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兴怀声音很轻,“我是在想,我既然连你都无法骗过去,又怎么进行下一步计划呢?”他叹了一口气,“我曾经以为霍乱天下的是神术,经过这段时间我知道是那些不受约束的人心,数天前,我才知道那是因为…”
他最后的话只有口型,没有声音。
明空也放下茶杯,看了眼敞开的大门,问道:“觉得你有胜算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章兴怀回过身与明空对视,“当我听到乐心传来的那些话,你知道我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吗?”
明空没有说话,他此刻充当着一个沉默的听众。
“简直荒谬,我甚至以为我在做梦,你能明白吗?上京城的灾难才过去不到二十年吧,当初满天的三境修士,随意揉捏中州大地,视百姓为刍狗,你可曾看见有过类似的规定?”
章兴怀说完这句话,这几天一直压抑的怒火再也无法忍受,正当他要宣泄出心中的不满时,明空伸出右手轻轻一点。
随即,又一道白光没入章兴怀的眉心。
章兴怀到嘴边的话没能说出来,他感觉到一股凉意却又伴随着无比舒适的温暖充斥在他的全身,让他全身的毛发快速张开。
凉意剿灭了他的怒火,温暖安抚了他暴动的心。
“有些事可以做,却不能说!”
明空笑呵呵的看着章兴怀。
章兴怀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坐回明空前方茶几的对面,端起他的茶杯说道:“是你刚才在问,却又不要我说!”
“我问你就说?”
“…”
他们相互用玩笑的语气驱散了刚才的不明智,随后就陷入到沉默。
两杯茶下肚,明空见章兴怀彻底梳理好情绪便开口说道:“你想好了吗?这么做相当于与天斗法。”
“我虽是米粒之光,却也敢与皓月争一争!”
“好!”
空明举起手里的茶杯,“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说罢,他就喝下杯中茶水,然后继续说道:“让我来猜一猜你的计划,嗯…你先是说服君侯迁都安庆,相当于切断大同朝廷和雪域的联系,然后又通过中平寺控制的雪域佛教,再有你在大同朝廷的布置,照样可以影响大同朝廷。”
“你觉得可行吗?”
“当然,恭喜你,这么快就找到游戏的具体规则,但你操之过急。”
章兴怀举起茶杯,诚心问道:“是哪一步急了?”
明空笑道:“你不该这么急对雪域修行界出手,你得缓一缓,缓个二十年左右,等天下人都记不得有你这么个人的时候,我再安排你拜入中平寺,尝尝当和尚的滋味。”
“二十年?二十年后…”
“我知道你心急,所以才说二十年,正常情况至少需要五十年,放心,这里有贫道看着,现在是什么样子,二十年后还是什么样子。”
章兴怀陷入沉默,半响后问道:“这二十年我就这么等着?”
明空答道:“我建议你去找你师叔,千木观必定会代替上天监督南方修行界,这样可以省去不少麻烦事。”
他说到‘上天’的时候,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愿意这么帮我,为什么?”
“你做的事情其实也是济民会的目标之一,毕竟要实现真正的平衡,还得看上天!”
第545章 王平在凡间的形象
一个月的时间对于修士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广袤的中州大地上在这弹指一挥间的时间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平州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个杨氏家族,再度打起‘齐国’的旗号脱离楚国开国立庙,接着是两江地区痛斥楚国朝廷的暴政,多家氏族推举大临府刘家为主君,脱离楚国朝廷建国号为‘吴’,且立刻挥兵南下,试图一举拿下金淮城。
再有真阳山三路纷纷自立,这片地区非常具有戏剧性,刚开始有三个政权,半个月后变成了数十政权,有一些地方大族占据一个小小的县城就敢建立宗庙号称皇帝!
