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Pi的奇幻漂 第4节

  "阿吉特贾得桑。"阿吉特贾得桑说,离我还有四张桌子。

  "萨帕特萨罗贾。"萨帕特萨罗贾说,还有三张桌子。

  "斯坦利库马尔。"斯坦利库马尔说,还有两张桌子。

  "西尔维斯特纳维恩。"西尔维斯特纳维恩说,他就在我前面。

  轮到我了。是解决这个讨厌问题的时候了。麦地那,我来了。

  我从座位上站起来,匆匆朝黑板走去。老师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我已经拿起一枝粉笔,边说边在黑板上写道:

  我的名字叫

  派西尼莫利托帕特尔

  大家都叫我

  我在名字前面两个字母下面画了两道线

  派①帕特尔

  【①原文作Pi,在原文中颇富谐趣。任何中文译法均难以曲尽其妙,故书名中未译,但为读者阅读方便,文中有作“派”】

  另外我又加上了

  π=314

  然后我画了一个大圆圈,又画了一条直径,把圆一分为二,以此让大家想起几何初级课程。

  教室里鸦雀无声。老师盯着黑板。我屏住了呼吸。接着他说:"很好,派。坐下。下次离开座位之前要请求老师的同意。"

  "是,老师。"

  他把我的名字勾掉了。然后看着下一个男孩子。

  "曼苏尔阿哈迈德。"曼苏尔阿哈迈德说。

  我得救了。

  "戈坦姆萨尔瓦拉吉。"戈坦姆萨尔瓦拉吉说。

  我能呼吸了。

  "阿伦安奈吉。"阿伦安奈吉说。

  一个新的开始。

  我对每个老师都重复这个表演。重复很重要,不仅在训练动物时是这样,在训练人时也是如此。在一个姓名平常的男孩子和下一个姓名平常的男孩子之间,我冲上前去,用鲜艳的色彩,有时还有粉笔写在黑板上发出的可怕的刺耳的声音,来装饰我重生的细节。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男孩子们开始像唱歌一样跟着我一起说,我一边在正确的音符下面画线,一边迅速吸一口气,这时声音渐强,达到了高潮,我的新名字被演奏得如此激动人心,任何唱诗班指挥都会感到高兴的。有几个男孩子还接着低声地急迫地喊:“三!点!一!四!”同时我尽快地写着,用将圆一分为二的动作结束了合唱,因为用力太猛了,碎掉的粉笔飞了出去。

  每次有机会我都举手,那天我举手时,老师给了我用一个音节报出名字的权利,这个音节在我听来就像音乐一样优美。学生们也这么叫我。甚至圣约瑟的淘气鬼们。事实上,这个名字流行起来。一点不错,我们国家人人都是有志气的工程师:很快就有—个叫欧普拉卡什的男孩开始叫自己欧米茄(Omega),还有一个假装是尤普赛伦(Upsilon),过了一阵子又有了一个迦玛(Gamma),一个兰姆达(Lambda)和一个德尔塔(Delta)。但是在小修院,我的名字是第一个也是叫得最长久的一个希腊字母。甚至我哥哥,板球队的队长,学生崇拜的偶像,也表示认可了。第二个星期,他把我拉到了一边。

  "我听说你有个外号,这是怎么回事?"他说。

  我没有说话。因为无论会是什么样的嘲讽,要来的总是来要的。躲也躲不掉。

  "我不知道你这么喜欢黄色。"?

  黄色?我朝四周看了看。不能让任何人听见他要说的话,尤其是他的跟班。"拉维,你是什么意思?"我低声说。

  "我没意见,弟弟。什么都比‘排泄哩’好。甚至‘柠檬派’。"他边急急忙忙地走开边笑着说:“你的脸有点儿红了。”

  但是他保持了沉默。

  于是,在那个像一间盖着波纹铁屋顶的棚屋的希腊字母里,在那个科学家试图用来理解宇宙的难以表述的无理数里,我找到了避难所。

  第6章

  他是个高明的厨师。他那暖气开得太足的家里总是飘散着某种美味佳肴的气味。他放调味品的架子就像一家药店。当他打开冰箱或碗橱的时候,那里面有很多商标名称都是我不认识的。我甚至不知道那些名称是哪一个国家的语言。我们是在印度。但是他的西式菜肴同样烧得很好。他给我做了我所尝过的最有滋味然而又是最清淡的通心粉和奶酪。他做的墨西哥煎玉米卷会让全墨西哥都羡慕的。

