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出个太乙道君 第146节

  县衙里,县令面色阴沉。

  他满脸怒容,梗着脖颈,把乌纱帽摘了下来:“五十万石粮,平原县拿不出来。上官若是硬要拿走,先把下官的脑袋砍了吧。”

  站在平原县令对面的,是一个面容模糊、看不起具体相貌的上官。

  见了平原县令如此强硬的姿态,上官也不发怒,只是冷冷说道:“我不是来与你商量的,是来发号施令。想拿官位和性命威胁我?我随时可以成全你!现在出面征粮,万事好说。你若是不出面,要我亲自动手,平原县可吃不了好果子。”

  平原县令听出上官没有明说出来的凶残,当即瞪大了眼睛,怒视上官:“你敢?”

  上官语气漠然:“横云州一州千万百姓的性命在我肩上担着,只要能让他们不被饿死,再恶的事我都做得出来,没什么不敢。”

  “平原县百姓也是横云州的百姓,平原县百姓也是人,也要活命!”

  平原县令嚷了起来,愈发愤怒。

  上官把脸一撇,不去看平原县令,径自说道:“你有一天的时间,明天这个时候,我要带五十万石粮食走。”

  平原县令怔怔地看着决心已定的上官,眼中的光暗了下去,整个人毫无生气地走出了县衙,来到了城隍庙前。

  城隍庙前哪里有繁华热闹的庙会?

  哪里有平安喜乐?

  只有还没成饿殍但个个面有菜色,眼中无光的百姓。

  平原县令努力挺直了身体,脊梁却断了一般,来到百姓面前站定。

  沉默了很久很久,平原县令无力挥手,声音像是破旧风箱又像是将死老狗发出的哀鸣:“奉命,征粮。”

  同样想要挺直了身体,脊梁却断了一般的衙役们向百姓,向民居,向乡村,向粮仓涌去,去刮走平原县百姓的最后一点口粮。

  平原县令背过身,涕泗横流。

  他身后哪里有饿殍?

  只有躺了一地,要么瘦骨嶙峋,要么肚子高高鼓起的死尸。

  明明说好五十万石,可五十万石之后又五十万石,五十万石之后又五十万石,平原县已经被彻底刮空了!

  “大人……”

  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在平原县令脚边响起,平原县令裤脚也被轻轻扯了一下。

  平原县令低头看过去,是一个快咽气的老头。

  努力睁着迷蒙的眼,看到平原县令望来,老头嗫喏嘴唇,想要说话。

  嗓子却干涩得发不出声。

  嗬……嗬……

  像是破风箱又像是将死老狗一样发出难听刺耳的喘息声。

  老头不知从哪挤出了力气和精神,坐起身,发了声,急切地,一句句问道:

  “大人,朝廷……朝廷的赈济呢?”

  “朝廷的赈济呢,大人?”

  “平原县今年,今年大丰收啊大人!”

  “为什么会没粮食吃?”

  “为什么要被饿死?”

  “大人,我们不想死,不想死啊,大人。”

  “我们……”

  “就想活着啊。”

  “活着!”

  想要活着的老头瞪大了浑浊的眼,死了。

  平原县令已经哭不出来。

  心已千疮百孔泪流干。

  上官又来了。

  平原县令咧出一个不知是笑还是哭,不知是讥讽还是麻木的表情,怔怔问道:“上官来征粮吗?”

  上官点头,声音艰涩:“征粮。”

  平原县令把手一指,指着城里城外冒着炊烟的锅里,指着锅里的肉和骨头:“上官自去征吧。”

  话音落下,平原县令自碎心脉,死不瞑目,尸立不倒。

  今年大丰收啊。

  大丰收!

  为什么平原县会饿死人呢?

  为什么平原县会饿死二十多万百姓呢?

  为什么?

  无边无尽的怨气从平原县令尸体上涌了出来。

  平原县令是个读书人,是个年轻读书人,是个天才的年轻读书人。

  小小年纪,已有五品修为在身。

  高中进士一甲,名列探花,六部观政结束,主动请求外放,试治一县。

  来平原县任县令五年,兴修水利,开垦荒田,培育良种,推广良法,讲信修睦,使平原县大治。

  亩产翻了不少,产量总量更是实现倍增的硕硕成果。

  没成想,竟在他手上,饿死了二十多万百姓。

  何等的讽刺!

