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 第71节

新月却在扳着指头,计算着未来的日子:"还有五年呢!我今年夏天就十九岁"了,毕业的时候,二十四岁;可是,您也要等五年呢,那时候,您'三十而立'都过"了,这是不是等得太久了?""

"不,"楚雁潮喃喃地说,眼睛中闪烁着强烈的信念,"我决心等下去,不要怕"五年太久,我可以等你十年,二十年......我交给你的,是整个生命!我们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

啊,新月什么话也不必说了,她所深深爱着的这个人,心是用水晶、用钻石砌成"的,像水晶那样透明,像钻石那样坚实;这颗心已经献给了她,她比天下最大的富豪"还要富裕!她轻轻地打开留声机,让那醉人的乐曲来表达她此刻的情感......"

唱片在徐徐转动,贮藏在里面的声音传了出来??也许因为她醉了,把唱片拿错"了,不是《梁祝》,而是英语听力练习的片子,《伊索寓言》当中的一篇《患难见真"交》:"

"从前,有两个朋友......""

她没有再更换唱片,静静地听下去。"

English的朗诵声飘出西厢房的门窗,在这座院于里,除了他们两人之外,真正听"得明白的也只有愁肠百转的韩子奇。"

七月盛夏,迎来了新月的十九岁生日。"

非常遗憾,楚雁潮没有能亲临这次生日聚会。学校临时抽调他去参加招收新生的"工作,而且是去上海考区。尽管楚雁潮至今还只是个助教,但招生办公室认为他对招"生工作还是完全可以胜任的。至于他负责的二年级英语课,目前已是期未复习、准备"考试阶段,不再授新课,可以把他抽出来。期末考试则由系里安排别的教师出题,在"他不在的时候检验他的学生的成绩,也是对教师水平的一次"审查"。对此,他都无"法拒绝。行前,他对新月千叮咛万嘱咐:"离别是暂时的,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千万保重,按时吃药,按时休息,不要让一丝离愁别绪侵扰你的心,就像我时时陪伴"在你的身边!原谅我不能向你祝贺生日,但在上海也一样能看到天上的新月,并且让"我的母亲和姐姐也分享我的幸福!新月,等明年吧,明年我们一起过两次生日:你的"和我的!""

他走了,一步三回首,把他的心留下了,把新月的心带走"

阴历六月初五的晚上,两位稀客不期而至:郑晓京和罗秀竹。"

"啊,谢谢你们,还记着我的生日!"同窗之谊使新月激动了。"

"咳,怎么能忘了呢?"小湖北佬罗秀竹说。多日不见,她那小巧的身材长高了"好多,带长江水味儿的乡音也变成标准的京腔儿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永远也"忘不了你帮我度过了'俄转英'的难关!幸亏转得及时,现在俄语可吃不开喽!""

新月莞尔一笑。可惜,"长寿面"已经吃完了,用来招待她们的只有两杯清茶。"久别的朋友却顾不上喝茶,她们要说的话太多了,东一?头、西一棒槌,语无伦次,漫"无边际。"

望着窗台上郁郁葱葱的巴西木,罗秀竹说:"嗬,楚老师的这盆花儿,在你这里"长得好快,真是'向阳花木早逢春'!现在,他那个书斋里可没有花儿喽!不过没关"系,他那边,'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话用来形容未名湖畔的备斋,自然是贴切的,但是不是有什么弦外之音?新月"听得心里怦怦地跳,又不好说什么,只有装做未加理会。"

郑晓京没有搭茬儿。她觉得罗秀竹未免有些太爱卖弄,从哪儿夏来的两句词儿?"乱用什么?"

罗秀竹又抚摸着写字台上的留声机,说:"你的学习条件可真好!我们全班同学"上听力课才只有一台破录音机,课后老是被男生霸占,你比我们都强啊!""

幸福和自豪感在新月胸中荡漾,但她不能说这也是楚老师送的,就笑了笑:"我"也得训练听力啊!""

这时,一辆摩托车突突突地开到"博雅"宅的大门外,邮递员高叫着:"韩新月"的电报!拿戳儿!""

姑妈开了门,惶惶地嚷:"新月!你瞅瞅是什么人来的电报?""

这一嚷,全家人都跑了出来,民用电报常用做爹死娘亡的急事儿!韩子奇经不起"打击了,吓得脸上变了色儿,嘴唇直哆嗦:"电报?哪儿来的电报?"可心里又想,"韩家又没有什么亲戚朋友在外地,这到底是......?"

天星也跑过来说:"新月,别急,甭管出了什么事儿都别急!""

新月也觉得奇怪,急忙把图章交给邮递员,接过电报,匆匆撕开封套,抽出电报"纸,在路灯底下便急着看,发报地点写着"上海",电文是:"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楚"

"噢,是楚老师,向我祝贺生日!"她捧着电报的双手,幸福地颤抖了!"

全家人这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新月兴奋地往里面走,手里的电报却被罗秀竹抢了去,返回西厢房,凑在灯下仔"细地看。那两句并不陌生的唐诗,在此时此刻却别有新意,好像千年之前的作者张九"龄是专为今宵而写的!"

