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 第64节

白雪说:“我给二伯洗一回褂子算什么呀?!”

竹青说:“洗一回褂子就是给我们做了榜样啦,我明日先动员大嫂,她给老人洗一件,我给老人就洗八件!”

然后就问夏天义:“爹,是不是你告了状啦?”

夏天义眯着眼听他们说话,突然眼睁成杏核,说:“咋啦?”

竹青说:“我才开两委会回来,七里沟换鱼塘的事黄啦!”

夏天义说:“好事么,早该黄啦!”

竹青说:“果然是你告的!”

夏天义说:“是我告的!”

竹青说:“你糊涂啦爹!没订合同前你有意见可以告,可合同都定了,方案要实施呀,你这么一告,君亭发火,连大家也都反感了!”

夏天义说:“你说我告的有没有理?”

竹青说:“犯了众怒哪有什么理,你当年淤地还不是没弄成吗?”

夏天义说:“这回不是就弄成了么?”

竹青说:“爹!会上有人说咱胳膊扭不过大腿,乡政府明令不让换那就不换了,反正现在鱼塘里连鱼都没有了,可中街组长说谁告的状那就让谁死到七里沟去!这不是指骂你吗?我当时要承头回骂他,金莲把我挡了……”夏天义说:“骂就把我骂死啦?谁不死,我的坟在那里,死肯定就在那里,他说的也没错么!”

笑了笑,掏一支卷烟来吸,把另一支递给庆金。庆金从来没见过爹给他递烟,一时愣住。夏天义说:“吸吧,这烟香哩!”

庆金赶紧把卷烟点了吸。夏天义说:“你要修地,你跟我一块到七里沟修去!”

庆金说:“在这儿刨出个坑儿种一把是一把,跑到七里沟喂狼呀?农村么,咋比我们单位还复杂!爹你岁数大了,还英武着干啥呀,以后你啥事都不要管,你也去和那些老婆老汉们码花花牌,零钱我给你供上!”

夏天义说:“我现在才知道你们单位为啥让你提前就退休了!”

从石头上取了晾着的衣服,衣服还没干,披着走了。庆金的脸像猪肝的颜色,对着白雪说:“我哪儿是单位让提前退休的,为了光利顶班,我要求退休的呀!”

白雪洗完了衣服往回走,天上有了三道红云又有了三道黑云,像抹上的油彩,才觉得奇,脚上的高跟鞋竟把一个鞋跟掉了,一时想到棒槌变成了蛇,慌慌地就往家跑。四婶在院子里为那丛牡丹系撑架,夏天智画脸谱画累了,又折腾着换中堂上的对联,换上的是“花为女侍者,书是古先生”,然后沏了茶,在桌前唱。白雪把鱼交给四婶,说了鱼的来历,四婶说:“我能不知道这鱼是从哪儿来的?咱离鱼塘远,离得近了我也会去捡几条哩!”

白雪心坦然了许多,说:“我爹也知道?”

四婶说:“他说他不吃,嫌有贼腥气。他不吃了好,他就是想吃还不给他吃哩!”

婆媳俩笑了笑。白雪又提起竹青给夏天义说的话,四婶却忙喊夏天智。夏天智听见厨房里又说又笑,心里高兴,从堂屋到了院子,美美的放了个响屁。四婶就走出来,拿眼睛瞪他,说:“你……”夏天智说:“我总不能憋死吧!”

白雪就在厨房里偷着笑,把鱼一段段切开,又切葱蒜和生姜。四婶说:“二哥告状的事你知道不?”

夏天智说:“他告啥了?”

四婶说:“他把七里沟换鱼塘的事给告黄了,两委会上有人骂得难听哩!”

夏天智噢了一声,脸上的笑僵住。四婶说:“你得空给二哥劝说劝说,咱何必呢,老老的人了,让人骂着!”

夏天智说:“他闲着让他害病呀?”

两人当下无话。白雪忙在厨房里喊:“娘,娘,咱炖汤的砂锅在哪儿放着?”

四婶说:“不说啦!长圆毛的只在地上跑,长扁毛的就能飞,让他信意儿去吧。可他管这样管那样的,儿子儿媳倒管得住谁了?夏家娶了这么多媳妇,我看就白雪好!”

夏天智说:“凤凰往梧桐树上落么!”

四婶说:“你栽了梧桐树?你画你的马勺去吧!”

夏天智说:“就是画了秦腔脸谱,才把个秦腔名角招进屋的。赶明日夏雨的媳妇,不会秦腔的就不要!”

门外一声应道:“那我娶一个唱黑头的!”

夏雨就进了院。夏雨一身臭汗,一边进屋一边脱衫子,又把吹风扇对着肚子吹。四婶忙把风扇移了个方向,说:“你不要小命啦,热身子敢那样吹!”

夏天智立即庄严起来,说:“你看你这样子!”

夏雨说:“我干大事哩么!”

夏天智说:“你能干了大事?披被子就上天呀?!”

白雪舀了半瓢浆水出来,夏雨嗤啦笑了一下,算是打过了招呼,就把浆水咕嘟嘟喝下去。白雪说:“听说你在办酒楼呀?”

夏雨说:“办起来了嫂子你常去吃呀!”

四婶说:“别听他煽火,猫拉车能把车拉到炕洞去!”

夏雨说:“不是吹哩,就咱夏家这些人,我还没服气过谁的,二伯弄了一辈子事,哪一回不是把楼房盖成了鸡窝?君亭哥是能干,我还真瞧不上,他最多是把鸡窝当楼房盖哩,那鸡窝能盖成楼房?我们酒楼是两层,楼顶快封呀,今日拉回来了装饰材料,明日就去订餐具呢。你们只关心我哥成事,从来把我就没在眼里搁么!”

白雪笑着说:“我以后得巴结你了,咱家要出个大款呀!”

夏天智撇了撇嘴,不屑地到他的卧屋画马勺了。夏雨说:“嫂子,你不巴结我,我还得求你啊!我们开业的时候,你们能不能来演几天大戏,我们可是给发红包的!”

白雪说:“要演大戏就难了,你知道不知道,团长又换人了!”

四婶说:“中星不是才去吗?”

白雪说:“他一去真是烧了几把火,只说剧团要振兴呀,可巡回演出了一圈,县上是奖了我们一面锦旗,却把他调到县委当宣传部长了。他一走,剧团又塌火了,原先合起来的队又分开,而且分成了三摊子,这大戏还怎么个演?”

夏雨说:“演不了大戏,就来几个人唱堂会么。上一次剧团来是村上包场,只演一场,我们要演三场,每个演员给三百元……”四婶说:“一个人三百元呀,凭你这大手大脚,那酒楼就是无底洞了!”

夏雨说:“能挣就要能花!”

四婶说:“还没挣哩拿啥花?”

夏雨说:“娘你不懂!”

白雪就说:“我给你联系联系!”

四婶说:“你不要理他,他哪儿能拿出三百元,把演员请来了,发不出钱,让你夹在中间难做人呀?”

白雪还要说什么,突然一阵恶心,捂着嘴跑到厕所去了。

吃饭的时候,四婶在灶口前坐着,看见白雪盛了饭,把醋和辣子往碗里调了很多,然后就端到小房子里去吃,已经好长时间了还不见来盛第二碗。心下犯了疑,就去叫白雪,一推门,白雪在床上趴着,地上唾了一摊唾沫。四婶吓了一跳,说:“你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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