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之朝廷，几乎都是她一言而决，乾纲独断。
说是二圣，一者身体江河日下，一者却如日中天，威望越来越高，百官自然知道该如何站队。
就连太子李显，在天后面前，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能不怕吗，他的两位皇兄李弘和李贤一死一废，原因都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要和天后掰掰手腕。
听到此处，李道玄心中暗自感慨，武则天果然还是走上了老路。
他和对方只有过一面之缘，武则天是西王母的一丝真灵转世，但和师姐却是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她们相貌不同，性格迥异，气质也有巨大的差别。
武则天继承了西王母的气运，因此性格霸道，野心较大，杀伐果断，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下得去手。
那喷薄而出的权力欲望和野心，就好似一座熊熊燃烧的火山，永不枯竭。
当年李道玄展露出了神仙手段，给了她两个选择，一是修仙，二是重回人间。
家道中落的武则天，竟然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回人间。
虽然嘴上说是为了母亲，但李道玄却能从她眼中看出一丝不甘，她不甘永远寄人篱下，不甘舍弃那花花世界，不甘心自己鲜花一般的生命就这样终老在深山庙宇中。
她更愿在红尘中怒放。
李道玄并不喜欢这种性格，他更欣赏师姐的洒脱率真，淡泊名利。
无关好坏，只是个人喜好。
因此虽然武则天是历史中大名鼎鼎的女帝，李道玄见过一次后便再没了兴致，也不再关注。
当然，如今的武则天虽然乾纲独断，却面临着一堵高墙。
那就是宸王李丽质，大唐长公主，国师李道玄唯一的真传弟子，蛰龙第二代魁首，玄门道首，龙虎长老。
这一系列的头衔，便足以说明其威望与成就。
如今已经七十岁的宸王风采更胜往昔，修为无比深厚，据说已经半只脚踏入了成仙的门槛，常年于长安闭关。
继国师神隐后，长乐公主挑起大梁，和圣僧玄奘并列为当世第一，有北道首，南圣僧之称。
有长乐这尊李唐皇室的大山在，武则天终究没敢篡位，更没有和历史中那般大肆屠戮李唐宗室。
两个女人，一个执掌朝政，一个统帅鬼神，就和当年的李世民与李道玄一样，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
李道玄摇头失笑，没想到长乐那个妮子，竟然也到了被人称为老祖宗的时候，想起她娇俏可爱的模样，还真有些违和。
他感慨不已，岁月匆匆，一晃眼，自己竟然八十三岁了，年龄近百。
狄仁杰饮着从李道玄那里分来的美酒，似是有些微醺，彻底放开了，好一番高声阔论。
“天后任人唯亲，将武家子弟派到军中担任要职，结果面对吐蕃大军连吃败仗，神兵道行军大总管武嗣宗，更是尚未开战，听说有几千吐蕃骑兵来袭，吓得掉头就跑，军械扔了一地。”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回来后不仅不受责罚，还加官进爵！”
“多亏了骠骑大将军薛仁贵力挽狂澜，以年迈之躯，挡住了吐蕃名将钦陵的十万大军！”
“可你知道天后是怎么做的吗？”
这位后来备受武则天信任的国老、狄公，此刻在酒精的刺激下，终于义愤填膺，吐出胸中孤愤。
“天后派败军之将武嗣宗去安抚黄河以北遭受战火蹂躏的百姓，结果武嗣宗到了后，竟将自己的战败全部怪罪到百姓头上，认为是他们提前投靠异族，背叛大唐才导致自己战败。”
“武嗣宗大开杀戒，将当地百姓纷纷剖腹取肝，一时间血流成河，竟比吐蕃人还要凶残！”
见到敌人望风而逃，见到自己人重拳出击。
时任魏州刺史的狄仁杰实在看不下去，便站出来喝退屠杀的士兵，挺身而出保护当地百姓，赌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最终才使魏州城免于生灵涂炭。
但也因此让他被武嗣宗记恨，而酷吏来俊臣，便与武嗣宗交好。
后来狄仁杰因安抚有功而拜相，但仅在相位四个月，就被来俊臣编排了个谋反之罪抓进大牢，才有了如今的贬谪彭泽县。
真正安抚百姓，保护百姓的狄仁杰被贬为七品县令，而那个败军之将，屠戮百姓的武嗣宗，却被加封为左羽林大将军，日益煊赫。
李道玄的表情变得越发凝重，手中的酒葫芦迟迟未动。
“你刚刚说，北道首，南圣僧，难道这两位当世第一，都不管此事吗？”
不管是长乐还是玄奘，都不是对此事能无动于衷的人。
武则天如此纵容武家人祸害大唐，他们二人为何不插手？
狄仁杰闻言叹道：“孔兄你有所不知，宸王这些年正在闭死关，欲渡劫成仙，已经很久没出现了。”
“玄奘圣僧在大慈恩寺译经，更是整整十六年未曾出关，而吐蕃也有了许多西域奇人相助，再加上名将钦陵，这才蠢蠢欲动。”
其实最主要还是大唐本身不争气。
大唐和平太久了，以至于武备松弛。
当年跟随太宗和军神李靖荡平天下的玄甲军，如今早已荒废，武则天举办过一次射箭比赛，结果军中勇士别说正中靶心，好多都是脱靶。
每次获得第一的都是异族将领，以至于他们都看不下去，劝武则天别办这种比赛了，否则传出去了有损大唐军威。
“别说这些了，太过扫兴。”
狄仁杰拍拍李道玄的肩膀，笑道：“虽然我如今被贬为县令，但能来此遇到孔兄你这个奇人不，是奇妖，也算是一件幸事！”
