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叹息一声，如果连出自龙虎山的李道玄都看不出来，或许这一切真的不是妖魔作祟，而是他的……心病。
有一点他没有告诉别人，自己每晚所做的噩梦，都会出现同样的场景，那就是玄武门。
他梦到自己突然出现在玄武门前，死去的兄长李建成、弟弟李元吉皆披头散发，浑身流血，他们掐着自己的喉咙，大声咒骂。
每当快要窒息而亡时，他便会从梦中惊醒。
也许这一切，真的是上天的惩罚？
在连续经受了多次噩梦的折磨后，李世民已不复以往的斗志，他精力憔悴，再加上长安大旱，即便是雄心壮志的他，竟也有些心灰意冷。
李淳风似是看出了陛下的状态不对，他站出来，斩钉截铁道：“陛下，自古成大事者，何曾俱人言？”
“秦始皇曾焚书坑儒，却踏灭六国，成就一统伟业，刘邦曾斩杀功臣，却开创了四百年大汉王朝，汉武帝虽下过罪己诏，却马踏漠北，驱匈奴于万里黄沙，后世之功过，又岂在于一时之人言？”
李道玄拍手赞道：“李兄说得好，陛下，我曾听过一句伟大的话，叫与天斗，其乐无穷。就算真是天意又如何，我人族自洪荒以来，茹毛饮血，钻木取火，遇到的天灾大劫还少吗？不是一样有了今日的繁荣？”
“与天斗，其乐无穷……”
李世民品味着这句话，为其中所蕴含的大气魄所动容，同时也深深望了李道玄一眼。
热血在他心中激荡，李世民突然觉得自己精神了许多，至少先前那种沮丧的情绪烟消云散，整个人颇有种酣畅淋漓、焕然一新的感觉。
“朕明白了，都言魏征敢于直谏，朕看你们二位，倒是一点都不逊色于魏征呀，哈哈！”
李世民大笑道，声音洪亮有力，已恢复了往日之神采。
“太冲说得对，与天斗，其乐无穷，朕这一次，还真想与天斗一斗！”
无论是大旱还是噩梦，似乎都彰显着一种天意，然而李世民偏偏不信邪，他不仅要当皇帝，还要当个千古罕见的好皇帝！
就在这时，李道玄的声音再次响起。
“陛下，其实贫道并非是束手无策，我有一法，或可一试。”
听到这话，李世民立刻望向他，眼中露出希冀之色。
虽然重新振奋了斗志，但若是不解决噩梦的问题，他的身体迟早也会被拖垮，大业不成，怕是就要英年早逝。
“什么办法？”
李道玄淡淡一笑，道：“李大人不是曾给陛下画了尉迟恭和秦琼的画像吗？贫道也想送陛下一幅画。”
“什么画？”
“龙。”
……
片刻后，笔墨纸砚皆准备齐全。
在李世民期待的目光下，李道玄挥毫泼墨，笔走龙蛇，开始画龙。
李淳风目光凝重，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龙乃天地之神兽，自带威严，若是画工精湛、形神俱备，亦有镇鬼避邪之效。
据说梁朝大画家张僧繇曾在金陵安乐寺的墙壁上画龙，皇帝发现这两条龙都没有眼睛，就问张僧繇这是为什么。
张僧繇回答说：“画上眼睛的话，它们就会飞走的。”
大家不信，皇帝一定要他画上眼睛，张僧繇只好给其中的一条龙点上了眼睛。霎时间，电闪雷鸣，那条龙竟真的飞走了！
因此如今安乐寺的墙壁上，便只剩下一条龙了。
李淳风的画技自然远不及张僧繇，但亦是丹青妙手，所画之像已达到形神皆备的水平，他不信李道玄年纪轻轻，还能超过自己？
除非对方有张僧繇的境界，否则画什么都没用！
所以他仔细盯着李道玄的画，不放过任何细节，李世民同样如此，认为李道玄即将画出一幅大作出来。
然而没过多久，两人的神色就越发古怪。
李淳风更是满脸黑线，看着那些杂乱无章的线条，甚至身躯都在微微颤抖。
“荒……荒唐！”
李世民咳嗽一声，神色突然变得十分尴尬。
如果他同意李淳风的话，那势必会让李道玄无地自容，对于这个年纪轻轻的道门真人，他心中是十分看重的。
但若是让他否认，为李道玄说话……
李世民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因为他过不了自己的良心。
第350章 初见长乐公主
画纸上，只见李道玄笔走龙蛇，纵意所如，他甚至闭上了双目，仿佛纸上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不出一刻时，那龙便画成了。
一条疑似长虫般的东西出现在画纸上，还有点胖乎乎的，好似一条蠕动的胖头虫。
至于画画技巧……根本就没有技巧，李淳风这样的丹青好手，只是看上一眼，就觉得糟心。
“李真人果然画技高超，此画的水平，怕是堪比三岁小儿的涂鸦之作了。”
李淳风的声音有着一丝嘲讽。
他身为丹青妙手，所画的将军像都没有效果，李道玄如此画技，岂不是贻笑大方？
李世民瞥了李淳风一眼，心中一叹。
