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出个太乙道君 第107节

  缪宗仁在等。

  等净灵山和(或)喻家跳出来,扰乱八仙山山神敕封仪式。

  不止是梦溪散人和喻滢滢感受到了缪宗仁的余光瞥视,以及藏在他心头的火。

  很多人都看到了,都感受到了。

  心魔终消,异常依恋师父的莫雨晗心中一急,用力握住了梦溪散人的手。

  “放心。”

  梦溪散人嘴角微笑,轻轻拍了拍莫雨晗的手背,柔声说道,“山里派我下山,而不是柳柳那个疯女人,是有原因的。”

  莫雨晗闻言,顿时心中大定。

  随即又感到颇为荒诞。

  梦溪散人口中的那个疯女人柳柳,乃是她的同门师妹,在净灵山上身居要职,执掌要务,一向主张面对大庸天朝的时候,既要合作,也要保证净灵山的利益。

  且,优先保证净灵山的利益。

  是一个极为矛盾,极为割裂,极为疯癫的人。

  奈何柳柳的父亲是净灵山的戒律峰峰主,师父是净灵山的山主,从小又非常讨一众长老们喜欢,她的话在山上很有分量。

  而一向主张彻底融入天朝体系的梦溪散人,既在身份背景上吃亏,也是一个恬淡的性子,不喜与人争。

  一对同门师姐妹,因为正见不一,也因为性格迥异,竟然从幼时的亲密万分,闹到现在的生死仇人!

  莫雨晗作为晚辈,从来只敢听,不敢妄言长辈是非。

  此时此刻,亦是如此。

  面无表情地看向喻滢滢,努力压住自己微微上翘的嘴角,已是她的极限了。

  作为另一个当事人,喻滢滢还没走出先前的“好气哦”情绪。

  被缪宗仁这么余光一瞥,又被其他人物看猴戏般看着,她的火气立即从心头涌上眉头。

  峨眉一竖,就要张口怒斥。

  但是红唇刚刚微张,喻滢滢硬生生忍了下来。

  一个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古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是也。

  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喻家是不是大族人家?

  在西南三州归附大庸天朝之前,雄霸四明府;

  在西南三州归附大庸天朝之后二百余年,横行四明府。

  喻家当然算大族人家。

  二百余年前,喻家处在百万大山这样自由但至极混乱的环境里,外部生存环境极其恶劣,恶劣至极,没被杀死,反而壮大。

  二百余年来,喻家处在大庸天朝这样“窒息”但安稳至极的环境里,外部生存环境极其安逸,安逸至极,没有壮大,反而一弱再弱。

  为什么?

  因为家族内部有蠹虫!

  这些蠹虫里面较为肥大的一条,正是霸着玉带河部分航运话语权的三房。

  而喻滢滢,并不是三房的喻家人,是喻家大房的六小姐!

  粗暴翻译翻译,就是喻家内部的有识之士,比如大房,已经明白了不能与天朝正策抗衡的道理。

  在天朝矢力安内,以图攘外,主动应劫的时代大势下,喻家只有顺从,才能继续生存。

  所以才派她来到留仙县,而不是三房的那些蠹虫,便是试图通过一揽子示好计划,向朝廷表明忠心。

  喻滢滢轻轻吸气,克制住了心中怒火,告诉自己不气,更不能坏了家族大计。

  然后恍若无事,静静等待着敕封山神仪式的开始。

  对此,缪宗仁的感觉颇为矛盾。

  他既希望喻家和净灵山能在此时此事上跳出来,给朝廷惩罚喻家和净灵山的“名”;

  又不希望它们出手阻挠,自己好顺利立下功劳。

  看到梦溪散人和喻滢滢识时务的表现,缪宗仁心里很是失望的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吉时已至。”

  裘宛如适时开口,给出提醒。

  缪宗仁当即集中注意力,正念凝神,郑重肃穆,朗声宣读礼部祠部司撰写的敕文:

  “夫圣王之制祭祀也:

  法施于民则祀之,以死勤事则祀之,以劳定国则祀之,能御大则祀之,能捍大患则祀之。

  及夫日月星辰,民所瞻仰也;山林川谷丘陵,民所取材用也。

  非此族也,不在祀典。

  今奉大庸皇帝敕命,尔山鬼女郎,受仙真点化,顽石化形,勤勉修行,保育山中,庇护乡民,无孽有德,无罪有功。

  特敕封尔八仙山山神,位在四品,名列天曹。

  故兹尔敕,尔其钦哉。”

  天语纶音,此之谓也。

  这封敕文虽只是礼部祠部司所拟,却代表了天朝皇帝的意志。

  随着缪宗仁宣读敕文的声音在山巅及世间传开、回荡,异象顿生。

  先是有一片缥缈而庄严的天阙于皓月之上隐隐浮现,内中似有壮丽重威之宫城,亦有仙气飘飘之危楼。

  让人见了,心中顿时想起一首诗来: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后又有一方玉台从天阙之中升起,盖过了月光,盖过了天阙之影。

  这方玉台绽放出亿万霞光。

  每一缕皆无比明亮,又不让人看了感觉目盲。

  一卷金榜倏尔从亿万霞光里托举而出,缓缓展开。

  一道威严浩瀚的声音忽地从九天之上传来。

  不,不是九天之上。

  而是从那片已经隐入玉台绽放的霞光里的天阙之中传出。

  上穷碧落,下及黄泉,昭告苍天、人间、幽冥。

  “敕!”

  这威严而浩瀚的声音仅吐了一个字。

  然而这便就够了。

  八仙山山巅,缪宗仁手中的黄色绢帛腾飞而起,在浩瀚声音与亿万霞光之中,舒展变形。

  瞬息之间,黄色绢帛变成了一套四品青金敕山神的神袍,落在山鬼女郎身上。

  一阵熠熠光辉过后,山鬼女郎换上了以青色为主,金色点缀的神袍,出现在众人面前。

  裘宛如适时喊道:“礼成。”

  山巅“人物”们齐齐出声道贺:“恭喜山神,得成正果。”

  然而新鲜出炉的八仙山山神面对众人的恭贺,心情并不美丽。

  山神者,一山之神也。

  如非那些身兼数个神职,统天御地的大神,便无法轻易离开自己被封之山。

  从今以后,女郎若是没有再进一步乃至几步的机缘,便只能日日月月年年待在八仙山中。

  虽然风光,但不自由。

  更再无法去追寻心仪之人。

  “唉!”

  女郎叹了一口气,

  向从京城而来的礼部祠部司祭祀科官员裘宛如盈盈一礼,

  向留仙县县令缪宗仁、留仙县城隍柯犹遒、留仙县仙神司都管黄君实一一作揖,

  继而看也不看其他人物,隐身而去。

  一阵风吹来,告诉所有人,礼已毕,请自离。

  山神女郎乃是此间东道。

  主人既已逐客,来客当然不好强留,于是纷纷下山。

  就像来的时候那样,各有各的圈,各有各的伴。

  净灵山梦溪散人带着莫雨晗先走,留仙县三巨头之县令缪宗仁、城隍柯犹遒同行,玉带河水神向喻滢滢靠拢……

  一些没有站队或者站队但不显露的“人物”寻了自己的路。

  作为一方“山头”,黄君实没有纵地金光,而是安步当车,领着陶铁、裘宛如、李剑颜三人步行下山。

  陶铁也得到了这样生硬的告知,同时还有另外一句话:

  “多谢。”

  “再见。”

  简简单单两个词。

  内里其实蕴含着诸多情绪,陶铁能够听得出来。

  心中更是生出明悟,杜伯已是女郎对这个人间的最后一个眷恋。

  不愿继续抗争,接受天朝敕封,本身便代表着女郎死了那颗等待某公子归来的心。

  既然已经死心,世间哪里值得眷念?

  陶铁心中微微酸涩,忽生感动。

  在与老师、师姐以及女子教谕李剑颜一同步行下山,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引吭高歌:

  “踏踏歌,蓝采和,人生得几何?

  红颜三春树,流光一掷梭。

  埋者埋,拖者拖。

  花棺彩举成何用,箔卷儋台人若何?

  生前不肯追欢笑,死后着人唱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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