"楚老师......"罗秀竹喃喃地感叹,"他的心真好!""

"楚老师......?"郑晓京挨在她的身边,愣愣地注视着那十一个字,琢磨着来龙"去脉。"

一张纸片打动了两个与新月同龄的少女的心,引起了她们各自的思索。而远在上"海、仰望明月、遥寄深情的楚雁潮,又怎能料到今夜在新月的身边还有这两个旁观"者!"

新月的脸上泛起了羞涩的红晕,她不知所措地呆立在一边,左手绞着右手的手"指,好像是个陌生人走进了别人的家,西厢房里,主人和客人颠倒了位置!"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罗秀竹反复吟诵着,用异样的眼光瞟着新月,""唉,我太麻木了,直到今天才明白了为什么谢秋思那么妒嫉你!""

"谢秋思?"郑晓京一愣,心直口快的罗秀竹突然点到那个根本不在场的人,使"她的心头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往事,原来是这样!难怪楚老师对"谣言"矢口否认呢,"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谢秋思,而在韩新月!为什么她早没想到呢?应该想到的.楚老师"对韩新月那么关心,休了学还处处想着她!也许自己的疏忽恰恰就在于韩新月的休学"吧?唉,这个楚老师,我那么苦口婆心地帮助你,你怎么竟然......唉!"

罗秀竹完全没注意郑晓京的情绪变化,做"政治工作"多年的monitor心里想些什"么,也未必都让人家看出来。罗秀竹对她过去整谢秋思本来就幸灾乐祸,现在更开心"了,只顾说:"咳!她妒嫉又有什么用啊?该属于谁的,就属于谁,也勉强不得!"呃,我怎么当初没看出来呢?哈姆雷特只爱获菲莉妮嘛!monitor,你怎么也那么傻"呀?""

郑晓京决不承认自己"傻",她不愿意像罗秀竹那样显得大惊小怪,却极力表示"自己早已洞察一切:"我早就看出来了,谁能瞒得过导演的眼睛!""

新月陷入了窘境,脸上发烫,心里却在笑:瞒不过也就没法子了!"

郑晓京想起自己自当了一次导演,也不免遗憾,叹了口气:"唉,可惜了一台好"戏......""

罗秀竹说:"我们都准备好了嘛,到底没演成,只能怪韩新月!""

"怪我?"新月分辩道,"我又不是故意耽误,还不是因为......"话说了一半又"停住了,今夕何夕?她不愿意在这个幸福的日子提到自己的病啊!"

可是,话说到这儿,却难以回避了,嘴比头脑运动得还快的罗秀竹急着问:""哎,韩新月,你的病到底怎么样了?""

"最近的几次复查,还好......"新月说。"

"那你暑假以后能复学吗?"郑晓京记着自己此行的目的,关切地问,"宿舍"里,我还一直给你留着床位呢,系里想插一个一年级的新生来,我没答应:这儿属于"韩新月,谁都别想占!......"对同时入学的伙伴儿,她还是很有感情的!"

"我们都等着你呢!"罗秀竹抢着说,"暑假之后我们该升三年级了,你可得抓"紧啊!""

"我......"新月咬着嘴唇说,"这得听大夫的,等做了手术......""

"手术什么时候做呢?从春天推到夏天,还能再推到秋天吗?等过了暑假,升级"可就来不及了!"罗秀竹急切地看着她,巴不得明天就送她进手术室!"

"我比你们还急啊!"新月叹息着,她无法回答挚友的询问,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施行那盼望已久的手术,每次去复查,卢大夫都是一番安慰,让她等"时"机成熟",时机何时才能成熟啊?忽然,她的心中掠过一个大大的问号:那位让人信"赖的卢大夫,不会是在骗我吧?不会像罗秀竹说的那样,是有意往后"推"吧?如果""推"得遥遥无期,那么,我的一切计划岂不都要落空?!希望突然变得渺茫了,新"月的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洋慌,无着无落,无依无靠,两串泪珠垂落下来,她像求救"似地抓住郑晓京的手:"我怕被你们落下,怕......""

"韩新月,你别哭,别哭啊!"罗秀竹说,自己却也跟着哭了。"

郑晓京扶着新月坐在床上,掏出自己的手绢儿替她擦去眼泪:"新月同学,别,"别这样!要相信大夫会把你的病治好的!你自己就不要着急了,既来之,则安之......"至于和养病无关的事儿嘛,就什么也不要想了。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一定要完全排"除来自外界的任何干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新月没有说话。这意思,她应该听得明白!"

"咦,"罗秀竹傻乎乎地眨着眼睛,"是不是我们也'干扰'她了?楚老师也"'干扰'她了?""

郑晓京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我们......该告辞了,"她抬起腕子看了看表,""楚老师也很忙啊,他的担子很重......""

西厢房里的气氛变得沉闷了,新月的心乱了!"

送走了两位同窗,姑妈闩上了大门,嘱咐她早点儿睡觉:"瞧这两个丫头,在这"儿聊起来就没完,可别让她们把你给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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