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李道玄望向他脚下被废掉的佛珠,道:“白天听你说书时讲到‘弥勒下生,明王降世’的预言,可是白马寺的慧禅和尚逼你去宣扬的?”
土地公点头道:“上仙英明,慧禅大师乃是阳神后期的大修士,有望成为罗汉和菩萨的存在,他说的话,小神哪敢不听?”
“他曾将洛阳周围的土地山神全部叫到白马寺,叮嘱了我们两件事,第一是颁布尊佛令,命我等不得相助于道门弟子,第二就是让我等想办法散播鸠摩罗什的临终预言,这串佛珠,便是他赐给我的宝物。”
玄奘忍不住插嘴道:“不对,鸠摩罗什大师绝对没有说过这样的遗言,我自认看过上万卷经书,从没有那一卷提及过弥勒下生、明王降世之言!”
也不怪他反应那么大,‘弥勒下生、明王降世’这八个字其实暗含反意。
弥勒在佛门中被称为未来佛,象征着救世之人,故而从古至今都被心怀不轨的反贼利用,作为宣传的口号。
比如北魏时期,便经常有沙门以弥勒救世为口号发动起义,隋朝大业六年正月,更有弥勒教徒‘素冠练衣’、‘焚香持花’冲入皇宫,大业九年时,又爆发过两起弥勒教徒的造反事件。
他们的首领皆自称为弥勒佛转世,欲建立地上佛国。
因此玄奘才对这八个字这么紧张,他实在不想看到有人打着佛门的旗号,去掀起刀兵和战火,造成无边杀孽。
佛门在大唐的地位已经很低了,当今天子对佛门本就没什么好感,若是再有人打着弥勒佛的名义造反,那对佛门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土地公摆手道:“小和尚,那我可就不知道了,毕竟慧禅大师是这样说的,人家堂堂阳神境的大能,总不至于说谎吧。”
“弥勒……”
李道玄揣摩着这八个字,在弥勒二字上停顿许久。
三乐大师乃是在弥勒佛的肉身中诞生出的意识,若说这世上真有降世之弥勒,那一定就是他了。
那么三乐大师的失踪,会不会和这个所谓的预言有关系?
想到此,李道玄继续问道:“最近整个洛阳境内,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最好是和这则预言有关的。”
之前在茶楼,李道玄注意到有百姓在听到‘弥勒下生、明王降世’的预言后表现得很激动,似乎联想到了什么事情,只是顾忌有外乡人的存在所以没敢说出来。
土地公的眼中露出一丝犹豫。
李道玄没有生气,只是淡淡道:“哮天。”
“汪汪!”
哮天张开满是利齿的嘴巴,前肢压低,在地上扒弄,一副准备咬上来的样子。
土地公大腿一颤,伤口处的剧痛提醒着他这狗是真的下嘴无情!
“上仙息怒,不是小神不肯说,而是这件事……慧禅大师曾严厉警告过我们,绝不能泄露给道门中人,否则……”
“否则什么?”
“否则就要去白马寺的镇妖塔中住上几日……”
在说起镇妖塔这个名字时,土地公竟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眼中露出一丝恐惧。
李道玄眉头一皱,立刻便察觉到这其中的不简单。
佛法深厚的白马寺住持不可能不知道那则预言中的反意,身为佛门弟子,他不仅不怕引火烧身,反而还暗自命鬼神散播预言。
还有那镇妖塔,听说是白马寺的镇派之宝,乃是一件中品灵宝,其中蕴养着三十三种火焰,对应着佛门的三十三重天,能够熔炼万物,再厉害的鬼神被关进去,几天后也会变成佛门灵丹。
土地公不过是阴神初期的修为,若是去镇妖塔中走一遭,不消三天,几十年的香火神力就要被炼化一空,魂飞魄散。
李道玄静静地望着他,道:“说出慧禅想要隐瞒的那件事,贫道可保你无恙。”
土地公却是将信将疑,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年轻道士确实厉害,养的恶犬便是阴神中期,称得上是过江猛龙。
然而强龙不压地头蛇,这位真人就算再厉害,难道还能比得过威震洛阳几十年的慧禅大师?
对方不仅是阳神后期,还是白马寺的住持,弟子无数,并且白马寺的镇妖塔亦是威名赫赫,真打起来,这位年轻的真人怕是讨不得好。
见到这白胡子老头犹犹豫豫的样子,哮天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它立刻喊道:“汪汪,你这土地真是老眼昏花,慧禅算什么东西,也配和我家老爷相提并论?”
