方界壁,才仓皇退走。
蜃气无形无相,荒气食灵夺道,饶是元神大尊滞留过久,怕不是也得饮恨。
“瞧,这就急了?”
武庸左手高抬,洒然一笑,那万鸦之首、金乌道兵此刻已然完全化作了三足衔火的金乌之相,立于武庸左臂之上。
穹顶万炎滞空,成就万鸦帝火朝拜,不论四方蜃气荒兽如何的恐怖,这头顶的帝火万炎却是总能压上它等一头。
随著世界之外,蜃龙吐气,这幻界牢笼中,一只只参天荒兽直接动了起来。
苍髯老龙身形蜿蜒,龙躯盘旋而起,万雷凌空,癸水汹涌,雷水泽被百里,若摧天之势;黑山鬼判隐于黑云之内,其掌托著一座四方大印,侧目再视,那哪是什么大印?分明是一座枉死鬼城,城中喑哑之声远传,若阴曲,若鬼戏。
而最令武庸感兴趣的是那只盘踞如山脉的金背巨蜈,暴虐的妖气间混杂著金光,却是比之那苍龙还要慑人,狰狞的利足下光芒四射,凶悍与堂皇同时出现在这山岳金蜈身上,若是单论其卖相却是颇似外道护法。
武庸见猎心中,将那万鸦之首,金乌灵相放飞,万炎帝火中垂下道道金炎锁链,而他右手往后一甩一甩,九节竹杖陡然拉长,化作丈二道器长戈。
“慈航普度、黑山鬼判、覆水苍龙的三只蜃相便交予我了,那方士、兵圣给你二人练练手。”
青戈一划,武庸瞬间便消失在了原地,当头一戈挑在那老龙爪下,连带著那老龙前半身躯直接挑起,若论角力,以还丹大道蕴养至今,武庸的肉身已不是寻常生灵可比拟。
便如外练还丹的第一篇,草木易消,血肉亦腐,唯有天精地髓,虚空精气,金石永固之性,内含大道,外显不朽,当为永恒。
苍髯老龙携雷水而来,不过武庸单手一戈架住,左手蓄于丹田之侧,雷炎风三道道痕神纹覆体,化作昭神之貌,一击轰出,三色神光贯穿百里,径直将那盘海老龙轰出蜃气范围,再看不见踪迹。
无法无术,仅以三灾道痕蓄势,这一记冲拳,三灾道痕逾破万道,饶是元神之躯,谁能正面挡得住?
何况仅仅只是蜃荒之气所化呢。
武庸倒提青戈,缓缓走近那鬼判与金蜈身前,仰头直视二者,只见二僚眼中凶光毕露,与穹顶万鸦垂落的金焰锁链较著劲。
一时不察间,却见一道金光自地底闪出,倏忽间,那黑山鬼判便被一杆三色神光闪烁的长戈给径直打穿,钉在了虚无的大地之上。
武庸再从天而降,玄黄铁袖一扫,轻易摘下了那黑山蜃相的脑袋。
而地面上的鬼判躯壳上,蜃荒二气疯狂流转,立时便要将其身首补上。
可武庸岂会让其如愿,火鸦如灵顷刻便从天而降,如秃鹫争食一般将那蜃相尸骨分食,将其道道分割开来,困于炎鸦腹中。
那金蜈蜃相似乎是感觉到了威胁?又或许是背后的蜃妖开始有了新的动作,万鸦倾散分食那黑山鬼判的蜃相后,帝火阵势似是压不住这巨蜈,只见其金光一闪,瞬间就挣翻了漫天交错的金焰锁链,趁武庸心神在那鬼判蜃相上未脱之际,四百余丈的盘山蜈躯自武庸身后当头扑下,连带著大片的火鸦都直接被其碾作红云……
“庸曾听闻,有水月、镜花、惊鸿等等幻法宗师,可衍化万灵,使所化者通透如本相,形神俱如一体,甚至连那幻灵也不知自身为何物,还以为自己还是本体。”
“老妖这虚道,可算是落了下乘。”
且这荒道,其实也无甚出彩。
武庸的失望之音自那金蜈身下响起,那狰狞可怖的巨兽獠牙咬在武庸左臂之上,却是在那白皙的皮肤上再难刺进半分。
等待了许久,这三位元神虚相却是未有任何神通显化,只有那老龙的阴雷癸水道则,金背蜈蚣的梵道大力神通,可这也能称作大力神通?