李淳风乃是楼观道不世出的奇才，不满三十就踏入了阴神境，且位居高位，素来有些心高气傲。
身为钦天监太史令，他没能替皇帝解决噩梦之事，本就有些自责，不得不求助于龙虎山的道士，对他而言，便是无能的表现。
所以李道玄刚进殿时，他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
“李真人，你若没有办法，就请坦言告知，何必夸夸其谈，须知这里可是甘露殿，天子面前，岂能容你放肆？”
李淳风出言警告，他认为李道玄是仗着道法高强，背景深厚，所以蔑视天子，故意戏弄。
李世民咳嗽一声道：“爱卿莫急，朕相信太冲画此……龙，必有其用意。”
李世民是一个艺术素养很高的皇帝，文武双全，尤其喜爱书法，据说王羲之的《兰亭序》，便被他珍藏着。
只是此刻他不得不昧着良心，为李道玄说了一句话。
“陛下英明。”
李道玄放下笔，吹干墨迹，笑道：“其实能否降妖除魔，不在于画功，而在于道法。”
李淳风淡淡道：“李真人的意思是，在下的道法稀松平常了？”
“哈哈，岂敢岂敢，只是术业有专攻罢了。”
李道玄将这幅画递给李世民，道：“陛下，晚上入睡前，可将此画挂于床头，或许会有奇效。”
李世民将信将疑，但还是收了下来。
“对了太冲，失目案查的如何了？”
他担心李淳风再纠结于画的事，便随口转移了话题。
本以为李道玄初来乍到，不会那么快查到线索，毕竟此案已经拖了数月，都没有进展。
却不料李道玄笑道：“陛下，此案确实有些眉目了，相信再过不久，就可以找到凶手了。”
李世民顿时目光一亮。
李淳风则是将信将疑，他现在越来越觉得，李道玄本事不大，但口气却大的没边。
……
离开甘露殿。
李淳风和李道玄同行，他昂首阔步，和李道玄保持了一段距离，也不说话。
李道玄打量着他。
李淳风面如冠玉，身材修长，穿着道袍，看起来俊美无暇，论颜值，已隐隐能威胁到李道玄几分。
此人最大的特点，便是干净。
从头到脚，道袍连一丝褶皱都没有，更看不见一缕尘埃。
他头戴道冠，发丝梳理得整整齐齐，以李道玄的目力，甚至都找不到一丝散乱的发丝。
这是一个既像道士，又像儒生的人。
与他相比，李道玄就要散漫多了，他穿衣追求的是舒服，宽袖长袍，长发也只是随意束着，微风吹来，时不时便会有几缕发丝随之飘荡。
李淳风别过眼去，不再看对方那散漫的装束，以免心烦。
“黄冠子道兄，你心中可是对贫道有意见？”
李道玄率先发话问道，黄冠子是李淳风的道号。
李淳风淡淡道：“不敢，你贵为龙虎山的真人，我楼观道不过小门小派，如何敢”
他话还未说完，身子突然一震，因为李道玄竟然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一副自来熟的样子。
“哈哈，道兄说笑了，楼观道的祖师是尹喜真人，老子首徒，而我龙虎山的祖师，也是老子的徒弟，这算起来，咱们也是同气连枝呀！”
李淳风眉头紧皱，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干净了，浑身鸡皮疙瘩骤起。
他自幼有个习惯，就是无法容忍一点脏乱，此刻被李道玄揽住肩膀，简直是如坐针毡。
“真人，咱们并不相熟吧。”
李淳风努力想拉开距离，但他发现，自己不管怎么躲闪，竟然都避不开李道玄的手。
哪怕他走三才，踏奇门，李道玄也能如影随形。
片刻后。
李淳风眼神中满是无奈，他整理了一下衣衫，将被李道玄碰过的地方擦干净，长叹一声道：“真人道法高深，我不如也。”
李道玄连忙道：“瞧你说的，我可没怎么你，只是想试一试贵派的法门罢了。”
顿了顿，他道：“当然，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拜托道兄。”
“何事？”
李道玄目光一动，道：“请道兄留心皇宫，今夜若听龙吟，就立刻冲进陛下的寝宫，不要放走任何一人。”
李淳风皱眉，难道对方画的那东西，真有神妙之处？
就在这时，一道小小的身影从远方跑来，身后还有两个宫女在追着。
“殿下慢点！”
“殿下当心脚下！”
那跑来的是一个身穿白色留仙裙的小姑娘，她长发飘舞，上面点缀着珍珠和蝴蝶般的玉饰，乌黑如墨的长发随风飘动，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提着大大的食盒。
李淳风一惊，连忙道：“这是陛下最宠爱的长乐公主，咱们快闪开，莫要冲撞了公主。”
两人闪到一边，躬身行礼。
可谁知那雪白的裙子停在了二人眼前，长乐一边喘气，一边开心道：“终……终于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