土地有些讶然地望了一眼李道玄,发现对方神色淡然,仿佛那黑狗口中的慧禅不是一个阳神后期的大修士,而是什么阿猫阿狗一般。
“哮天,慧禅乃是白马寺住持,一代高僧,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不可太过放肆。”
李道玄出声提醒道,但言辞中并无苛责之意,显然慧禅的霸道行事,让他心中也有些不满。
这时长乐上前一步,她掐着腰,得意而又自豪道:“土地公公,你尽管放心大胆地说,那慧禅再厉害,也比不过我师父一根手指!”
看到土地公不信,她哼了一声,脆声道:“你可知道我师父是谁?”
土地公躬身道:“不知真人尊姓大名,是龙虎山的哪位高人?”
能够修行到阳神这个境界,在道门中绝非籍籍无名之辈,而且看起来还这么年轻,又是出自龙虎山……
土地公心中咯噔一下,瞳孔瞬间瞪大,他想起了一个名字,一个如雷贯耳,在大唐境内几乎成为传说的名字。
果不其然,小道童那如风铃般清脆的声音继续响起。
“土地公公,你可要听好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当今天子亲封的乾元妙道龙虎降魔天师,也是我大唐国师李道玄!”
她大声喊出师父的名字,乌黑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好似天上的星星。
轰隆!
尽管心中有了猜测,但当真的听到这个名字时,土地公还是难掩震惊,整个人呆在那里,直直地望着李道玄,握着拐杖的手在微微颤抖。
“您……您就是那位……杀摩诃、镇长安、斩魔猿、诛五邪的太冲真人?”
李道玄淡淡一笑,道:“如假包换,土地公,这次你总能放心了吧。”
啪!
拐杖摔到地上,土地公一时间竟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放……放心,绝对放心!”
“上阳土地乔中涵,拜见国师!”
他竟然跪了下去,神色十分激动,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虽然李道玄比他年纪小很多,但对方的修为和功绩却犹如天上日月,灼灼不可直视,出道以来,不知做下了多少轰动天下的大事!
更难得的是,李道玄并不像其他阳神,只讲自己成仙得道,自他继任大唐国师以来,为百姓求雨,建立蛰龙清剿妖魔,威震突厥、吐蕃二地,保大唐安宁,煊赫功绩让人叹服。
土地公在生前也是饱读诗书的儒生,自有一腔报国之心,对李道玄这样的人最是佩服,事实上,他早就盼望着能见一面那位传说中的国师。
李道玄挥袖将他扶起,叮嘱道:“贫道来洛阳乃是机密,还望土地公为我保密。”
“明白,小神明白!”
土地公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只觉得连大腿上的伤势都不怎么疼了。
“国师,小神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您是不知道,白马寺的慧禅住持有多霸道,他不仅公开蔑视道门中人,还对我们这些山神土地呼来唤去,白云山神就是因为说了几句公道话,便被他在镇妖塔中炼个半死!”
“哦对了,前段时间他又把我们召集过去,命我们传播‘弥勒下生,明王降世’的预言,所以小神才不得不化身为说书先生,去讲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李道玄不动声色道:“你可知慧禅为何要你们传播这个预言?”
土地公不假思索道:“必然是因为周家那个婢女的事情!”
他这次没有任何顾忌和隐瞒,全部告诉了李道玄。
“国师您有所不知,就在十几天前,上阳城郊外突然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脚印,然后周家的一个婢女踩在了脚印上,结果没几天,还是处子之身的婢女竟然就有了身孕,并且一天比一天肚子大!”
李道玄心中一动,在上古神话中,人皇伏羲的母亲便是踩脚印而有孕,这婢女肚子里怀的,难道又是一位转世的古仙?
土地公继续道:“说来也奇怪,婢女在怀孕后,那巨大的脚印就神奇地消失了,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而那婢女竟然说,当天夜晚,她梦见佛祖入其腹中。”
“这话本来没人信,但只是十几天的时间,她的肚子就越来越大,周家老爷担心是妖怪,便请了白马寺的和尚去看,结果和尚们见到那婢女后竟全都变得疯疯癫癫,纷纷跪着亲吻她踩过的脚印,称自己见到了佛祖!”