  我还注意到一件事:他的几只碗橱都塞得满满的。在每一扇橱门后面,在每一层架子上,整整齐齐地堆着像山一样高的罐子和盒子。食物储备足够度过列宁格勒包围战。

  第7章

  我很幸运,年轻的时候遇到了几位好老师,这些男女老师走进我黑暗的头脑,划亮了一根火柴。其中一位老师就是萨蒂什库马尔先生,他是我在小修院的生物老师,也是个活跃的共产主义者,总是希望泰米尔纳德能停止选举电影明星,而走喀拉拉邦的道路。他的长相十分奇特。他光秃秃的头顶是尖的,却长着我所见过的最让人难忘的双下巴,窄窄的肩膀陡然让位于像一座山一样巨大的肚子,只是这座山是立在空中的,因为它戛然而止,垂直消失在裤子里。让我苦恼的是,他那两条细棍子一样的腿是怎么支撑住上面的重量的,但它们撑住了,尽管有时候移动的样子令人惊奇,好像他的膝盖能向任何方向弯曲。

他的身体是由几何图形构成的:他看上去就像一大一小两个三角形放在两条平行线上。但他却是个有机体,实际上很像一个大瘤,一根根黑毛像小树枝一样从耳朵里伸出来。而且友好。他的微笑似乎占满了他那个三角形脑袋的底部。

  库马尔先生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公开承认自己是无神论者的人。我不是在课堂上,而是在动物园里发现这一点的。他是动物园的常客,每一张标签和标签上的描述性简介他都读,每一只他所看见的动物他都表示赞许。对他来说,每一只动物都是逻辑学和力学的胜利,整个大自然就是对科学的绝妙解释。在他听来,当一只动物有了交配的欲望时,它想起遗传学之父,于是说:“格累戈尔孟德尔”,在显示本领时说的是自然选择之父“查尔斯达尔文”,而我们以为的咩咩声、咕噜声、嘶嘶声、鼓鼻声、咆哮声、吼叫声、号叫声、唧唧声和尖叫声仅仅是外国人的浓重口音。

  库马尔先生参观动物园是为了把握宇宙的脉搏,他那听诊器般的大脑总是向他证实,一切都井然有序,一切就是秩序。他离开动物园时感到科学精神振奋。

  第一次看见他的三角形身体在动物园里摇摇晃晃、步履蹒跚地走来走去时,我很害羞,不敢靠近他。尽管我喜欢他这位老师,但他毕竟是拥有权力的人物,而我,是个臣民。

我有点儿怕他。我在离他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看着他。他刚刚来到犀牛栏前。因为那几只山羊,这两头印度犀牛在动物园非常引人注目。犀牛是群居动物,当年幼的野生雄性犀牛皮克来的时候,他表现出正在经受孤独的折磨的迹象,吃得越来越少。作为权宜之计,在寻找雌性犀牛的同时,父亲想看看皮克是否能够习惯和山羊一起生活。如果这能行,就能拯救一只珍稀动物。如果不行,那只是牺牲几只山羊而已。

这个做法获得了极大成功。皮克和那群山羊变得难舍难分,甚至萨咪特来后也是如此。现在,犀牛洗澡时,山羊就围成一圈站在泥潭旁边,当山羊在角落进食时,皮克和萨咪特就像卫兵一样站在它们旁边。这样的生活安排很受游客欢迎。

  库马尔先生抬起头来,看见了我。他微微一笑,一只手抓着栏杆,另一只手挥了挥,示意我过去。

  "你好,派。"他说。

  "你好,先生。你能到动物园来真好。"

  "我常来。可以说这是我的庙宇。这很有意思……"他指着兽栏。"如果我们的政治家们也像这些山羊和犀牛一样,我们的国家就不会有那么多问题了。不幸的是,我们的首相有着犀牛的铠甲,却没有它的见识。"

  我对政治了解得不多。父亲和母亲经常抱怨甘地夫人,但这对我几乎毫无意义。她住在遥远的北方,不在动物园里也不在本

  地治里。但我感到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

  "宗教会拯救我们的。"我说。从我记事时起,宗教就一直与我的心十分贴近。

  "宗教?"库马尔先生咧大了嘴笑起来。"我不相信宗教。宗教是黑暗。"

  黑暗?我糊涂了。我想,宗教绝不可能是黑暗。宗教是光明。他是在考验我吗?他说"宗教是黑暗",是不是像他有时候在课堂上说诸如"哺乳动物都会下蛋"之类的话,看看有没有人会纠正他?("只有鸭嘴兽,先生。")

  "对现实做科学以外的其他解释是毫无根据的,相信我们感觉经验以外的任何事物是没有正当理由的。清晰的思维,对细节的密切关注,再加上一点点科学知识,就可以让我们清楚地看到,宗教是迷信的瞎扯。上帝并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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