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 第68节

但他心里毕竟也宽展了些,望起这一大片果园,当年竟然是干涸的峁梁塬,现在变成了一大片果园,就有了一种得意。新生赶紧说:“天义叔,你得常到我这儿来呀,不光我新生盼你来,这些苹果树也都盼你来哩!”

他把夏天义往园子里领,掷了土块轰走了乌鸦,又大声地对苹果树说:“都站好站好,一齐鼓掌,欢迎天义叔!”

一句寻开心的话,却真的刮来一阵风,所有的苹果树叶都摇摆起来,哗哗哗地响。夏天义陡然来了精神,像将军检阅兵阵一样往园子深处走,说:“新生呀,叔现在走动得少了,但叔就爱去河滩地和这片园子!我可给你说,你得把园子经营好!人是土命,土地是不亏人的,只要你下了功夫肯定会回报的,当年分地时谁都不肯要这片峁梁塬,我承包了种苹果,多少人还在嘲笑哩,可现在呢,谁能想到会有现在这么大的园子?”

新生说:“叔的话我记着哩!”

夏天义说:“你没记!你目光短浅,春上一受冻你就把一半园子不承包了,你瞧,如果陈星没那一半,你坐在楼上看这一片子果林,你心里就受活了!”

新生说:“世上没有后悔药么,叔!”

新生的媳妇一直跟着,趁势插嘴:“你玩鼓么,玩到明年,这园子再退一半去!”

新生说:“又嘟囔啦?!”

媳妇说:“我就要当着叔的面嘟囔哩!今日要不是我让砍伐那树,你背了鼓又去丁霸槽那儿热闹去了!”

新生却说:“天义叔,你没去看戏?”

夏天义说:“看什么戏?哪儿有啥戏?!”

新生一脸的糊涂,夏天义掏出了黑卷烟,向新生要火柴,卷烟点着了,说:“哎,那杨树股枝你准备干啥呀?”

新生说:“烧柴么!”

夏天义说:“如果做烧柴,那我求你一宗事了!”

新生媳妇说:“你还求他?你有啥事你说话,他敢蹭拧?”

夏天义说:“如果愿意,我让哑巴过来拉些去七里沟搭个棚子,要不愿意那也算了,我也是看到树股枝临时拿的主意!”

新生说:“在那里搭棚子?!”

夏天义说:“你没听说七里沟不换鱼塘了吗?”

新生说:“啥事?”

夏天义说:“你给我装傻?”

新生的脸上就硬笑,说:“天义叔,这话咋说呀……别人怎么议论,你相信,我新生会维护你哩!”

夏天义说:“我不用你维护。君亭现在故意在晾我,他晾我,我就该坚持的不坚持啦?”

新生说:“他晾你?他敢晾你?!”

新生的媳妇说:“你给我打马虎,也给叔打马虎?他君亭是狼么,这清风街一摊子是你开创的,他坐你的江山,还敢这样待你!你在七里沟搭棚子,是住到七里沟吗?他逼你,你就钻他的套子呀?!”

夏天义说:“倒也不全是为他!”

新生说:“那何必呢!”

夏天义说:“你不愿意了也罢!”

新生说:“天义叔你啥都好,就是一根筋!”

夏天义突然嘎嘎地笑起来,说:“你二婶嘟囔了我一辈子就是这一句话,今日你也这么说,你也算这一句话说了个实话。人一生能干几件事?干不了几件事,但没这一根筋,一件事你都干不了!”

新生说:“那就让哑巴来拉吧!”

新生媳妇说:“要哑巴干啥,新生你去把棚子搭了就是了!”

夏天义说:“你前世肯定是个男人!”

新生媳妇说:“可能还是个村干部哩!”

三个人笑了一通,新生说:“叔这阵心情好,咱是喝酒呀还是敲鼓呀?”

夏天义说:“敲鼓敲鼓!”

三人出了园子,上到楼顶,鼓在楼顶上用油布苫着,搬过来了,夏天义狠狠地抡了一槌,鼓面却噗的一声破了。

23

陈星的演唱,使剧团的演员惊喜不已,那一个下午和晚上,他们几乎都唱起了流行歌曲。清风街的年轻人都跑了来,酒楼前的街道上人挤得水泄不通。演出结束后,剧团拉二胡的演员夸奖陈星音乐感觉这么好,问是在哪儿学的,现在做什么?陈星说他是外来客,在清风街承包着一片果园,还为人做鞋,修理自行车和架子车。那个演员就遗憾不已。翠翠说:“他还会作曲哩!”

演员说:“是不是,你给我唱一曲你的歌!”

陈星张嘴就唱。陈星一唱歌就投入,头摇着,眼睛不睁。一唱毕,演员说:“你会识谱?”

陈星说:“我只是爱哼哼,心里高兴的时候和不高兴的时候就哼,翠翠说好听,我就反复将那一句记着,又往下哼,十遍八遍的,我就能哼出一首来了!”

演员问翠翠:“你是谁?”

翠翠说:“我是他的歌迷!”

演员说:“陈星你有追星族了!”

翠翠说:“你觉得他能不能到县上的歌厅去唱歌,能不能成为一个歌手?”

演员说:“很有天赋,当然他还只是纯自然状态的,若能学学音乐知识,我想该不会再在清风街做鞋修车务弄果园吧!”

陈星兴奋得当场要拜那演员为师傅,周围人说拜师要给师傅送礼的,陈星就给师傅磕了一个头,说:“以后我供师傅苹果!”

就又喊丁霸槽。丁霸槽过来说:“谁稀罕你的烂苹果呀,给师傅买酒喝!”

陈星说:“没问题,今晚饭的酒算我的,我请师傅和全体演员的客!”

果然晚饭时陈星从供销社提来了四瓶烧酒和两箱啤酒,喝得满院都是空酒瓶子。

吃过饭,白雪招呼演员们到婆家去坐坐,夏天智自然高兴得不得了,原本大家才吃过了饭,却要叫四婶下挂面煮荷包蛋。演员们都阻止,连白雪都说算了,夏天智说:“吃不吃也得做呀,咱乡下还有啥招呼人的?”

就又对白雪说:“秦腔唱得好好的,咋就唱开歌了呢?”

白雪说:“有人嫌都是那一板戏,几十年迟早听厌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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