“最后这件事惊动了慧禅住持,他亲自将那婢女带回了白马寺,又过了没几天,他就将洛阳周围的山神土地都喊了过来,让我们去宣扬‘弥勒下生、明王降世’的预言。”
土地公非常肯定道:“依我看呀,那所谓的弥勒和明王,指的肯定是那婢女肚子里的孩子!”
第498章 既见未来,为何不拜?
洛阳城,白马寺。
今夜月黑风高,白马寺中一片静谧,唯有巡逻的武僧依旧未睡,他们手持数十斤的水磨禅杖,在寺庙中不断巡行。
这些是白马寺中的武僧,也被称为僧兵,从小打磨肉身,修行武艺,各个都能以一敌十,有他们在,洛阳城中的盗贼便不敢打白马寺的主意。
一只蚊子悄悄飞过,轻松避开了武僧们的巡视,向着白马寺内飞去。
“奇怪,今天怎么没有听见明净师弟他们的声音?”
“明净师弟他们见了那个怀孕的女人后就变得疯疯癫癫,这几天路过东厢房时总能听到他们在大喊,什么叩见佛祖、想要成佛之类的话,今夜倒是出奇的安静。”
“可能是住持出手了吧,有住持在,明净师弟他们准没事的!”
“也是,慧禅住持法力无边,是天上的罗汉下凡,有他老人家出手,我看那女人肚子中的妖怪必定要灰飞烟灭!”
“不是有传闻说,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是佛祖转世吗?”
“呵呵,要真是佛祖转世,怎么她前脚刚住进西厢房,大雄殿中的佛祖金身就突然开裂?还有西厢房中的菩萨雕像,也莫名裂开……”
“嘘,慎言,这件事不是咱们能妄议的,一切相信住持就是了,他可是阳神境的大能,若真是妖魔,也逃不过他老人家的天眼通!”
巡逻的武僧们悄悄议论,却没有注意到,一只小蚊子在他们头顶盘旋已久,而后向着西厢房飞去……
西厢房。
这里本是小沙弥的住处,但自从一个大肚子女人住进之后,所有沙弥都搬了出去,外面更有武僧和有道行的和尚彻夜把守着,除了住持之外,严禁任何人入内。
“阿弥陀佛!”
醇厚浩大的佛光闪过,而后一道身影骤然出现在西厢房的门前,手持鎏金禅杖,红色袈裟飘舞,狮鼻阔口,目光如电,脸上的皮肤竟隐隐泛着亮铜之色,有种金刚下凡,不怒自威的气势。
“见过住持!”
一瞬间,所有的僧人不分老幼皆起身行礼,望着那道魁梧威严的身影,目光十分崇敬。
来人便是白马寺住持慧禅大师,他已年近九十,却身强体健,精神矍铄,曾只手扛起过上千斤重的大钟,法力神通更是深不可测,是威震洛阳一带的佛门神僧!
不少人都说,慧禅大师是天上的罗汉下凡,在人间修行结束后,是要回到灵山坐享莲台的。
“见过住持师兄!”
一个白胡子老和尚走来,向着慧禅行礼,他是菩提院首座慧通,也是除了慧禅之外,白马寺中修为最高的人,阴神后期境界。
“师弟,佛母的情况如何了?”
慧禅一边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一边传音问道。
那佛珠共有九颗,每一颗都硕大如鹅蛋,圆润剔透,好似玉石一般,在黑夜中流转着淡淡的金光,一看就不是凡物。
慧通虽然是师弟,但看起来可比慧禅要苍老太多了,他颤颤巍巍道:“师兄,佛母刚开始还常常喊饿,但后来就气若游丝,到如今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也不知道在里面是死是活。”
顿了顿,他欲言又止道:“师兄,她……真是佛母?”
慧禅斩钉截铁道:“师弟,天眼通绝不会有错,她必然是佛母无疑,只要等佛祖出世,咱们佛门必将大兴于世!”
慧通不再言语,而是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师兄看似在洛阳一带威风凛凛,甚至还颁布了尊佛令,但他却知道,心高气傲的师兄,对佛门式微的现状并不满意。
师兄才情过人,天资绝世,在道门强盛的今天,能够硬生生在洛阳杀出一片天,带领白马寺走向强盛,实属不易,但也仅限于此了。
纵观天下,道门中人才济济,前有张之言、叶法善,后有张乾阳、李道玄,哪一个不是惊世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