伴随著武庸一声冷哼,那盘踞四百余丈的山岳蜈蚣猛然翻了个身,被武庸单手掐住其獠首砸翻在地,三色神光再从武庸掌中迸发,一击破灭,悍然轰碎那挣扎著的金甲,将那金蜈身躯,震碎至十数节。
而凌空万鸦也无需武庸指引,俯身而下,顽劣分食著那般蜃气。
令武庸心头微怔的是,鸦兵灵魄承受不住三才火焰,炎道道痕,而啖食了这蜃气后,反而有化金乌之相的趋势。
【莫不是这幻化之道,也对这万鸦离火之气有用?】
【是了,万鸦壶本就是仿照火神光明宫中那盏离火金灯,以火气化万鸦,炎道为本,幻化为理……】
思及此处,武庸目光微亮,缓缓打量著这方幻界。
第202章 蜃龙
钟伶儿有天魔傀护身,化作魔骨大蟒,横行在这方蜃界之内。
只是对方的兵修兵圣,亦是通了七魄轮脉,证就不朽之躯的存在,提著一把偃月大刀,背后锁著六杆小旗,无论魔愧化作何相,皆能正面一一挡下,其战法,已技近乎道,以三阶圆满的兵圣之躯与四阶魔愧角力,甚至天魔大蟒还得盘踞而起,微微躲著其行动……
那方士半尊也不知是东周的哪一位先辈,掌托大钟,钟上铭刻七十二山、三十六渎,山河之力据于其上,常常有山岳之形如抱山印突兀镇压而下,又有河渎化蛟,虎视在侧。
观其一角而得全貌,若这二尊尚在东周,只怕慈航普度也当不上国师。
可武烈是何人,那是在术士期,敢定心,甘愿耗费上一两个甲子而不凝练罡煞,只为以本命大术身合法器,行练本命大神通之人。
只见武烈身后六尺风幡猎猎而起,场中罡风宛若实质,空中隐隐有寒芒闪过,呼啸之声一起,那方士半尊垂下的三十六渎所化水蛟瞬间就被那百丈风刃一刀两段,可这虚空中的风刃无穷无尽般,又何止千百?
呼风唤雨大幡悬浮而起,大风过后便是阴云翻涌,瓢泼大雨垂下,若说大风如刀,那暴雨与大风卷起,恍若天灾临世,武烈眉头深锁,自那风雨中一抽,顿时抽出来一道接天蔽日的水龙卷。
武烈身融风雨之中,手上抡起千丈大卷一击便是将那岐山虚影破灭,而后风雨大动,方圆万丈之内,那山河大钟再降不下丝毫的法力,河山虚影为此阻滞。
那方士半尊的蜃相面色肃然,单手便将那山河大钟朝武烈头顶一抛,此钟携山河之势,七十二灵山,三十六大江,一齐镇下,其势极旺,这一击已然是超越了寻常大法师的界限。
【这蜃气也非无用,看来,是那蜃妖舍本逐末,过于追逐荒道了罢?】
武庸立于远处,瞥了一眼这方幻界内又重新生化的元神蜃相,又看了看武烈二人的战况。
武烈大总管乃是极为刚猛的战法料子,特别是被武氏的荀老太君强行压了一个多甲子打磨道基,丹成之日便陡生得了呼风唤雨大神通,在丹道州郡同阶之中的战力也当属第一流。
场中武烈丝毫不惧,单手一提,将那风雨大势化作奔流,如天河倒灌般正面直迎了上去。
上有山河虚影,垂天而落,下有风雨成势,天河倒灌,二者甫一交击,实打实的震了了天崩地裂,只是那山河大钟本就是自上凌下,又以半尊法力,夺山河之力,携倾天之势以镇。