  还有,朝廷的赈济呢?

  在哪?

  为何迟迟不至?

  无穷无尽的怨气从平原县饿死的百姓尸体、亡魂上涌出,瞬息间汇聚到刚死的平原县令怨魂上。

  无穷无尽的怨气从西南三州饿死的百姓尸体、亡魂上涌出,瞬息间汇聚到平原县令魔魂上。

  然后,平原县令魔魂的视角拔高,拔到与天一样高,看到了怎样的一副场景呢?

  他看到了百万大山里的敌人与敌神联手竖起屏障,隔绝天南。

  看到了西南三州以大东山府君为首的内附者出工不出力。

  看到了很多土著高门起了二心,倒拖后腿。

  看到了天朝大军在奋力打破隔离屏障,将一堆堆如山一般高的赈济粮运进来,却怎么也打不破。

  西南三州毕竟是从百万大山割下来的。

  百万大山里的那些人与神当年撤走之时,布下后手,非常合理。

  这些后手一经引发,锁定西南三州的真实与虚空,让空间挪移与壶天一类空间储物的法子不能用,也很合理。

  这些后手一经引发,紊乱地脉,让田地难以栽种产出粮食蔬果,同样合理。

  偏偏天朝腹心出了件大事,所有顶层大人物、大神通者的精力都被牵扯住了,无法施以雷霆一击,直接破开天南屏障。

  只能派出大军,用蛮力开凿。

  这一凿,就是足足六个月的时间。

  直到西南三州大部分地方的存粮快要耗尽,也还没凿开。

  之所以如此,不是天朝大军无能,而是投鼠忌器。

  没有大神通者配合,大军无法保证凿开天南屏障以后,会不会使得已经紊乱的西南三州地脉急剧恶化到崩溃的程度。

  倘若地脉崩溃,西南三州便会迎来一拨又一波灾祸。

  地震、山裂、大洪水、熔岩喷发……

  平原县令魔魂快要丧失理智,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维和行动,匆匆一瞥间只能看到这些。

  既不全面,也不深入。

  然而这些便够了。

  平原县令魔魂有一个更重要的疑惑,需要解开。

  上官们为何要一点都不顾及平原县百姓的死活,一而再、再而三征粮?

  横云州千万百姓要活命。

  难道平原县的百姓就不是人?

  难道平原县百姓的命就不配活着?

  平原县令魔魂视线往平原县望去,发现平原县的地脉已经和天南屏障彻底绑定。

  无论是大军强硬凿开天南屏障,还是大神通者手段柔和一些消弭天南屏障,都会对平原县的地脉造成影响。

  或轻或重而已。

  地脉这种东西有虚有实。

  既切实和土地山川勾连,也飘渺与百姓命数相合。

  在天南屏障竖起来的那一刻,平原县百姓的下场其实已经注定。

  上官艰涩的声音这时响起:“非我心狠,而是注定如此,必须如此。”

  “呵呵……”

  平原县令魔魂笑了,笑得很大声,“哈哈……”

  笑声回荡在平原县全境,刮来最后一点粮食,凑足五十万石,堆到县境边界。

  “上官不是要粮吗?自去搬走,不要再来了。”

  上官深深看了一眼平原县令魔魂,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来到县境边界处,一个人独自将五十万石粮搬了出去。

  待粮食搬完,平原县令魔魂招手一摄,将平原县令大印摄来手中,张口一吸,把平原县城隍神位吸进肚里。

  然后席卷着无穷无尽的怨气、怒气、杀气、煞气,奋力往下一撞。

  有虚有实的平原县地脉顿时被撞裂。

  天朝大军再轻轻一凿,天南屏障轰然坍塌。

  眼看着平原县就要发生地震、山裂、泥石流一类的灾祸,平原县令魔魂分散万千,携带着那些怨气、怒气、杀气、煞气,以及平原县饿死百姓们的执念,融入碎裂的平原县地脉之中。

  “活着!”

  “我们不想死。”

  “我们就想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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