然后是江林路的世家大族为求自保,在一开始联合起来投向大同侯国,可不到半个月就叛出来建国称号为‘郑’,大同侯国却没有派兵镇压,因为他们的朝廷上下正在忙着迁都事宜,更为重要的是,丞相章兴怀告老还乡了。
好在大同侯国内部还算团结,除山武路有小规模的叛乱以外,其他大部分地区都保持着稳定。
再有就是青浦路一夜之间冒出十几个自称夏王朝后裔的政权,不到半个月就相互攻伐。
这就像是一个游戏,有人将游戏性规则稍微改变那么一下,天下不过顷刻间就是大乱,那些凡人的野心没有约束后,就如同烧起来的大火,甚至还有一些入境修士带着百姓造反,而百姓跟着他们见识到以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人和事,野心也在疯狂的滋长。
纷乱的中州大陆,也有一些地方依旧春暖花开,阳光明媚,一副和平久远的样子。
千木观下面的中惠县城就是其中之一。
这座县城在这一个月里特别热闹,南方好多大族都举家搬迁到中惠县,导致县城外面的良田价格暴涨,几乎一个时辰一个价。
大境界修士虽然禁止参与神器的角逐,但在他们的一亩三分地上,如果有人主动来捣乱的话,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
县城最繁华的地方要数城东东市广场。
整个中惠县城就是这块地方发展起来,最早是附近的村民和走商小贩,为要去千木观上香的香客服务,卖的也是一些寻常的吃食。
如今去往千木山的路已经隐没,代替他的是一座凡人世界想象的千木山道观,它由三个独立的宫殿建成,前殿供奉有各位真君、府君以及是千木观的历代祖师爷,王平的神像也在这里,只是排在最末尾。
除主殿之外,还有左右的两个偏殿,左边的偏殿是专门为王平设立的,他的雕像位列大殿的正中心,足有三丈高,且是由玉石雕刻而成,表面又涂抹了一层掺杂着各种颜料的金粉。
他的雕像有两个形象,一个形象是身穿道家紫色法袍,手持拂尘,脚踩一朵祥云,身后有七彩的玄光,雨莲缠绕着他的左臂,脑袋靠在他的左肩上,一副俯瞰众生的神态。
而另一个形象则依附在他身后,看起来更像是这具道家法相的背景,在这幅背景里王平是一副青面獠牙的杀神模样,他左手手持一面漆黑的镜子,右手保持着一个法诀手势,头顶有一条只能看见虚影的庞大巨蛇,脚下是无数扭曲的傀儡,前方是漫天的飞剑。
只能说凡人的想象力是丰富的,他们仅凭一些传言和千木观弟子的口述,就将王平的形象绘制得七七八八,但他们永远也无法明白这些画面到底代表着什么。
在王平神像左右看有他的几位弟子,当先的便是柳双,她倒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紫色的道衣,手持拂尘,身后是弥漫的玄光,踩着祥云的脚下跟着一条灵动的猎狗。
她能有这样的形象,得益于她喜欢行走于凡间,有很多人都亲眼见过她,有一些还得过她的帮助。
她的下手位是苏海的神像,是一副正常的寻常修士模样,蓝色道衣,手掐法诀,眼神凝视前方,再然后是胡浅浅,雕刻师在雕刻她的时候应该是费了一些功夫,让她看起来充满灵动,却又有生人勿进的样子,脚下还有两只齿牙咧嘴的狐狸,用嗜血的双眼盯着来往的香客。
胡浅浅再下来便是王洋,也是一副很寻常的修士模样,与其苏海不同的是,他的雕像身后背着一把长剑,看起来就像是话本故事里的剑仙。
沈小竹的雕像放在了柳双的对面,而且是位于左手边,她专注而严肃,身后有五彩的玄光,看起来很神秘,她的下手位置是夏文义、宋曲以及玄凌,这三人除脑袋以及面部表情不一样外,其他都是蓝色道衣,手持拂尘的修士模样。
道观每天香火最好的地方便是这座大殿,每天早上辰时一刻就有专门的道士在大殿里主持,经文会从早念到晚上,还要不停的扔出杯问卦。
特别是最近这一个月里,来往的香客将道观的院子挤得满满当当,最后还出动了千木观的内门弟子前来维持秩序,每天的香火钱都是数十万两。
因为在南方各地道观有一个常规的惯例,会给香火钱捐赠到一万两的香客,给一个记名弟子的身份,有一些有钱的大族在嫡长子成年时,会四处捐献香火钱,拿到类似千木观、六心教等大派的记名弟子头衔。
这个身份没什么权力,就是一个称呼而已,可如今动荡的局势下,这个称呼就有了大用,万一面对乱军的刀锋,你说一句你是千木观的记名弟子,很可能就会救下你一条命。
这就是千木观目前在南方甚至大半个中州大陆的名声!
