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按亮灯光。
骆一航也第一次见到了这间他从小就好奇的小屋，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房间不算很大，二十多平方米的样子。
在屋子正中摆放一张香案，香案边角放著一小捆线香和火柴。
香案上正中则立著一尊香炉，香炉里香灰已满还插著三支已经燃尽的线香，点点新灰撒在香案上，应该就是香炉里的三支香燃烧时飘落。
桄桄爷应该经常在祭拜。
而在香案之后。
正面一整面墙，一层一层直至房顶，摆满了牌位。
骆一航偷偷数了一下，一共八层，下面七层每一层有十个牌位。
最上面一层只在正中间摆放一个牌位，上写【供奉-万字班主孙五州之神位】。
这应该就是1943年亡于轰炸的老万字班七十一位先辈的灵位啊。
见到这幅场景，所有人都收起微笑，庄严肃穆起来，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并默哀拜祭。
上香之后，桄桄爷引著张团长和许老师去往屋子左侧。
在左侧的墙上挂著一副画像，画像和在剧团陈列室见过的差不多，上面画楚庄王，桄桄剧的老祖宗。
画像一左一右放著两张矮凳，这是为了防潮。
矮凳上摆著两个大木箱。
桄桄爷过去，掀开右边的箱子。
里面满满一箱各式本子，有老式的那种牛皮纸封皮的笔记本，有蓝皮子笔记本，还有骆一航上学时候，经常在工厂子弟那里见到的厂里专用的条纹大本子。
桄桄爷拍拍这堆本子，介绍道：“这箱里是老头子这些年重新抄录的戏本，还有画像图样。那一箱是原本。等会儿你们全拿走。”
太大方了。
看本子的样式，桄桄爷抄录这些肯定用了很多年。
一张嘴，说送就全都送了。
张团长连连感谢，激动的说话都在抖。
而许老师甚至连感谢都忘了，急匆匆就跟扑过去一样，拿起箱子里的本子，惊喜喊道：“这是《帝王珠》！这是《打銮驾》！《嚷府》！《黑杀船》也在！都在！都还在啊！”
念出的戏曲名一声比一声高昂，一声比一声激动。
她所喊的这些，恐怕都是原本以为再也找不到的吧。
来的时候在车上聊起过，汉调桄桄原本有剧目一千两百多出，这还是他们同字科能记得名字的，真正有多少谁也不知道。
但是几经离散，大部分都失传了。
桄桄剧团成立之后，进行了长达数十年的整理和寻找，但是现在也仅仅找回了不到七百出。
甚至还有好多从废品收购站抢救回来的。
即便是这七百出，还有不少是残本，残缺的厉害。
平时他们找到几页残篇就能兴奋好久。
此刻骤然见到足足四百六十多本，还是完整抄录的，大多都是已经宣告失传，此时又重新现世的戏本。
甚至传承人还在。
难怪会激动成这样。
不过骆一航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兴趣。
也看不懂。
他更感兴趣的是右边那面墙。
右边墙上同样挂著一张画像，却是位身穿铠甲扶著腰上佩剑的古代将军。
骆一航对铠甲没有研究，看不出来是哪个朝代，反正不是清朝，没辫子。
而画像两边，则摆放著两个木头做的架子，一高一矮，上面架著几件兵器。
高架上竖著两件长柄的。
一条是盘龙大棍，就是一根长棍，头上用铁环连著一根短棍，也叫“梢子棍”，原身是打谷子脱粒的农具枷，后来则演变成了双截棍。
可以理解成有一边特别长的双截棍。
桄桄爷这根足有鸡蛋粗，是一件重兵器。
盘龙棍的边上，架著一杆两米五以上，都快戳到房顶的大枪。
不对。
骆一航伸手摸了摸，这是硬杆的，而且枪头比在洞阳宫老道长那里见到的长一大截，这应该是一杆矛吧。
不过古代枪矛槊划分不是很分明，怎么说的都有，就当它是矛吧。
另一边矮架上则是三件短兵刃。
不带长柄的双手长刀、单手刀。
和一根只有手臂长短，杆子细细的也就比筷子粗一点点，锤头还没拳头大的锤子，小小的也很可爱。
而在矮架子侧面，还挂著一面盾牌。木盾蒙皮，正面画著鬼脸，猛一看挺吓人。
