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云州、连云州、横云州三州城隍阴司在大东山阴司崩溃以后,趁机收回早就应该被它们瓜分但是一直没能瓜分的权柄,同时梳理阴阳,澄清玉宇。
然而百密终有一疏忽,总有没能及时梳理到位的地方。
这四个鬼火孤魂,就是这种疏忽的产物。
“有问题啊。”
超度完第四个鬼火孤魂,陶铁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城隍-土地阴司转运体系的根本职责,就是保证阴阳秩序平稳。
以往有天朝一时间都不太好动的大东山府君在,西南三州的阴阳秩序稍有紊乱,还能理解。
但是现在大东山府君被缉拿走了,还出这种低级疏忽、差错,整个西南三州的城隍-土地阴司转运体系的神,都想再被换上一遭吗?
特别是三州的州城隍!
出了事,或者天朝问责,首先找的就是们。
抱着这种疑惑,陶铁继续前行,一直走到寅时正的黎明时分,方才停下脚步。
期间又撞上了两处鬼火孤魂,予以超度。
若非定力还算可以,陶铁都想以地煞术【通幽】,找来当地阴司阴差,询问情况了。
不过他不是大圣,也没学地煞术【驱神】,更无稽查阴阳、监察阴司等相关官职在身,不好做这种事,也就息了心思。
能够发现孤魂,就将它们超度,送往当地阴司,已经是陶铁目前能做到的极限。
再做多,就容易惹人、惹神嫌。
寻了个面朝东方的背风之处,陶铁心念一动,唤来一阵风,将地上的杂物吹走,又唤来一阵雨,把地上的脏污洗净,再用光和热,把地上烘干。
然后开始做早课。
荒郊野外,自然没有三清神像,心意到了就行。
修行到现在,每日早课已经养成习惯。
傍晚若是有时间,也不会落下晚课。
一早一晚,诵经悟道,能得清静。
“陶道友好雅兴。”
刚刚结束早课,陶铁便听到了一个爽朗的声音。
却是在陶铁早课做到一半的时候,就来到附近的董寿董龟年发出的。
只听董寿朗声说道:“陶道友,在下连云州三利府董寿,冒昧打扰,还望海涵。”
陶铁起身,淡淡回道:“此地非我所有,谈何董朋友打扰了我呢?”
两人一个是儒家士子,一个是道门修士。
互相之间称呼,客气礼貌一些,一个称对方“道友”,另一个就得回称“朋友”。
这个礼仪,陶铁在传道院学习的时候就知道了。
不过他从没用过,尤其是对谭晋玄!
“哈哈……”
董寿朗声一笑,“陶道友好胸怀,是我狭隘了。”
笑着,话题一变,正色说道:“明人不说暗话,董某是特意来找陶道友的。”
“所为何事?”
陶铁对此一点也不意外。
像普通人一样徒步远行并不是不用修行人的一切手段。
身周一定区域内的大小动静,陶铁自然都要留心。
以免自己踏入险地,或者中了埋伏圈套。
出门在外,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再谈其它。
所以董寿离这里还有一大段距离的时候,陶铁就发现了,只是懒得理会,径自专心做自己的事情罢了。
董寿对此也不意外,认真说道:“我想请陶道友与我一起去探一个土地阴司废墟。”
陶铁摇头:“不去。”
那个土地阴司废墟,陶铁在发现鬼火孤魂来源不对劲的时候,就已经通过肉身神通【千里眼】和地煞术【通幽】的搭配找到了。
就像他息了找当地阴司阴差询问情况的心思一样,他也没有去探那处土地阴司废墟的打算。
有些事,必须弄清楚,不能含糊。
有些时候,难得糊涂。
董寿眉头微蹙,疑惑问道:“陶道友是在顾忌什么,还是已经知道了什么?”
陶铁反问:“你我熟吗?”
董寿坦诚回道:“这是第二次见面,不熟。但我听闻陶道友的事迹多时,神交已久。”
陶铁咧嘴微笑:“可惜我只在潜龙榜上看到过董朋友的姓名,不晓董朋友的事迹,抱歉了。”
却是宁愿无意义寒暄,也避而不谈土地阴司废墟之事。
一边微笑说着话,陶铁同时一边继续徒步,往京城的方向行去。
董寿想了想,没有再提共探那处土地阴司废墟的事,跟上陶铁的脚步,好奇问道:“陶道友为何不用法术赶路?”
