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 第78节

在夏风的想法里,白雪是应该遵照他的意见打了胎的,回到家知道白雪并没有打胎,仍还想着到剧团了再动员打胎,而在剧团一见面,白雪的身子明显的笨了许多,反应又强烈得厉害,他就心里一直闷着,除了做些该做的活外,一有空就去和县城里的一些熟人去聊天喝酒。剧团大院里已没有了多少人,自从分开了演出队,财物也都分了,吵吵闹闹使一些人结了仇冤。分开的队也没钱再排演新戏,又相互关系好的聚在一起搭班子,多则十人,少则五人,不是在县城的歌舞厅里跳舞唱歌,就是走乡串村赶红场子。

白雪身子笨重了,脸上又生出一层蝴蝶斑,暂时就没跟班子跑动。演过《拾玉镯》的那个王老师,虽然名气大,但人老了,脾气又怪,也在剧团闲呆着,和白雪拉话时给白雪透露她的心事,说是以前她演出时都录过音,现在想把那些录音整理一下出个碟盘,但就是费用太高。王老师说着说着就落了泪。

白雪说:“老师是表演艺术家,早该出张碟了,中星当团长时说要振兴秦腔哩,可他只是耍花架子,现在他一走,连个呼吁的人都没了,再不抢救这些资料,过几年……”白雪不愿再说下去,拿手帕给王老师擦眼泪。王老师说:“死了就好!等我死了看谁还能给县上撑面子呀?!”

白雪说:“我联合几个演员,找县长给你呼吁去?”

王老师说:“这不要去!我为报销药费的事找过了县长,看样子还有希望解决,你们再去说出碟的事,恐怕一件办不了两件都费了!”

白雪无计可施,安慰也再没词,就给王老师倒了一杯茶,茶里放了糖。王老师说:“这么多演员,我看得上眼的也只有你,你若真要帮老师,你给夏风谈谈,看他能不能在省城给音像出版社说上话,他的话倒比县长顶用!”

白雪说:“哎哟,这倒是个主意,我怎么就惦不起来?!”

王老师一走,白雪自己兴奋,就在房子里等夏风回来。夏风回来后,白雪把帮助王老师出唱碟的事给他一说,夏风就说:“爹要出版他的秦腔脸谱,你的老师又要出版唱碟,这人老了,咋都营心着这事哩?!她出多少钱?”

白雪说:“她能有钱,找你呀?”

夏风说:“找我也得出钱!”

白雪说:“她演了一辈子戏,戏真的是好,总得给她自己,也是给团里、县上留下个东西吧!”

夏风说:“你以为她是谁啦?她在你们团里是名角,即便在县上也是名人,可在全省她提得上串吗?!省上多大的名家出了碟片都卖不出去,音像出版社会给她赔钱?”

白雪说:“我把老师叫来,让她再和你商量商量!”

夏风说:“有啥商量的,我不见她!”

白雪的情绪就低落了,脸上的蝴蝶斑更明显。夏风说:“房子闷,咱出去转转!”

白雪说:“有啥心情转的?她等着我回话哩,我咋给人家说呀?”

夏风说:“谁让你爱管这些闲事!”

白雪说:“我爱管闲事?别人以为你有吃天的本事哩,原来你也是没处下爪!”

两个人捣了一阵嘴,就不再说话。各自枯坐了好大一会儿,大院外传来叫卖烧鸡的,白雪终于说:“你出去给咱买点!”

夏风买回来了一个整鸡。白雪说:“谁叫你买整鸡呀,平日我都是买一个鸡冠、鸡爪的,咂个味儿就是了!”

夏风说:“你想吃就买么,我夏风的老婆还吃不起一个鸡呀?”

白雪说:“你多大方!一只整鸡得多少钱,我一月的工资抵不住买十多只鸡的!”

夏风说:“这怪谁了,让你调你不调么,你也知道一月的工资买不起十多只鸡?!”

白雪一股子酸水又泛上来,吐了,说:“我就是穷演员么,你能行,却就找了个我么!”

夏风说:“嗯!”

白雪说:“咋啦,后悔啦?”

夏风说:“好啦,不说啦,命就是这种命,还有啥说的?你比我犟,我认啦,行吧?”

白雪说:“是我犟吗?我反应那么大,你让我去,我能去吗?叫你回来,我打电话,娘打电话,你回来看一下都不肯!”

夏风说:“我让你打胎你不打么!”

白雪说:“头胎娃为啥要打?我们团德泉的老婆怀了孕,德泉一天到黑把老婆当爷敬哩,谁见过你听了我怀孕,不问青红皂白,就让打胎,我弄不明白你打的是啥主意?”

夏风说:“啥主意?你这样借口那样理由不调动又打的啥主意?”

白雪说:“我还不是想演戏哩!”

夏风说:“你演么,现在咋不演呢?”

白雪一拧身趴在桌上哭。夏风说:“在县上工作长了,思维就是小县城思维,再这样呆下去,你以为你演戏就是艺术呀,以为艺术就高贵呀,只能是越来越小,越来越俗,难登大雅之堂!”

白雪说:“我本来就是小人,就是俗人,鸡就住在鸡窝里,我飞不上你的梧桐树么!”

哭得更厉害,嘤嘤地出了声。哭声一起,住在院子里的女演员都站在自家门口听,听出是白雪在哭,就全跑来了,说白雪你哭啥的,你肚里有娃娃你敢哭?白雪爱面子,团里人一直把她和夏风当郎才女貌的典型而夸说的,这一闹来了这么多人,有关心她的,也有来幸灾乐祸的,夏风偏偏不肯替她遮掩,脸仍吊得老长,白雪越发生气,说:“谁管我和娃呀,死了还好哩!”

有演员就说:“夏风呀,你有啥对不住白雪的事了,让她生这么大的气!有了短处让白雪抓住啦?”

夏风说:“素质差得很!”

夏风当然是弹嫌那些来说情的演员的,但他没明说,恼得坐到一边吃纸烟。那些演员倒劝说白雪了:“算了算了,该饶人时就饶人,老婆怀孕期间,男人家都是那毛病,何况是文人哩,戏上不是说风流才子,是才子就风流么!”

越抹越黑,白雪更生气了,哭得噎住了声。夏风说:“没事的,你们都回吧!”

演员们说:“你欺负白雪,偏不回去!”

夏风一摔门出了剧团回清风街了。

夏风进了老家门,四婶没有接他手中的提包,伸了头还往门外看。夏风说:“娘看啥的?”

四婶说:“白雪呢,人没回来?”

夏风说:“她回来干啥?!”

气咻咻到他的小房去。四婶垂了手呆了半会儿,忙踮着脚到夏天智的小房,一把夺了正画着的马勺,说:“你就只会画马勺,你前世是担尿的还是卖水的?”

夏天智卸下眼镜,嘴被画笔备了各种颜色,问:“哎?哎?!”

四婶说:“夏风独独一个人回来了,肯定和白雪又闹翻了!”

夏天智就来了气:“结婚不到三天两头,说闹翻就闹翻了,那以后日子咋过呀!”

四婶说:“你倒比我还火?你给我问去!”

夏天智说:“要问你去问么!”

四婶又踮了脚到夏风小房,探头一看,夏风已经在床上睡了,叫道:“夏风,夏风,你给娘说为了啥嘛,你也是快要做爹的人了,还闹个啥呀?”

夏风不吭声,再问也不吭声,老太太就坐到院中的捶布石上抹眼泪。

院门咚地被踢开,是夏雨回来了,四婶张口大骂:“你要把门扇踢坏呀,你是兵痞还是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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