道观外。
广场大街的尽头有一家酒肆,酒肆的规模很大,仅仅大厅就足够容纳两百人同时喝茶用餐,外面的街道屋檐下还有联排的桌椅板凳。
尽管如此,酒肆不管什么时候都很少显得空荡。
酒肆大厅里此刻人声鼎沸,桌椅间隙之间全是光着膀子忙得满头大汗的伙计,大厅里所有的座椅都是围绕中间的戏台子摆放的。
今天戏台子上表演的是说书,此刻说书人正在摆弄他的茶具,一位靠近戏台的富家老爷,清了清嗓子喊道:“我说,今天给我们讲一讲前朝那位刘岳将军力破北军的故事吧。”
他的提议立刻引起许多人的共鸣,叫嚷声在大厅里此起彼伏。
二楼一个雅间里,正在恢复人性的王平听到他们的叫嚷,不由感叹道:“没想到刘岳已经成为故事中的人物。”
第546章 仙凡
雨莲趴在茶桌上,无聊的吐着蛇信子,不时尝一口清茶的香味,听到王平的感叹时说道:“夏王朝都已经覆灭,他的事情自然可以成为故事,而且你没发现,这些人对他的故事最感兴趣。”
她说话间腾云而起,挂到窗户口眺望下方大厅里的戏台,说道:“我记得当初刘岳获胜归来时,那些说书人说他的事迹时,周围的百姓也是这般的热情。”
“后来,他被皇帝定下叛国罪,百姓似乎比听到他的故事更激动!”
她说话间又腾云回到茶桌上。
王平感受着大厅里那些人的热情说道:“人性生来就只会在乎他自己,皇帝、刘岳以及看热闹的百姓都是如此,所以才会到这纷乱的天下。”
“你有办法解决吗?”
“没有,除非将人性彻底泯灭,可那样的世界就太过单调,而且没有人性情感的世界想想就可怕。”
“说得也是,这个世界正是因为有数不尽的喜怒哀乐而精彩。”
“啪”
说书人一击惊堂木敲响,让大厅嘈杂的声音停下。
“咳咳”说书人清了清嗓子,在众目睽睽之下端起茶杯慢悠悠的喝下一口茶,然后起身对四周抱拳拱手,说道:“说起刘岳将军,就不得不提到王康将军。”
“今天,我们就来讲一讲他的故事。”
在众人又要起哄的时候,说书先生又敲了一击惊堂木。
“话说距今两三百年前,千木观还是一座破败的小道观,只有三间草房和师徒五人,王康将军家中排行老三,当时南方各地闹了水灾,他父母只得将其送到千木观,给长清真人做了师弟…”
说书人说到王平的时候对着千木观方向拱了拱手。
王平听到是王康的故事,原本慵懒的神态不知觉的变得专注起来,雨莲感受到王平的情绪,腾云过去落在他的肩膀上,一起倾听起说书人的故事。
不知不觉就是半个时辰过去,当说书人说到王康北伐的故事时,王平从专注的状态醒来,端起茶桌上已经凉掉的茶水一口气喝掉,然后招呼雨莲一声,扔下一块碎银子就往外面走去。
雨莲钻进王平的衣袖,在灵海问道:“不继续听了吗?”
“不了,后面的故事不想听!”
“人生有欢喜,有悲伤,你怎么能只享受欢喜,却故意忽略掉悲伤呢?”
“你喜欢悲伤的事情?”
“不喜欢!”
“这不就对了吗?”
“…”
王平快步走出雅间,下了楼感受到大厅里的安静,脚下的步伐也不由自主的轻了许多,走到门口的时候,刚好看到有一位年过半百身穿蓝色棉质长袍的老者。
两人对视之间,后者拱手致意。
王平还礼的时候,两人并排走出酒肆,接着便有人间的喧嚣声传入王平的耳中,他不由得向在街上叫卖的面饼摊子看去,因为这个小贩叫嚷的声音最大。
“先生也不喜欢后面的故事吗?”
老者主动和王平招呼,看他的样子是想找一个倾述的人。
王平转过身,看向老者的的时候,对方对着千木观方向抱拳说道:“王康将军是被皇帝害死的,也是被师门所拖累,可惜一位惊艳绝伦的将才!”
“你说得是,所以我不想继续听下去。”
“嗯!”
老者吐出一口气,突然又不想继续谈下去,抱拳微微行礼后便汇入街道的人群。
雨莲在灵海里说道:“王康也没有遗憾吧,他也算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王平没有回应,他追上叫卖面饼的小贩,问道:“多少钱一?”
“两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