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撇了撇嘴:“伙伴?什么伙伴?我们五个不过是宗里知道陶大人命数奇特、气运昌盛,又一定会回西南去,所以派来跟着,供他驱策,结个香火情,顺带蹭一点功德罢了。而且……”
“而且什么?”
楚滢滢转过身,看向少女。
少女毫不怯场地与楚滢滢对视:“而且陶大人只是允许我们跟着,并没有真的要收下我们好不啦。你不要一厢情愿,自视甚高啦!”
这句话是事实。
陶铁不是来者不拒的性子。
从一开始,就是抱着交易的心态,在对待八人一鬼。
故而楚滢滢默然,说不出什么话。
即便这个曾经损了她一通的少女现在又在阴阳怪气她。
不过她的目的已经达成,就无需硬要辩驳了。
那就是借着要杀林昱辉为由头,把马金宇两次针对陶大人一事摆到明面上,以及……
试一试明面上追随陶大人,包括她自己在内的,八人一鬼,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机心!
有几人或者说有没有人,愿意替陶大人做脏活!
这一试,是试给陶铁看的,但对楚滢滢自己更重要。
毕竟八人一鬼中,
五鬼是五鬼宗每十年一换的五鬼,意义非凡,地位不低;
莫雨晗背靠净灵山,虽说已出了西南,但是那一手净化灵气的绝活儿,在陶铁养炼万余兵马和暗中培养浮黎岛天才与身负血仇巫觋几件事中,都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谭晋玄此人看似因娶鬼妻小倩一事,彻底绝了儒家士子的正途,但一来隐约背靠青州牧兼平海卫监军李辉祖之女李剑颜,二来此人有学识、聪明、可以出谋划策、也可以阴狠行事;
唯独她楚滢滢,现在是真的一点依靠都没有,在追随者团队中,也缺乏明确的定位与作用。
倘若谭晋玄、莫雨晗、五鬼,都基于各自的依靠,或者其它原因,不愿为陶大人做脏活儿。
那么楚滢滢便要主动把这个角色揽过去了。
人不能,一点用都没有!
楚滢滢的这个打算,在她起身拔刀往外走的时候,就被其他人看出来了。
所以谭晋玄拦,莫雨晗吓,五鬼明着冷嘲热讽、实则也在劝。
这一拦、一吓、冷嘲热讽,是另类的表态。
楚滢滢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于是绕过谭晋玄,提着刀走出偏殿。
今夜无月,星光也黯淡。
浮黎岛四面平原燃起了无数根火把,用以照明。
道路、驿站、房子、海港、空港、营地、仓库,都在忙碌营建之中,纷纷扰扰,热火朝天。
马金宇派出的执法队游弋在各处或大或小的工地上,督促着民工们干活。
这些工地上正在营建的建筑,都是凡俗就能营建的普通建筑。
多用于安置外海岛民。
平海卫军用的海港、空港、营地、训练场、后勤仓储,自有专门的土建部队营建。
无论普通还是军用,都在日夜兼程抢着进度。
空气潮湿,似要下大雨。
果然,楚滢滢一路疾行,下了主峰,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然而这雨能浇灭火把照明的火,却无法浇止人心中的各种火。
楚滢滢没有施法避雨,就这么淋着雨,很快就找到了正在指挥好几万民工开山凿石、伐木挖土的林昱辉。
这里离主峰很近,直线距离不过二十里。
毕竟浮黎岛上,还有哪里比中央山脉有更好的地方取石伐木挖土?
林昱辉远远见着淋得像只落汤鸡、右手握着出鞘利剑的楚滢滢,当即被吓得心肝乱颤。
“马帅救我!”