他感叹道：“酷吏横行，奸臣当道，能当好一个偏远县令，造福一方百姓，也算是不错了。”
荣辱得失，随风而去吧。
李道玄摇了摇头，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狄兄，你想过清净生活，怕是有人还不愿意呢。”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在门外幽幽响起，带着凛然杀机。
“尔等妄议朝政，诽谤天后，当诛之！”
……
第683章 凡人之躯，不可直视仙佛
呼！
一瞬间，寒风袭来，凛然的杀机让狄仁杰为之一激，酒意顿去。
他看了一眼那不知在窗外偷听了多久的黑衣人，心中一震，暗道不妙。
天后不仅重用酷吏，还鼓励告密，任何敢说朝廷坏话的人，一旦被揭发，轻则抄家流放，重则砍头问斩。
而告密者则能换来金银财宝，功名利禄。
曾经有一些羽林卫聚会，酒喝多了，便发了几句牢骚，说武家人不配为将，结果其中一个小兵借口肚子疼离开，然后立刻进宫告密。
第二日，他便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小兵，成了服绯的五品中郎将，而染红那身官袍的，正是昔日同僚的鲜血。
二十多位羽林卫，全部被抄家问斩。
从那以后，告密者蔚然成风，天后还规定，任何想要告密的人，不管离长安有多远，一应开销皆由朝廷支出，官驿也任其居住。
于是上至朝廷大员，下至贩夫走卒，都对告密无比狂热。
天后也借机清除政治敌人，大大加强了对权力的掌控。
狄仁杰知道自己这次怕是免不了一死了，国师的符纸能救自己一次，可救不了第二次。
不过生死面前，他依旧面不改色，镇定自若，质问道：“堂下何人，竟敢私闯县府？”
那黑衣人冷冷一笑，道：“狄仁杰，你以为自己还是宰相吗？区区一个七品县令，真是可笑。”
说着他拉起自己左手的袖子，露出一朵梅花刺青。
霎时间，狄仁杰面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梅花内卫！
这是一群在文武百官中臭名昭著的人，梅花内卫，最初由天皇李治私下创立，选拔和培养各种奇人异士，隐于暗中，和不良人制衡。
天皇身体每况愈下后，梅花内卫便由天后接管，成为了一柄替她清除异己的屠刀。
有段时间，许多心系李唐的大臣，往往会死于非命，以至于后来人人自危，再也不敢违逆那位天后的话。
在天后登上权力之巅的道路上，这柄名为梅花内卫的屠刀，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味。
百官对之既厌恶，又畏惧。
“哼，不过是一群见不得光的玩意，思之令人发笑。”
狄胖胖索性也放开了，反正死到临头，不如慷慨赴难，留个气节。
那位梅花内卫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嘴角露出一丝狞笑。
“本来武大人还要想办法整死你，没想到你自找思路，放心，我不会杀你的，而是会先挑断你的手筋脚筋，然后押回长安，交给来俊臣大人！”
他的声音十分阴沉。
“来大人的二十八酷刑，不知道你能挨到第几道？”
狄仁杰面色一变，若是落到来俊臣的手里，那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曾经投靠大唐的百济名将黑齿常之，为大唐浴血奋战二十多年，立下无数战功，但后来被酷吏周兴给关进了大狱。
周兴用锤子一下接一下地敲碎了这位名将的牙齿，然后笑着问，你的牙齿也不是黑色的，为什么会叫黑齿常之？
而就是这样残忍的酷吏周兴，在落到来俊臣的手上时，被吓得直接跪地认罪，磕头如捣蒜。
“只要别用刑，你要我认什么罪都行，你说，我写！”
这就是酷吏之王来俊臣的恐怖，一个阴柔、俊美，却变态如魔鬼般的人。
狄仁杰转头望向李道玄。
就在李道玄以为他是想求自己出手相救时，却听到狄仁杰的声音响起，铿锵有力。
“孔兄，你快走！”
李道玄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过来。
狄仁杰是担心他是妖，若是动手杀了人，就会被周天星斗大阵感知到，从而陷入无休无止的追杀。
“孔兄，失心案好不容易有了突破，请你能替我查下去，拿下凶手，给死去的人一个交待，也为我大唐百姓除一元凶巨恶，拜托了！”
狄仁杰对着李道玄行了一礼，而后望着那位梅花内卫，神色坦然道：“不必你断我手筋脚筋，我自己会走去长安。”
李道玄心中动容。
虽然狄仁杰没有半点修为，但这一刻的他，却临危不乱，展现出了让人折服的气节和风骨。
明明他们才认识没多久，却能在生死之间先为朋友着想，并心怀大义，慷慨赴难。
活该你名垂青史！
“呵呵，这可由不得你！”
梅花内卫眼中寒光一闪，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匕首，整个人好似鬼魅，瞬间来到狄仁杰身边，斩在了他的手筋上。
他的眼中露出一丝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个昔日的宰相，大名鼎鼎的狄仁杰，躺在地上像只虫子一样蠕动哀嚎的样子。
下一刻，血花飞溅。
梅花内卫惨叫一声，左手手筋俱断，无力地耷拉着，反倒是狄仁杰的左手完好无损，即便被匕首划过也没有任何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