武烈的天河异相愈发难耐,为那山河虚影崩散之后,水汽在化作遮天阴云,与罡风卷起,化作一双云天大手,二掌相合,正将那山河大钟反镇与云天大掌之内,那方士半尊,还欲再动,只见那倒灌天河,云天巨掌瞬间化作万丈寒冰,正是呼风唤雨强于势,而胜于形。
再望去,武烈的身形早就不见,只闻一声【呲喇】声响,再望去时,那方士半尊的蜃相已经为一罡风大刃斩做了两半。
呼风唤雨者,初唤狂风,后招暴雨,风雨飘摇之下,动则撼山崩岳,万里狼藉。可阴云蔽日,亦可雨散云收,而行云布雨间,此间霜雪冰降之变化也免不了。
呼风唤雨既形于势,亦巧于二十四相变化,是以当初王家真君-王庆仙为武庸择选风法之时,以其不适灾意而排除,却未料武烈竟也能变化自如。
一击斩下那幻象之后,武烈落在这万丈冰晶前,瞥了一眼那蜃相的躯体,心头蓦的一沉:
‘这怪物,由幻境而生,打不死的嘛?’
一战下来,他的法力只余三成,却是不能让这蜃相重新恢复。
只是,武烈还未再动,天穹之上就有群鸦鼓动著灼人的大火,争先恐后的落到那半尊蜃相上,将其吞尽腹中。
这般景象落在世界之外的蜃龙眼中,当即便是蜃气吞吐的动作一滞。
“那灼目的老鸦是何物?以吾蜃气而作食,餐吾荒气而无恙,这是哪来的怪物?”
蜃龙也不再鼓动蜃相消耗对方,只怕是平白喂了那群凶鸦。
‘却是不能让这三人在吾界内作乱了,只是,它等到底是何方修士,所行法理,却是与吾所见貌似,但内里乾坤完全不同。’
黄沙大漠外的那数千东周兵马它自然是早就看见,心知这是东边那个大国再次出手了。可他等井水不犯河水几百年了,这群人族方士,莫不是找死?
沉思之余便调用幻界之力,逐出武庸三人。
只是下一刻,蜃龙暴怒而起,鼻腔中不免呼出两道龙息,在这片虚界中,围绕著那颗蜃珠上蹿下跳,一时间慌了神。
“该死,这妖道要夺我蜃丹,掠我妙界?”
蜃龙沟通这本命元珠中诸般伟力,却是移不动武庸三人了,这三人赖在蜃界内不动弹了。
怎会如此啊?几百年前那头金背蜈蚣也没这个能力啊?
这般剧变,真是让蜃龙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只得疯狂的往那蜃界中吞吐蜃气与荒气,与那道人祭出一切来斗法。
此珠乃是它千载本命之精华,怎容有失?
不顾一切的催动下,那蜃珠世界内,万物归零,只余茫茫白气与那仓青荒芜之气泾渭分明的流转著,将整方世界化作了一片混沌,青白二气相撞,整方世界之灵便像是有了躯壳,其长若万丈,体似恶蛟,头生真龙角枝,浑身遍布逆鳞,此僚四肢比之龙属更为健壮,似麒麟般。
万丈恶身临世,每行一步,此方大界的天便像是呼应著它一般,沉了下来一截,及至行到武庸几人身前时,天穹离地不过数丈,这方世界,只欲绝杀武庸三人。
钟伶儿与武烈心中一沉,缓缓退到武庸身后,观望著那只望不到尽头的巨兽,缠绕世界,欲将它等磨灭在此。
“道官……”
钟伶儿心头一紧,正要规劝武庸先行离开此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