慌乱嘶吼一声,林昱辉掉头就跑。
压根就没有与明显就是来杀他的楚滢滢拼上一场的打算。
即便楚滢滢只是个五品下修士,而他林昱辉的修为换算到天朝九品制,勉强算是四品上。
真要打起来,楚滢滢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可是,浮黎岛依然是浮黎岛,却不是浪魔宗统治的浮黎岛,而是大庸天朝治下、平海卫军管的浮黎岛。
他林昱辉要是胆敢在此时的浮黎岛显露魔修的手段,即便只是为了自保,也只有丝路一条。
所以见了杀气腾腾,杀意、杀机毫不掩饰,直接冲他而来的楚滢滢,林昱辉想都不想,高声呼救直接跑。
只是刚刚跑出两步,林昱辉突然定住住了。
整个人的姿势也十分别扭。
上身前倾着,近乎九十度弯腰,左腿单独支撑身体,右脚后抬,伸得笔直。
一双眼睛中满是恐惧与愤怒,面色狰狞,脖颈间青筋暴起,像是要用尽全身所有的力量,挣脱束缚。
就连先前不敢动用的魔修手段,都用了出来。
霎时间,幽幽魔气先自腹下涌起,直冲眉心和头顶。
嗤嗤的两声。
林昱辉后背的衣服爆开,碎片四散。
两边肩胛骨一阵抽搐,倏尔间长出一双惨白骨翅。
黑色长发尽数向夜空根根直竖,继而蜷曲,趴伏在脑袋上蜿蜒扭动,像是一条条细小的蛇在吐幸。
额头两边鼓起了肉包,破开以后,长出弯弯曲曲的犄角。
一双眼睛全部变黑,没有眼白。
腐蚀性极强的酸雾扑哧扑哧从鼻翼中喷出,将残破的衣服全部蚀去。
待到酸雾散开,一个魔怪出现在楚滢滢眼前。
林昱辉在不知从何而来的威压下,摆脱束缚的本能驱使下,将自己的灵魂奉献给了域外天魔,彻底堕落。
在附近开山凿石的民工们早早就缩成一团,双手抱头,蜷曲着跪在地上。
一个个浑身颤栗不已,恐惧到了极点,但无人敢反抗。
三个身负血仇的巫觋各自付出三十年寿元,终于换来的一对一对决中处刑报仇,所激发出来的一点点反抗意志与自强之心,此刻荡然无存。
董寿的话回荡在施下威压的陶铁耳边:
“在海外岛屿,三个月的传道救不了涂炭的生灵,只有把海外魔门杀绝,才能救,与其把宝贵的三个月时间用在短时间内起不了多少作用的传道上,不如多杀一些魔门魔修。”
一遍又一遍。
其实无声,却又仿若洪钟大吕。
轰鸣着陶铁的心,更发出质问:“你还要传道?”
浮黎岛最高处,刚刚建成的灯塔上。
陶铁端坐,面向东方,双眼紧闭,面容平静却又似乎翻涌着无数波涛。
这半个月,这两个半月,这一年多,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宛如滔滔大浪,在陶铁脑海中奔涌不休。
时而冲天而起,时而平静无波。
马金宇的到来,一道军管之令,不到三天时间,让自己半个月的精心筹谋化作灰烬,更是在其中占据着极大的篇幅。
反复出现了好几次。
炼出三昧真火的愤怒与激荡心情,也不断复现。
他所求不多,只是想要踏踏实实做成一件事,在三个月实践环节中表现出色一些,仅此而已。
因此,明知道马金宇奉了三皇子之命,在针对他,陶铁也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这波操作在规则之内,而且理由站得住脚,哪怕放到朝堂上去吵,也挑不出马金宇的刺来。
就像长公主想的那样,陶铁自身本就愿意来浮黎岛
既是第一,当做第一!
到最前线、最危险、最困难的地方去,做出一番成绩!
陶铁来了,而且做得很好。
搜刮了钱粮,灭了浪魔宗的反扑,炼化了足以炸沉全岛的魔气、魔念,营建了五间传道院,取得了一些信任基础,种下了自由平等的种子,学生也招收了近三千名,而这个数字只是起步……
然后马金宇带着缪宗仁的命令来了,稍稍扩大化。
一切成灰。
这是陶铁魂穿此界以来,唯一一件想做但是没有顺遂做成的事!
究其原因,
似乎是缪宗仁的命令,马金宇的针对;
又似乎是无始魔宗及其麾下诸多海外魔门反扑在即;
亦或是陶铁走错了路,
竟然在战火未休、随时动乱的处境下,傻乎乎地选择扫盲传道授法!
这不,战局稍有变动,马金宇执行任务时稍有针对,前面半个月做的一切,不都成了无用功吗?
董寿的话又在陶铁耳边回荡。
轰隆隆的声音在夜空上滚滚炸响。
一道雷劈下了地,一束火烧上了天。
魔怪形态的林昱辉被劈成了焦炭,被雨一浇,滋啦声中成了灰烬。
倾盆而下的瓢泼大雨被火烧散,瞬息停了。
雨下起前汇聚而来的彤彤乌云散去。
星光大盛,明月皎洁。
星月的光遍洒在浮黎岛上,照映着全岛,宛如白昼,可以尽情赶工。
楚滢滢耳边响起陶铁的声音:“回来,明天做事。”
随后……
灯塔的火光照破黑暗,投向东边海域,给第一批内迁的外海岛民指引。
陶铁的身影出现在马金宇的营地外,请求见面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