之前种种迹象表明，桄桄爷肯定会武，不然也杀不了九个鬼子。
现在总算是看见实证了。
骆一航悄悄把单刀抽出来一截，嚯，还是开了刃的。
桄桄爷私藏管制刀具……
转了一圈，骆一航收到一条信息，回去左边。
又听见许老师，双手捧著一个本子，翻开一页还在惊喜连连，“您这里还有绝活技法。吊帽盖啊，五十年代随著熊老前辈过世，已经失传，现在终于又能现世！”
桄桄爷捋著胡子得意洋洋，“有，全都有，咱老万字班拿手绝活。”
骆一航探头瞄了一眼，看见本子上画著的图样，是一个人把头发绑在绳子上，在舞台上飞。
这不是杂技么？桄桄戏里还有这东西？
再看许老师这幅样子，兴奋的满脸通红，两眼放光，手都在抖。
而边上张团长也差不多。
这可不行啊。
他们也不年轻啦，一位七十多，一位六十了。
骆一航都担心他们会激动的撅过去，赶紧开口相邀，“许老师，这么多您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完，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看，还得慢慢整理对照呢，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天不早了，咱们先吃饭。”
这么一提醒，许老师从兴奋中脱离出来，这才感觉到有点晕，心也有点晃，到底是年纪大了啊。
也就没有拒绝。
众人一起又到了桄桄爷家的正房。
许老师一进门又被迷住了。
她看到了满满一架子木偶。
桄桄小戏用的木偶。
摆在最边上的就是去年给骆一航看过的两个和尚。
许老师匆忙赶过去，把之前在剧团的话又问了一遍，“咱们桄桄戏，真的有《疯僧扫秦》？”
桄桄爷笑道：“那还有假。”
第411章 407一顿好饭
第411章 407.一顿好饭
啥意思？
骆一航又问了张团长。
张团长解释说，“疯僧扫秦是说岳的一出戏，讲的是岳飞遇害后，秦桧去灵隐寺，看到墙上提诗揭露了他的密谋，被寺中疯僧拿扫帚打，吓昏过去的故事。这出戏京剧、秦腔、豫剧等很多剧种都有，却从未听过桄桄戏也这出。”
那边桄桄爷听到了，哈哈大笑，美的不行，大声炫耀道：“咱桄桄戏不单有，还跟别人都不一样，咱桄桄的《疯僧扫秦》可是有斗法的，风波和尚借来三把神火，把秦桧烧了。喷火烧秦桧。”
此言一出。
许老师和张团长竟然毫不意外。
合著又是只有骆一航一个人震惊啊。
张团长见到骆一航茫然，赶忙给他讲解。
原来桄桄戏发源于巴楚之地，祀鬼神，崇巫鬼。
桄桄戏再往前，一父一母。
如果说桄桄戏的父亲是关中一带发展起来的秦腔。
那它的母亲则是西南一带流传的端公戏，特别是羌人端公戏。
而端公戏前身就是巫跳“神歌”，传说可以溯源到春秋战国时的“桑田大巫”。
所以桄桄戏里保留了好多神神鬼鬼的内容。
甚至传统剧目里还有盗墓遇到僵尸的情节，要在戏里表演两手架住僵尸，但是不动手，而是要运用工具一件件把对方的衣服脱下来套在自己身上，而且同时要变换表情，从发现好衣服的喜悦，转换到对僵尸的恐惧，贼刺激，贼惊悚。
而像桄桄爷说的喷火，现在剧团里也还要教呢，还要学巫师的舞蹈动作禹步，相传是大禹治水时候留下的。
老的都没边了。
“可惜啊，桄桄戏传播不开，不然有些绝活，不比川剧的变脸差。”最后，张团长叹道。
“嗯，嗯。”骆一航连声应和。
虽然他根本没见过吧，甚至在今天之前，都没听过桄桄戏的名字。
但是，自家人就得向著自家人。
说话间。
门外嘎吱一声，停下一辆三轮车。
罗庆财提著一个大食盒风风火火冲进来，边跑边喊，“老板，桄桄爷，饭好嘞~~”
进屋之后一个急刹车，好奇的看向张团长和许老师。
张团长笑道，“小娃子嗓门清亮嘞，想不想学戏啊。”
罗庆财一听，考虑都没考虑，疯狂摇头，“不去不去，我现在一个月挣七八千，年底奖金上万，手底下管著十多号人，学戏能有这么多钱么。”
张团长闻言苦笑，摇摇头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