陶铁反问:“你为何不用法术?”
董寿理所当然:“我在进行西南三州天骄大会第五环节禳灾解厄,自然不能用法术快速赶路,以免错过什么需要祈禳之事。”
话题说到这里,陶铁来了兴趣:“你们儒家士子是如何禳灾解厄的?”
董寿疑惑:“听闻陶道友甚爱读书,不可能没看过相关记载吧。留仙县仙神司巡查使中,也有许多儒家士子,当有表现才对。”
陶铁笑道:“书上看的,和亲眼看的,终归有区别。它们做的,与董朋友做的,更加有区别。”
至于区别是什么,就没展开讲了。
懂的都懂。
董寿微微颔首,似乎明白了陶铁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此时太阳尚未完全升起,世间阴气仍重,前方不远处有一丛鬼火怨魂,将隐未隐,正好有一个现成的展示机会。
之所以是一丛,在于鬼火数量不少,十五六朵凑在一块儿。
之所以称怨魂,则是因这些鬼魂乃是受刑斩首而死,面目狰狞,浑身怨气,已有向恶鬼转化的趋势。
鬼火所在之处更不是路边,而是直接把这条荒野小路给堵了,作祟扰乱,让附近乡民无法通行。
要是再过个几天,估计就不是显出恐怖吓人的鬼影,发出怪异阴恻的鬼叫,试图把从这条路走的人给吓走,而是直接吃人了!
董寿当即上前,右手做笔,凌空而书,出口就是一篇谕鬼檄文:
“董某为禁约事:
照得厥念无良,致婴雷霆之怒;所谋不轨,遂遭钺之诛。
只宜返罔两之心,争相忏悔;庶几洗髑髅之血,脱此沉沦。
尔乃生已极刑,死犹聚恶。
跳踉而至,披发成群;踯躅以前,搏膺作厉。
黄泥塞耳,辄逞鬼子之凶;白昼为妖,几断行人之路!
彼丘陵三尺外,管辖由人;岂乾坤两大中,凶顽任尔?
谕后立归阴司,勿犹怙恶。
无定河边之骨,静待轮回;金闺梦里之魂,还践乡土。
如蹈前愆,必贻后悔!”
此篇檄文一诵一书,立即引得周边气象变化。
只见一缕紫气自东升旭日引来,化作漫漫金光,照在董寿凭空而书之处,映出灿金光明的檄文内容。
金光檄文继而下落,罩于鬼火怨魂身上,变成一张大网。
倏尔一收,便将这丛鬼火怨魂送到了当地阴司,令其不能再为祸乡里。
“董朋友好文采,好手段!”
一旁全程目睹的陶铁拊掌赞叹,“口诛笔伐!董朋友离言出法随的境界不远了。”
儒家人多以嘴炮与人斗争。
有诸如口诛笔伐、唇枪舌剑一类的手段,言出法随更是许多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境界。
至于再往上一层的“无规矩不成方圆”,不成大儒,难以修成。
最高层的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便是大儒也可偶得而不可强求。
董寿如今这个年纪,解元功名,能如此轻易用出口诛笔伐,比谭晋玄之属,高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就算这次不参与遴选,照常走科举之路,也能在接下来的会试、殿试拿下名次。
“陶道友过奖了。”
董寿面色自然,没有因为陶铁的夸赞生出丝毫波澜,自谦了一句,然后突兀说道,“陶道友慢行,我先走一步了。”
撂下这句话,人已借地加步,眨眼间便离开了。
陶铁目视着董寿的背影,待到肉眼看不见,便用【千里眼】和【顺风耳】继续关注。
“唉!”
确定董寿的目的地乃是当地阴司以后,陶铁叹了一口气。
这位也是一个君子。
心有不平便要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认真想了想,陶铁还是没有跟上去。
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
董寿有他的道,陶铁也自有自己的道。
于是陶铁继续徒步前行,从黎明走至正午时分,不曾停歇。
太阳升起,阳气旺盛。
天地间除开一些天然或人为的阴气积郁之地,鬼魂难以长存。
所以一路行来,再没撞见鬼火孤魂。
倒是路过了好几个村子,发现村里的土地庙、山神庙皆在搬出旧神像,请进新神像。
也与一个白毛狐狸族群聚集的废弃别墅擦肩而过。
这窝白狐当时正在老狐狸的组织下,给小狐狸授课,讲解为狐之道,求存之道,以及礼仪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